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深夜靜謐的病房，只有生理監測器傳來規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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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的病床上躺著一名老嫗，她緩緩睜開雙眼，灰濛的視線即便多次眨眼依然無法聚焦，她輕嘆了口氣，睜著混濁的雙眼，轉頭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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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啊⋯⋯我得何時才能去陪你啊⋯⋯」老嫗發出的聲音微弱，伴隨著嘶啞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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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老奶奶，您想念您的丈夫是嗎？」空曠的單人病房突然傳出男人的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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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輕柔低沈如回音般空靈迴盪在病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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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吃力的挪動身軀翻身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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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名男子，他身著一襲深灰色的西裝，頭戴著咖啡色的紳士帽，背靠著沙發雙腿交疊而坐，戴著黑色皮手套的雙手交叉放置在交疊的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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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低的帽簷讓人看不清男子的樣貌，顯露出來的側臉下頜線條剛毅，膚色卻異常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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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翻動身軀費了不少力氣，待喘氣稍緩，她透著模糊視線看著男人開口：「哎呀！看來我的時間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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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將帽子取下，老嫗原本矇矓不清的視線逐漸清晰，像是一層薄霧被風吹散，她看到了男子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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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有著一頭長至肩下的烏黑長髮，他將長髮束起，兩頰則是垂落著幾絲碎髮，精緻面容上有著濃厚卻細長的眉毛，堅挺的鼻樑，蒼白的膚色讓雙唇猶如沾染上血液般豔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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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低垂著雙眸，長而密的睫毛下投射出一道陰影，他緩緩抬眸看向老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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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淡漠，那雙幽暗深邃的冰眸，一眼如嵌著黑曜石般深沉透亮，一眼卻如染上鮮血般暗紅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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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有雙漂亮的眼睛啊⋯⋯」老嫗因為驚嘆而微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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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雙唇微揚，舉起左手蓋住了血色紅眼，「您不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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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笑了，滿是皺紋的臉龐因為側躺全疊皺在一塊，「呵呵呵⋯⋯你是問我怕你還是怕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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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顫抖著向男子伸出手，「孩子，你願意聽我說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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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站起身走向老嫗，他取下皮質手套伸手牽住老嫗滿是皺紋與斑點的手，他優雅的彎下腰身輕吻了一下老嫗的指背，「非常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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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喲！這都多少年沒被行過吻手禮啦！孩子你真是個天使啊！」老嫗蒼老的雙頰彷彿染上紅暈，她瞇起了雙眼，像回到少女時期般笑得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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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別這麼說，我可不是天使，也不如天使般有顆純善的心啊！」男子唇角帶著一抹鄙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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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將老嫗的手輕輕放回床上，調整了病床床頭高度，並扶起老嫗讓她舒適的仰躺著，接著拉了把椅子坐在了病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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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看著剛被男子親吻的手，伸過另一隻扎著針管的手輕輕撫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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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看向天花板緩緩開口：「當年霍爾最常對我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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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如果妳堅持要跟他結婚，那妳就滾出去，當我沒生過妳！」凱瑟琳指著愛莉西亞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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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低著頭啜泣著，這年她剛滿二十歲，而她也在這年與霍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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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真的非常抱歉，但我們是真心愛慕彼此的，我⋯⋯我也懷孕了！我想生下孩子，而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愛莉西亞嘶啞著嗓子開口，「非常感謝您與父親，我會再回來看您的，請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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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提著行李堅決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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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英國民風不再保守，那是一個變化動盪的大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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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勇敢追愛，愛莉西亞便是其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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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我會給妳幸福的！」霍爾牽起妻子的手，溫柔的親吻她的指背，如信徒般虔誠的立下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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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出生那年正巧碰上二次大戰，雙親皆殞命於戰火，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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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熱愛閱讀，在常去的書店碰上了也是顧客的霍爾，兩人相談甚歡，久而久之便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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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是名作家，在50、60年代文化衝擊下勇敢發言、大肆揮霍青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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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的文章不如當時的「憤怒青年」那般咄咄逼人，他用詞雖然犀利，但觀點獨到，提倡社會民主改革外更直白指出方針，這不僅讓中下階級的人民歡聲呼應，也受到了部分認同改革的貴族與上層階級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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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也因此不負誓言，讓愛莉西亞安穩的過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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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逐漸步入中年，隨著三名子女陸續出生，外界形勢變遷加上霍爾也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在文學運動日趨消亡後，他的文學創作上也趨於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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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年輕時累積的財富，雖然得到適當的管理，但平淡安穩的生活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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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他啊⋯⋯最喜歡寫詩送給我了！靠著他豐富多情的文學藝術，字字句句都讓我無時無刻感受到愛意。」老嫗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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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回憶著過往收到情歌詩詞時的悸動，老嫗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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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生活為了家庭也為了子女，霍爾中年後轉任大學教授，放棄了專職寫作，偶爾投稿創作刊登在報紙一角也會讓霍爾夫婦兩高興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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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歡霍爾寫作時的專注模樣，完稿時的興奮神情⋯⋯」老嫗彎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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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回憶著看著霍爾的一顰一笑，自己也被感染到那份歡欣愉悅，老嫗輕輕的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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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生活哪有那麼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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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爾四十五歲那年便因病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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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雖然後來與娘家不再矛盾，凱瑟琳也接受了霍爾，但愛莉西亞並沒有尋求幫助，而是一肩扛下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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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幸而孩子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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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逝世那年，老大艾倫已經二十五歲，老二傑克是二十三歲，老三凱莉則年僅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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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我要拓展事業，我需要金錢援助。」艾倫坐在客廳對著在廚房裡忙活的愛莉西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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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西亞將爐火關小，她拉起身前的圍裙擦拭雙手，轉過身對著艾倫開口：「你去年也拿走了一筆錢了，母親已經沒有多餘的資金能再幫助你，或許你能再緩一緩，不要這麼急著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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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自二十八歲離家後便鮮少回家，這次攜著妻子莉莉亞與年僅五歲的女兒露西回到家，不是為了與母親共享天倫之樂，而是開口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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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亞露出鄙夷的眼神，將打算走向愛莉西亞的女兒露西拉了回來，「母親，您是覺得艾倫事業發展無所成就，所以看不起他，不願意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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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彎下腰想抱抱走向自己的孫女，愛莉西亞呆愣著看著艾倫妻子將她從面前拉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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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回空蕩的雙手，愛莉西亞直起身搖頭，「我沒有這麼想，但實在是⋯⋯家裡沒有多餘的錢了！我很抱歉，莉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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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莉莉亞扭過頭不看愛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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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誰呢？真是稀客啊！」木門被猛然撞開，一名男子搖搖晃晃的走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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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你⋯⋯一大早就在喝酒！難道你每天都這樣嗎？」艾倫摀著鼻子一臉鄙棄的對著剛進門的男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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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身著邋遢蓬頭垢面，他拿著酒瓶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倚靠著門板他一手指著艾倫開口：「怎麼？不服氣？我只知道喝酒你不也只知道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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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當年在做股市證券交易所上班，看準了時機想投資，所以回來問我取錢，至於傑克⋯⋯他做著勞力活，從事著礦工工作，那兩年剛好碰上了大罷工，一時間傑克沒了工作⋯⋯」老嫗幽幽的開口，扭頭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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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手支著下頜柔聲問道：「那您的女兒凱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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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二十四歲那年，與我步上相同軌道，懷著身孕與他的丈夫遠走他鄉，不同的是⋯⋯他的丈夫酗酒個性殘暴，在一次喝了酒的狀態下，凱莉與他起了爭執，他動手拉扯凱莉的頭髮，甚至抓著去撞擊牆壁，警方趕到時已回天乏術，她肚中的胎兒已經八個月大⋯⋯」老嫗緊握著拳頭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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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回憶著當時情景，老嫗似乎也切身承受著莫大痛苦，她眉間的皺摺越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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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可真是悲慘吶！」男子回應，聽起來就像是敷衍的，甚至是帶著嘲諷的，沒有絲毫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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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也不腦怒，她鬆開緊握的拳頭，轉頭看向男子，「是啊！很悲慘，但都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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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爾離開二十年，已屆六十五歲的艾莉西亞此時正坐在客廳，看著自己兩個孩子帶著各組的家庭齊聚一塊，不是為了節日相聚，而是為了家產爭吵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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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說把這房子賣了，拿到的錢我們兩個人平分不就行了？」艾倫對著傑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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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站起身看著艾倫，手指向艾莉西亞說道：「那母親呢？你是兄長，本來就是該你負責養她照顧她，如果我能力許可，或許偶爾可以拿點錢給你，當作母親的扶養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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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站起身推了傑克一把，「說那什麼話？你不是母親的孩子？你沒義務？什麼叫能力許可？什麼叫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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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一把捉住傑克衣領將他拉向前接著開口：「這樣吧！母親跟你同住，我每個月固定給你扶養費，我出錢，你出力，這樣誰都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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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還手，一時間一片混亂，粗俗難聽的叫罵聲、女人刺耳的尖叫聲，孩童尖銳的哭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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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希莉亞靜靜看著桌上精美瓷杯被打翻，茶香四溢，杯中紅茶沿著桌面滴落，漸漸的在地上積成一灘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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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艾莉西亞閉上雙眼沈默不語，四周突然靜止無聲，她彷彿聽到桌上那杯打翻的茶滴落在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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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景象該怎麼形容？如果是霍爾應該可以用更文藝的方式表達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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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口滲出的水滴緩緩滴落，是紅色的，是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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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茶杯掉落地面碎裂的聲音敲醒了艾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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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是心碎的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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