橘紅夕照,斜斜落在一扇搖搖欲墜的門扉之上。
花自生還記得,從前娘親不時會帶他到這兒住個三數天。有時是他母子倆,有時還會加上一個自動蹭來的閒人──他爹。自娘親嫁給爹爹後,泰重門便由乾元門改歸花家門下。因著泰重門掌門身後的花宗主,雖沒有人有膽子來找事,可同樣也沒甚麼人願意投身至泰重門之中。一直以來,除了如許願般似是非是的掛名弟子外,真真正正的弟子只有弦于一人。及後娘親遇害,唯一駐門弟子弦于也背著小包袱不知哪兒去了,泰重門終變成真真正正的無主無人之門。
輕輕推開木門,吱呀一聲後便是嘭一聲,木門終究是支持不住砸進雜草堆中。
花自生一愣,看著自己的手無奈低嘆。他自己都忘記到底多少年沒來過這兒了。若說花家那紫色花園是他小時候每天的遊樂場,這兒便是他與娘親的祕密小花園。叢生雜草堆中,是一株瀕死的枯樹。枯樹上垂吊著一條破舊的繩子,在風中無聲輕盪。手腕一翻,一柄小刀滑落手心,如踏舞步般,他手中閃出朵朵銀花。不消片刻,雜草便被割個精光。失去雜草倚伴的枯樹,更形孤零。他踏在厚厚的草枝上,彎身拾起一塊烏斑斑的木塊。木塊上帶著殘存的半幅錦緞,隱隱還能看出其繡著的九瓣鳶尾紋飾。花自生輕輕拂去木塊上的沙土,耳邊再次響起那溫暖的笑語。
『寶貝,喜歡嗎?這可是娘親親自為你度身訂造的啊!坐上去試試。娘親手縫上的軟墊是否很舒服呢?哎吔……怎麼繩子斷了,寶貝沒事吧?娘看看,沒事沒事,娘下次弄得結實點,不會再讓你掉下來。別哭了,我的乖寶貝……』
花自生抱著木塊,仰頭看著枯樹連天的枝椏。是許多年不再來過,因為,他提不起面對回憶的勇氣……
多少年了,他,終究再次踏足此地。
※
花自生拿著木塊,漫步院庭之中。
石桌上撒著泛黃的枯葉,他袍袖一揮,桌面上稚拙的圖案頃刻露出。小小的三個小人,兩個大的中間,牽著一個小小人──是爹、是娘、是自己。當年是娘隨手拾起草叢中的尖石,教他在石桌上作畫的。他還記得,娘說這種人像叫火柴人,他樂呵呵地一下一下地描出三個人,娘摟著他,稱讚他畫得很好時,他那個爹卻一盆冷水當頭潑,嘲笑他畫得很醜。他淚汪汪地看著娘親,娘親也不負他所望,立馬變臉追著他爹來揍。看著滿園追跑的爹娘,他又開懷地呵呵笑了。
『娘親,兒子真的很想很想妳啊……』
忽然,毛蓬蓬的尾巴掃上他描著桌面圖案的手指,抬眼,便見一雙金燦的圓瞳靜靜地看著他。
「我沒事,只是……想起娘親罷了。」揉揉巽坤的小腦袋,花自生玩心突起,一下子將巽坤按在石桌上,身子一彎,肆無忌憚地吸貓。
也許是感到花自生的情緒,巽坤罕有地由著他胡來。只是甩著尾巴,一下下地輕拍著花自生的手。
「巽坤,謝謝你……」乾離、坎澤、嗣靈隨娘親離去後,就只有巽坤一直陪著他成長,也只有在牠面前,他才會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夜風拂過,花自生收斂好自身情緒,才緩緩直起身子。仰首天際,已是一彎勾月高懸深藍穹蒼。
在娘親的房間逗留好一會,翻過她曾看過的話本,擦拭那面塵封多年的鏡子。巽坤領著花自生走到泰重門的碑石前,就是當年喚醒嗣靈的那塊白色碑石。
「我不知道裡面是何情況,或許會相當危險。你真的要進去?」巽坤躍到花自生手上,異常認真地看進對方的眼瞳。
「我相信你。況且,」花自生眉眼彎彎,勾起一抹傾城之笑,「這是眼下唯一的取勝機會,不是嗎?」
「真不找他陪你一起進去?」巽坤舔了舔小爪子,狀似無意地說,「只要你跟他說聲,他定護你同去。」
「不用。」花自生壓低聲線,半呢喃言,「此事由始至終就是衝著我與娘親來,他……沒必要摻合進來。」
巽坤對抱住自己的花自生眨眨眼,輕哼一聲,扭頭看向碑石。
「準備好了。」巽坤額前浮現出一個符文,並亮起湛藍光芒,碑石前的空間如湖水般盪出一圈又一圈漣漪。漣漪中央的黑色空間甬道漸漸擴大。花自生斂起心神,將靈力匯於右手指尖,緩緩抬手指向面前已擴至半人高的黑色甬道。
正當他打算將靈力輸進那圈漣漪時,數條帶著狠厲力量的傀儡線倏地介入他與碑石間之間。傀儡絲夾帶的靈力瞬間擾亂了碑石前的力量平衡,黑色甬道湧出一股力量亂流。花自生連忙抱著巽坤後躍兩步,堪堪避開襲向自己的攻擊力量。面前本已半打通的黑色甬道愈縮愈小,伴隨著漣漪迅速淡去消失。
「為甚麼要進入大能洞府?」語似慵懶,卻又帶著威壓的聲音傳進花自生的耳中。
花自生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不用多想,肯定是某貓躲過自己向某人通風報信。垂眼剜了手上的胖貓咪一眼,目光便投向不遠處的來人,琥珀色與血珀色的眼瞳無聲對視。
銀白霜色的地上,枯葉被夜風一次次拋上半空,又一次次地被擲回地上。
沉默,無盡伸延於這片空蕩蕩的院庭之中。
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cjHcLKdAO
※待續※
ns 108.162.216.23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