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鯨 - 自甘墮落的蛆蟲〈上〉

我讀了很多書。

但沒有任何字句能替我解決問題。

也許在我心底渴望得到別人的關注，同時自卑於被人看見。

王孟老師很照顧我，但她解決不了我的問題。

趙雪主任對我很溫柔，但她和他們都一樣⋯⋯

或許，我本身就是個問題。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嗎？

似乎挺合理的。

逼我墮落⋯⋯

好啊，我就來看看地獄是什麼模樣⋯⋯

是不是真的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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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我媽問妳今天要不要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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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人一屁股坐在藍蕥右邊的座位上，小小聲地問。

藍蕥感覺到教室裡探究意味的視線多了幾道，她的側臉隱隱作痛。

自從一星期前的緋聞事件後，她在班上的定位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在女孩的圈子裡被疏遠，被無視。當初感受有多熱情，現在就有多冰涼。

藍蕥知道，就剩一層薄紙，要是被捅破⋯⋯將一無所有。

甚至，連這層紙都只是她自己的美好幻想。

娟秀的字體在紙上奔走，勾勒成婉拒的符號。

藍蕥向周書人拋出責怪以及勸退的眼神，弄得少年一頭霧水。

少女埋怨的表情在旁人眼中，被解讀為打情罵俏，而自然有愛生事者傳遞訊息給班長。

誤解是容易的，甚至是隨意的。

欲加之罪啊⋯⋯

可笑的是這罪責竟是由一群孩子們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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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知道⋯⋯我媽每天問妳的事，我都快被煩死了。」周書人搔了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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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有些驚訝，雖然那晚周媽媽確實表現出足夠的善意，但少女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周媽媽心中掛念那麼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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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問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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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提筆寫下疑問，然後將本子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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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什麼喔⋯⋯像是妳在學校怎麼樣啊、有沒有被欺負啊，噢對，她說妳太瘦了，叫妳要多吃點肉。」周書人努力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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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輕笑，然後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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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她不用擔心，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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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人也笑了，他點點頭，承諾會將原話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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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妳再不來啊，她就要每天做便當要我帶來學校給妳了。我才是她兒子吧⋯⋯怎麼我就從來沒吃過她準備的便當⋯⋯」周書人感嘆，這年頭，當個稱職的兒子可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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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感到一絲暖意，但潘可可充滿嫌棄的臉龐卻在此時浮現。

少女手裡的筆掉了。

正好上課鐘聲響了。

十餘分鐘過去，教室瀰漫著昏睡的因子。

黑板上寫著關於法國巴士底監獄的相關詞彙。

戰爭、革命、宗教。

教歷史不一定都是年邁老人。

不過藍蕥正在聽的這堂歷史課，老師的年紀是少女芳齡的翻倍再翻倍。

藍蕥注視著老師下巴的那撮白毛，彷彿那是什麼稀有的貓草。

一張鄰桌傳來的紙條中止了少女腦海中的奇幻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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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天台。」紙條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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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猜得出是誰的筆跡，但她的目光不敢瞥向那個方向。

少女不自覺地伸手，輕撫自己側臉上的紅印。

窗外，一隻麻雀叼著尚存餘息的蟲子回巢。

藍蕥突然覺得自己很像那隻蟲子。

但她不願意就這樣被雛鳥吞食。

午睡過後，藍蕥發現自己的鉛筆袋不見了。

那是某一年兒童節收到的贈禮。

她焦急地尋找，最後卻發現被扔進垃圾桶裡，上面沾滿了各種黏液和腐臭物。

少女取出了暫時還算乾淨的幾枝筆，然後傷心地捧著發出惡臭的筆袋，走到洗手台開始清洗。

她的背後傳來陣陣訕笑。

令人作嘔的感覺襲捲而來，佔領了藍蕥的身心。

上午美術課學的是剪紙，美術老師是位外貌亮麗的女性。勞作題目是動物，藍蕥沒多想，剪了海豚、貝殼跟小丑魚。

桌上有把忘了收的剪刀。

藍蕥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

她停下手裡的清洗工作，走回座位，拿起剪刀，走到潘可可的桌前。

眾人心裡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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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幹什麼！」原本表情輕蔑的潘可可，瞬間變臉，驚恐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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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遲疑，但隨即轉為堅定與冷漠。

她緊扣剪刀，朝著自己的手掌，用力地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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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目睹過程的年輕女孩們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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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吃痛鬆開手，剪刀掉落在地，而她的左手掌心，已經多了一道頗深的裂口，形狀像是笑臉。

傷口就像在對注視它的人咧嘴大笑。

鮮血迸裂。

好一朵豔麗的血玫瑰。

藍蕥冷漠地、一顫一顫地，將左手靠向潘可可。

答、答、答、答⋯⋯

血液自空中墜下，染紅了淡鵝黃色的襯衫，然後迅速暈開，潘可可的上半身如同經歷一場紅雨洗禮。

潘可可一陣反胃，連忙摀住嘴，但唇齒不停打顫。

藍蕥將手掌貼近潘可可的臉，胡亂粗魯的抹開，潘可可的淚水早已奪眶，卻嚇得腿軟無法逃離。

一張臉上，血淚交融。

旁觀者早已有人奔去呼喚老師。

藍蕥就這麼站著，但眼神裡已無光采。

秋意濃，萬物凋零、枯萎，待春臨，或將生氣蓬勃。

這是一個秋季的午後。

有名少女的心，已然死去。

凜冬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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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大樓。

門牌上掛著「輔導休憩室」，底下有個長方形木牌，寫著「趙雪」，職稱是主任。

趙雪女士年近花甲，是位資歷頗豐的心理諮商師，自十二年前被聘請後，就一直待在這所私立高中任教。

趙女士親切的形象、睿智的談吐、以及不凡的情商，讓她在學生圈裡頗受歡迎。

熱水燒開了，趙女士優雅地替沙發上的客人們泡了一壺洛神花茶，順便拆了一盒肉桂甜餅。

這間專供趙女士使用的休息室，被她佈置的十分舒適，如同自家客廳。

就連吊燈的燈罩，也被換成金盞花鏤空刻紋的典雅風格。

角落的木製圓桌上，有疊薄薄的資料，那是關於某位少女的紀錄，十分鐘前，趙女士還在翻閱著。

但此刻，趙女士不再需要藉由它來了解什麼了。

因為正主兒來了。

藍蕥與藍心悅坐在趙女士身前。

在側的還有藍蕥的班導王孟，以及學務主任。

少女的左手纏著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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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請用。」趙女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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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藍心悅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王孟緊張地搓著手，暗自揉捏虎口，來緩解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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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主任，我記得潘可可的父親是家長會副會長，希望主任可以幫忙了解一下狀況，最好是私下和解，別驚動媒體和警方。」學務主任率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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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女士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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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事情是這⋯⋯」王孟急忙開口替藍蕥辯護，卻被趙女士一個抬手勸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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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花茶⋯⋯不合兩位的胃口嗎？」趙女士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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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務主任臉一僵，王孟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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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兩位不愛吃甜餅？」趙女士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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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凝滯的氣氛就像課堂上老師問問題，但沒有一名學生敢舉手回答。

趙女士露出微笑，接著目光轉向左側沙發上的少女，女士伸出手輕撫藍蕥漆黑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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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者尚未開口，你們就著急地替她發聲，其實是一件不尊重孩子的行為呦。」趙女士語氣俏皮，但眼神卻散發著警告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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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咽了口唾沫，訕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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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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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女士轉換態度，溫和地問。

藍蕥在放空，沒有回答。

二十一片花瓣，少女盯著茶壺裡的紫紅液體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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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主任在問妳話。」藍心悅不悅地提醒自己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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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不理她，自顧自地研究桌腳的木紋。

趙女士笑了笑，伸出手指輕敲了兩下藍蕥面前的桌子。

藍蕥眨了眨眼，抬頭。

趙女士用手語比劃了剛才的問題。

少女微微張口，愣了幾秒，然後又沉默了幾秒。接著用同樣的方式回應了她。

王孟和學務主任無法理解兩人的肢體語言。

但藍心悅和趙女士看懂了。

因為少女比劃的手語詞彙很簡單。

簡單到只要稍微接觸過手語的人都能讀懂。

藍蕥比了三個動作。

翻譯成中文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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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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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與趙女士的臉色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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