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勇敢

走廊側邊的玻璃透亮無比，讓外頭的天氣藏都藏不住。雨已停歇，稀薄的灰雲逐漸散開。王正一微微別過臉，「ㄨ、ㄨ、ㄨ、ㄨ⋯⋯溫聞問、問，要問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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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頸上的圍巾輕輕地被拉向前，他一頭撲進柔軟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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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ㄨˉㄣˉ吻，三聲吻。」

夏曦優溫熱的鼻息就呼在耳邊。

「兩、兩個人的事情，是要雙方都同意⋯⋯」

「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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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脫離胸膛，但他們的距離仍然非常近，兩道呼吸相互交織，彼此的下半張臉都被圍巾所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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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種事只能跟喜歡的人做⋯⋯」

「我喜歡你呀，還有其他問題嗎？」

「會、會有人看到。」

「哪裡有人，早就開始上課了。」

「嗚⋯⋯」王正一雙手按著腹部，「我們都是男生。」

「我知道啊。」夏曦優溫柔撫著他的手背。

「你⋯⋯不介意嗎？」

「介意了又能怎樣？喜歡的感覺又不會突然不見。」

「那、那如果你的喜歡是錯覺呢？」

「我確認過心跳，不是錯覺。」

「我⋯⋯」王正一的雙眼盛滿水光，「可我不配。」

「哼你當然配，連你的眼屎和鼻毛都配。」

「我、我、我⋯⋯我才沒有眼屎跟鼻毛⋯⋯」

溫暖陽光從天空溜下，王正一又哭又笑抹去淚水。夏曦優軟綿的掌心覆蓋上他的後腦勺，閉上雙眼催促。

「好冷，你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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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閉雙唇輕輕地點了一下他的唇瓣，速度快到像是彈奏一個零點幾秒的裝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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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喂！夏曦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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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道憤怒的呼喊聲打斷王正一的話。他嚇了一跳，立即將夏曦優拉到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對方。

謝承從教室大樓奔跑過來，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逼近，一股酸澀衝上他的喉頭。

人轉瞬就來到眼前，匆促的話語透露出怒氣。

「你在威脅他嗎？」

嬌小身軀從背後鑽出，挺起胸膛說：「別亂講，我們是在親親。」

王正一的心情倏地以大跨度的琶音飛揚而上，貫穿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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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怎麼辦？謝承會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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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嘴巴，緩緩移動眼珠子，不料卻看見謝承的笑容。

「哇～是哦～原來是在親親哦～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謝承交叉起手臂，彷彿能看見青筋從他的太陽穴冒出：「你、他、媽、鬼、才、信！」

「信不信隨你，我說的是實話。」

「現行犯閉嘴。」

謝承完全不相信夏曦優的解釋，兩人還如同鬥牛般，額頭貼著額頭，彼此對峙，爭吵起來。

「哼是你太遠沒看清楚。」

「怎看不清楚？不就是你壓著他的頭嗎？」

「對啊，我就是讓他感受一下我的愛啊。」

「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在講什麼？」

「⋯⋯」「⋯⋯」

兩人越吵越激烈，而王正一即使被擱置在一旁，卻沒忘記夏曦優喊冷。在雙方一來一回的爭執中，將自己的外套與圍巾遞給夏曦優，並幫他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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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揮動手臂，身型腫了一圈的夏曦優，心情莫名地好。那是屬於他的外套，他的圍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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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好了好了，不跟你這霸凌仔吵了，上課時間都過一半了。」謝承轉而把雙手搭在王正一的肩膀上，說：「試著勇敢一次好嗎？我陪你一起面對。」

「謝、謝謝，你人真好。」王正一邊說邊退到另一個人身邊，「這裡風大，我們兩個先回教室了。」

「蛤？」謝承愣了下，為什麼排除他？

夏曦優拉下眼皮對他做個幼稚鬼臉，接著親暱地挽起王正一的手臂。

「你彈琴好好聽。」

「真的嗎？」

「當然啊，好聽又帥。」

「謝、謝謝⋯⋯」

「哇你看窗戶外有彩虹。」

兩人膩膩歪歪地離去，「三小？」獨自被留下的謝承目瞪口呆，這是和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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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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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個屁勒，還是在欺負人啊。

在下課時的教室裡，男生疊坐在一起並不罕見，然而夏曦優的後背都緊貼上王正一的腹部了，完全把他當作椅子。

苦主眼神空洞，雙手握拳緊貼大腿外側，好比機器人般坐得直挺挺，音調毫無起伏地唸著英文單字。

「Allegro、Staccato、Glissando 、Coda⋯⋯」

謝承在他面前揮揮手也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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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了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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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優，你難道不會於心不忍嗎？」

「哪會？咳咳⋯⋯我覺得他挺開心的啊。」

謝承大翻白眼：「你到底誤會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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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課鐘再次響起，謝承拉著王正一來到校舍中央的露台。

露台上種植了各式花草綠植，一顆用不同寶特瓶做成的聖誕樹，應景的立在一旁，幾組太陽傘與桌椅散落其中。

「你還好嗎？」

「什麼？」

「我是指夏日那樣子對你，把你當作椅子坐真的沒關係嗎？」

王正一嘴巴微微張了張，沉默一會才開口：「之前練習過，所以沒問題。」

「啊？這種事為什麼要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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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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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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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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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謝承無奈的抓抓頭髮。

「反正比完賽，你們應該也沒什麼交集了。若你是不知道怎麼拒絕夏日的要求，可以慢慢疏遠他。」

就當謝承以為自己還是得不到回應時，王正一開口了。

「謝謝，我知道你是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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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兩人又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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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尷尬地清了清喉嚨，話到嘴邊就聽見王正一繼續說下去。

「你覺得⋯⋯哪種聖誕樹是正確的？」

「啊？正確？聖誕樹不就是⋯⋯聖誕樹嗎？」

「大廳裡的聖誕樹高大華麗、木屋裡的小巧可愛，這個則是用寶特瓶搭建。」

「嗯？」謝承歪頭，還是不知道王正一想問什麼。

「這三個裡面，哪一個是正確的答案，哪一個才是對的？」

「呃，是指哪一個比較好嗎？」

「⋯⋯也可以那麼說吧。」

謝承思索片刻後說：「應該因人而異吧？華麗的聖誕樹可以賣很多錢，對商家好；簡單的聖誕樹，適合預算不高的客人。而這個⋯⋯」

謝承敲敲寶特瓶，唸出告示牌上的文字。

「『資源回收再利用，一起珍惜守護我們的地球。』這個對地球好。」

王正一有點失落，「不能只選一個當標準答案嗎？」

「嗯⋯⋯有點困難吧。像對地球來說，華麗的聖誕樹就不是標準答案。」

「嗯。」王正一點點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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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教室的路上，兩個熟悉的身影朝他們走來，一位是學姊，另一位則是前陣子戴著灰熊髮飾的班上男同學。

謝承本來想停下打招呼，可這兩人表情凝重，似乎在講什麼重要的事，他決定先不打擾他們。

王正一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於是兩組人馬悄悄地擦身而過。快到教室門口時，謝承忍不住好奇問道：「你跟學姊沒有進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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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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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你跟夏日比賽練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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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驟然抬頭，認真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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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同學很優秀，有天份又努力。他彈琴時非常專注，不只在午休時間練琴，放學回家也自修。他進步神速，現在已經能照著節拍器穩定彈奏了。能跟夏同學一起參加比賽，我很幸、幸運！」

謝承嘴巴張大到蝴蝶都能飛進去，他懷疑自己幻聽了，剛剛是聽到劈哩啪啦的誇讚嗎？

夏曦優該不會沒練琴，叫他背這串「歌功頌德」，來應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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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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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裡有三個人。

「你來這裡幹嘛？電燈泡欸，又要壞人家的好事。」夏曦優坐在鋼琴前，對著站在他左側的謝承說。

「三小啦？我來看你行不行啊，免得你上台後哭著找媽媽。」

「哈，你才是聽了別被嚇到尿褲子。」

夏曦優挺胸端坐，伸展肩膀甩甩手腕，開始在琴鍵上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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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燈泡嚇死了——竟然真的規規矩矩照著節拍器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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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夏曦優的手指不是非常靈活，但也把每個音符都彈對。以他的程度來說，要把曲目演繹好，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情。

琴聲停下，夏曦優舉起雙臂：「來賓請掌聲鼓勵鼓勵。」

謝承啪、啪、啪，慢慢拍手，搖頭讚嘆：「不、敢、相、信，你長大了，你辦到了！」

「對啊我下面開始⋯⋯」「閉嘴哦我不想知道。」

謝承捏住夏曦優的臉頰，制止他說下去，頓時一陣寒意襲來，謝承抬頭，就見沒說過半句話的王正一，眼神冰冷地盯著他。

「哦哦我都忘了這是歌唱比賽，再來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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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琴房內多了沙啞的歌聲，聽得出高音有些吃力外，其他如音準、節拍、共鳴、音量都表現得無可挑剔，英文咬字也相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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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 troubles melt like lemon 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Bluebirds fly

Birds fly over the rainbow

Why, oh, why can't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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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的耳朵不禁越豎越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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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雖不精湛，但與歌聲交織在一起時，卻能傳達出純淨而清澈的情感。就像歌詞所述，彷彿遠離了所有煩惱，一隻幸福的青鳥展翅飛翔，引領著他去尋找心中那片彩虹之地。

謝承越聽越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他望向彈琴的人，再看了看唱歌的人。

最近壓力好像太大了，產生了荒謬的幻覺。

曲畢，彈琴的人滿臉驕傲說：「怎樣？是不是很厲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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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嗶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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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優突然臉色刷白抓著左手臂，腕上的智慧手錶嗶嗶作響。

「怎麼⋯⋯」

王正一馬上衝過來，關切地伸出手，指尖尚未觸碰到衣袖，胸口先結結實實挨了一掌。昨日那個軟綿向他索吻的人，此刻毫不留情地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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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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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框微微凹陷，琴弦發出淒厲的嗡鳴，王正一試圖從地上爬起，背後傳來的劇痛，卻讓身體不聽使喚。謝承顧不上他，只是急切地攙扶起夏曦優，匆匆走出琴房，連門都沒有時間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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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發生的又快又突然，當王正一能撐起身子爬出門外時，走廊上已空無一人。

從遠處傳來的急促高低音頻，像鋒利的刀刃割開寧靜的午休校園。他凝神聆聽，那是救護車的蜂鳴聲，聲音越拉越近，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越升越高。

腦海裡是一片混亂，王正一勉強用手撐著牆壁站起來，額頭上滲出汗珠，他忍著疼痛向校門口拔腿狂奔，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救護車在他眼前疾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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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離別讓人痛苦到想死，少年不想再經歷一次。

黑色皮鞋，繼續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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