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男人

少年提著一袋早餐，快步走到病房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推開了門。

病床上空蕩蕩，夏父正在桌邊擺放豐盛的餐點，熱騰香氣撲鼻而來。

「叔、叔叔，早安⋯⋯」

夏父抬起頭淡淡瞥了少年一眼，唇邊勾起輕蔑的笑：「哼，我贏了。」

這時，夏曦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回來啦？」

少年聞聲回頭，夏曦優對他露出微笑：「我還打算洗完臉去找你說。」

「我⋯⋯」少年剛要開口，就被夏父推擠到旁邊。

「優優，快來吃早餐！」夏父笑的燦爛，熱情地張開雙臂朝兒子招呼：「這些都是把拔請營養師設計菜單，再找廚師現做，美味又營養哦！」

王正一握緊了手中袋子，低頭小聲說：「我、我、我也準備了早餐⋯⋯」

兒子隨意地靠近父親一下，帶著敷衍的語氣笑著回應：「把拔你好煩，走開啦。」他伸手輕輕推開父親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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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咿——？」夏父表情瞬間垮下，發出奇怪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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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優牽起少年的手，帶他坐到沙發上，「你準備了什麼？我看看⋯⋯」

少年輕聲回答：「豆漿，還有蛋餅夾油條⋯⋯」他露出一絲喜色，但很快收斂。因為旁邊夏父的目光，已如利箭般朝他掃來。

少年把注意力集中眼前，他從袋子拿出蛋餅，吹涼後遞給夏曦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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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突然一張大嘴把他手中的蛋餅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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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拔！」

夏曦優無奈地叫了一聲，瞪著父親。「你很幼稚欸！」

夏父滿不在乎地咀嚼著搶來的食物：「哎呀，我突然想吃這個，你不介意吧？」說完，他又狠狠咬了幾口蛋餅。

「那、那個是給優優的⋯⋯」

夏父充耳不聞，他順手拿過豆漿，咻咻地幾口喝光，露出無辜的笑容：「好了，優優來吃早餐吧。」

「我不要！」夏曦優撇過頭，嘟起嘴。「我要吃麥當勞！」

「什麼？」

「我要鬆餅、玉米濃湯！」

「可是這裡有更棒的早餐啦？」

「但我不想吃嘛。」夏曦優的語調突然變軟，抓著父親的手臂輕晃，撒嬌道：「把拔～」

夏父頂不住兒子攻勢，最終還是妥協了。「唉——好吧，那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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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父親離開病房後，夏曦優握住王正一的手。「對不起哦，我爸外表看起來成熟，其實內心比五歲小孩還要幼稚。」

「沒、沒事的，叔叔真的很愛你，也很尊重你⋯⋯」王正一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覺得他是個好爸爸。」

「哼，爸爸哪有分好壞，他就是個普通中年男子罷了。你要是讓他聽到這些話，他會高興的飛上月球。」夏曦優說著，拿起桌上的草莓厚片，「你吃早餐了嗎？」

少年搖搖頭，夏曦優分了一半給他。「那一起吃吧。」

「你不是想吃麥當勞嗎？」少年接過厚片問。

「我是不要他來當電燈泡⋯⋯你說他又吵又煩，我媽咪當初是怎麼看上他的？」夏曦優咬下厚片，嘴角沾上了點草莓醬。

少年微微一笑，抽出紙巾，輕輕幫他擦去果醬。「可能愛一個人，就是能接受他的不完美吧。」

「嗯？」夏曦優偏過頭，一臉好奇：「你什麼時候開始看言情小說了？」

「我、我不知道什麼是言情小說。」

「嘿嘿，等等去圖書室就知道了。」

少年低頭咬了一小口厚片，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那你之前午餐想吃麥當勞，也是想要支開我嗎？」

「怎麼會呢？」夏曦優用著同樣的語調，抓著王正一手臂輕晃。「是真的想吃啊～」

「嗯。」少年跟著笑了，心裡彷彿被抹上一層草莓醬，甜蜜的滋味覆蓋掉他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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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才吃了幾口，夏父便推門而入，他的兩手空空，臉色異常凝重，與先前的嬉鬧模樣判若兩人。他站到少年面前緊繃唇線，像在思索如何開口。

兩人察覺氣氛不對勁，連忙放下手中的餐點。

「叔、叔叔，怎麼了嗎？」

夏父凝視著少年，唸出一個名字：「⋯⋯是你的家人嗎？」

「是⋯⋯我爸爸⋯⋯」

聽到回答，夏父表情更顯糾結，他壓低聲音：「你爸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剛才送來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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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整個人僵住了，腦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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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緊急，直接被推進了開刀房。目擊者說，車子撞上護欄前偏離車道好幾次，可能是疲勞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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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出車禍？是他拒絕一起吃早餐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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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呆呆地看著夏父，希望能從他臉上找到平常的輕佻笑容，說這是開玩笑而已。

然而，夏父的神情無比認真。

一雙手臂輕輕攬過少年，帶著熟悉的溫度。少年怔了一下，隨即回抱，將臉埋入對方胸膛。

一下子就好⋯⋯

夏父看著眼前一幕，深深嘆了口氣，伸出手將孩子們一起抱著。

他拍了拍王正一的背：「沒事、沒事，我去替你爸辦些手續。醫院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我們，你先留在病房內別亂跑。」

少年吸了吸鼻子，聲音微顫：「謝、謝謝叔叔⋯⋯」

夏父點了點頭，跟兒子說了幾句話後，轉身退出了病房。

桌上的餐點熱氣散盡，少年依舊低垂著頭。

「⋯⋯怎麼辦⋯⋯爸爸他⋯⋯他從來沒有來聽過我的演奏⋯⋯」

少年的聲音斷斷續續，指甲無意識地刮著沙發一下、一下。

「小時候⋯⋯我羨慕別人有爸爸陪玩拋接球，他卻冷冷說不行，怕我傷到手指⋯⋯這種時候，我只能想到這些⋯⋯我是不是⋯⋯一個壞兒子？」

夏曦優輕輕撫順著他的頭髮，語氣溫和：「沒人規定你要當一個好兒子啊。像你說的，愛一個人，是可以接受他的不完美。」

王正一抬起臉，淚痕交織。

「可就算我完美了，他們依然不愛我⋯⋯」

夏曦優平靜地問：「你又不是他們，怎麼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呢？」

「如果他們愛我，為什麼要一直傷害我？」

溫熱的淚水，一點一滴浸濕了胸前衣襟。

「媽媽走之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她替我轉學，還幾乎丟光我的樂譜和CD⋯⋯最後還告訴我，別再彈琴了⋯⋯那明明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夏曦優將少年抱的更緊，沒有說話。

「為什麼他們都想拋下我？我、我、我討厭他們⋯⋯我⋯⋯」少年的聲音越來越細弱：「我也討厭我自己⋯⋯為什麼⋯⋯媽媽那麼明顯的徵兆我會沒注意到⋯⋯」

窗外，飛機劃過湛藍長空，留下一道細長的雲線。病房裡，只有少年壓抑不住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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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胡亂擦去眼淚，略微坐直：「抱歉⋯⋯我沒事了。」他拿起草莓厚片：「你也吃吧⋯⋯」

「你知道嗎⋯⋯」夏曦優伸出手，梳理著少年額前的凌亂髮絲。「其實我也討厭我自己，我討厭這脆弱的身體；討厭爸爸又煩又吵⋯⋯可是啊⋯⋯」

他咬了一口少年手中的食物，笑了笑。

「愛總比討厭多一點。」

「愛⋯⋯比討厭⋯⋯多？」

收納櫃裡，一排透明的水晶球閃著微光，倒映出少年疑惑的臉孔。他的視線穿過窗外，投向藍天，似乎在思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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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的巡房時間，醫生拿著報告來到病房。

「檢查結果出來了，找個時間跟家長一起來看吧。」

「我爸媽⋯⋯」王正一沉默一會，低聲說：「能不能直接跟我說？我可以接受的。」

醫生翻著報告，似乎在衡量。

「我不是小孩子了。」少年的眼神很堅定。

醫生又考慮了一下，終於點頭：「好，那我就直接說吧。基本上，問題不算嚴重。」他遞上一張檢查報告，開始解釋。

「胃鏡顯示你有胃潰瘍，在三餐不規律、暴飲暴食、長期處於壓力下，都有可能引起⋯⋯」

王正一手指輕輕捏住報告邊緣，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對於自己得到胃潰瘍，一點都不意外。

醫生繼續：「接著是X光檢查，胸骨有點裂縫，但好在沒有錯位，內臟也沒有損傷。平常呼吸或是咳嗽時會痛嗎？」

王正一搖搖頭。

「那就好。」醫生提醒他：「目前需要多休息，避免劇烈運動。如果突然覺得痛，要趕快告訴我們，裂縫可能加重。」

「醫生，我會好嗎？」

「會的，雖然治療的過程有時候辛苦，但最後會康復出院的。」

少年低頭思索了一會，又抬起頭，目光專注而平靜。「那⋯⋯看不見的傷，也會好嗎？」

醫生一愣，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語氣放緩。「那當然，心裡的傷也是可以治療的，我們可以安排精神科醫生來會診。」

「好⋯⋯麻煩你了。」少年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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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玻璃窗，天空的藍從明亮轉暗，再被夕陽染上橘紅。而病房內，依然維持著刺眼的白色燈光，讓人難以放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直到月亮掛上天際，總算傳來好消息——手術很成功，父親已轉入普通病房。

王正一聽到消息後，立刻快步走出病房。但是他卻在門口停下，躊躇片刻，又折返回來。

少年反覆進出好幾次。

就在他再次站在門口，猶豫著是否要回病房時，門突然打開，夏曦優走了出來。

「咳⋯⋯我陪你去。」夏曦優握住少年的手掌。

少年鼻頭一酸，嘴角綻開一絲笑容。

「等等，我也要去。」夏父從未關門的病房走出來。他輕鬆地將夏曦優一把抱起，手臂穩穩托住孩子，而夏曦優則順勢攬住他的脖子。

夏父揚起眉毛，得意地看向王正一，眼神彷彿在說：「怎麼樣？你行嗎？」孩子與父親，宛如大樹庇護著嫩芽。

他們一同穿過空橋，從兒童醫療大樓來到另一個病棟，腳步停在一間病房前。

夏曦優從父親懷裡滑下，握緊王正一的雙手：「不會有事的，進去吧。」

「可以⋯⋯陪我進去嗎？我有話想對爸爸說。」

「當然可以。」

話音剛落，夏父突然以手刀敲開兩人的交握。王正一的手鬆開了，但沒表現出不悅。

「叔叔⋯⋯也可以一起來⋯⋯」

三人一起推開病房門，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儀器發出的嗡鳴聲，讓氣氛充滿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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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王父安靜躺著，眼睛微微閉合。他左腿打著厚重的石膏，被懸吊在床邊滑輪架上。右臂折掛在固定帶中，另一隻手臂插著針頭，連接著點滴。各種線路從他的病服下延伸出來，通往床邊的監控設備。

王正一站在病床前，慎重地吐出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爸爸⋯⋯」

王父聽到聲音，緩緩睜開眼，眼神空洞地看著他。

「我想跟你說一件事⋯⋯」王正一走到床尾，牽起夏曦優的手，他努力穩住聲音，卻還是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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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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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優父子倆同步瞪大眼睛，看向少年。病房內瞬間陷入寂靜，就連儀器的聲音，彷彿也暫停運轉。

夏曦優很快回過神，他禮貌地朝王父點頭：「伯父好，我叫夏曦優，是正一的同班同學。」

王父躺在病床上一語不發，神情難以琢磨。反倒是另一個父親，用著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你行啊，趁你爸這種情況出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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