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鯨 - 白色巨塔的囚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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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暖陽早已逐走昨夜的雨露，成群麻雀飛過樹梢，雲朵白淨無瑕，和風徐徐，天氣極好。

如此舒適的環境，用來補眠最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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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陌生人們突如其來的拜訪，讓得來不易的休憩良機溜走了。

指針剛過十二，一陣敲門聲，兩名男人來到病房外，為首的中年男人是專門前來尋找藍心悅了解情形的社福專員，也就是俗稱的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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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打開門，卻錯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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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面了，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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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那名男子走上前，他的面孔並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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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藍心悅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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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是不久前曾拜訪藍家的，少年輔導協會的輔導專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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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認識？」社工疑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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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前我跟你說過的復學案。」輔導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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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工點點頭，然後向藍心悅表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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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小姐，方便移步到其他地方嗎？別給孩子壓力。」社工壓低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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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轉頭看了一眼熟睡的藍蕥，隨後點頭，拿了提包，跟著社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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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遠後，本該睡著的藍蕥睜開了雙眼，五味雜陳地望著空蕩的房間，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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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地下設有美食街，三人挑選了一間飲料店外的座位，展開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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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想先了解孩子的家庭狀況，據現有的資料來看，同居的部分只有妳和藍蕥是嗎？」社工翻開文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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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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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以前還有其他人嗎？」社工扭開筆蓋，將筆記本翻到空白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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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男人⋯⋯這應該無關吧？」藍心悅不太願意談起許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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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成長的家庭環境很重要，這關係到是否自殘或自閉的可能性。」社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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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還是談其他的吧。」藍心悅輕輕攪拌杯裡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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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藍小姐，妳們和親戚間的互動如何？」社工沉默了幾秒，接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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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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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妳父母也是嗎？」社工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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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沒有讓藍蕥見過她的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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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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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是個人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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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筆在紙上刷刷作響，社工紀錄著談話內容，不過似乎得不太到有益的資訊，只要談及親戚家人的問題，藍心悅總是避而不談，或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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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社工總結出幾個相對重要的訊息，且根據資訊判斷出，藍蕥的社會化接觸極為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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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藍小姐，家庭背景和環境的部分，已經問的差不多了。來談談妳跟孩子吧。」社工扭了扭痠痛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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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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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覺得自己了解藍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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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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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我不了解那孩子。」藍心悅在說出這句回答時，感覺胃在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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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醫院給的資料，藍蕥身上有多處人為的傷口，對此妳知道什麼嗎？」社工的眼神逐漸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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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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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吧，藍小姐，我的立場是希望釐清孩子的行為和心理狀況。能配合、能告知我的事情請不要隱瞞，這是對孩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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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藍心悅低頭，加在咖啡裡的奶精早已攪拌均勻，杯裡卻還是滿的，一口未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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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問不出所以然，社工嘆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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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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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小姐，我還是與上次說的一樣，希望能和藍蕥本人談談關於復學的事情。」輔導員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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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手指一顫，考慮片刻後，做出與先前不同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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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前提是那孩子願意跟你談。」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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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配合。」輔導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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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呃，怎麼稱呼？」藍心悅此時才發現自己不知道社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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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姓陳。」社工遞出名片，他也忘了介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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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你也是，如果那孩子願意告訴你什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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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藍小姐，我們絕對會以尊重孩子的權利為前提。」社工點頭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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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差不多要來了，我先回去，麻煩你們另外找時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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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的態度轉變了很多，也許藍蕥所受的磨難，所導致的結果，並不完全是負面的。

送別兩人後，藍心悅回到病房，正好遇見醒來的藍蕥與來探詢狀況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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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底輪的固定卡榫被鬆開，藍蕥躺在床上，任由護士推著病床進到電梯內。

醫生告訴藍心悅，藍蕥的狀況穩定，已經可以搬到一般病房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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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感到有些畏懼，因為住入一般病房，就代表著也許會和其他病人接觸、同居在一個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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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帷幕間隔，依舊不自在。

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自己的病情加重，就可以繼續擁有與母親單獨相處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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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隨即被藍蕥自己抹去了。

她想當個自私的人，但前提是不傷害其他人。藍蕥覺得自己讓周遭的人過於擔心及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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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想起不久前經歷的那一段遊戲，思索著該如何處理。

手機已然遺失，不知是在火車上還是茫茫大海中，藍鯨的管理者後來有沒有再傳訊息給她？無數問題在藍蕥的腦中浮現，卻並沒有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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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段瘋狂且思想混濁的人生過程之後，迎來的除了希望，還有畏懼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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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推著病床經過了好幾段走廊，無數的目光在藍蕥身上掃過，有醫生、護士、有病人與家屬，還有許多不知為何而來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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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心裡在呼喊、抗拒著，她從未如此希望能將身上纏著繃帶的傷處盡數掩蓋，就像做錯事的孩子總想遮掩自己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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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閉上雙眼，少女的肌膚依舊隱隱作痛，她能感受到冰冷的視線在注視自己，視線裡涵蓋了複雜的思緒，有不解、有冷漠、有同情、有戲謔、也有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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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沒過太長時間，護士就帶她來到了新病房，同時固定好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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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心悅將行李移至新房後，只陪伴了藍蕥不到兩個小時，就急忙趕往晚上的工作地點。成年人要背負的責任，往往比孩子眼裡所見的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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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悄悄地透過布幕的縫隙觀察隔壁的病人，卻看不清，直到一名老嫗進房掀開了布簾，藍蕥才終於得以窺見。

隔壁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名年逾七旬的老翁，右腿打著厚厚的石膏，老嫗提著一籃食物坐到床邊，開始滔滔不絕地與老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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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從兩名老者的談話中得知，他們是一對夫妻，而老翁的腿是因跌倒而摔斷了，年長者的身骨較為脆弱，在家也沒有年輕人照顧，這住院養傷一養就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期間，老嫗每日都會來探望與陪伴自己年邁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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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側耳聆聽著，她的畏懼此時已逐漸淡去，老嫗的聲音些許急促但飽含溫藹，老翁的回話不多，卻很平靜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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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吧，藍蕥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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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話題轉到了老人在外生活的兒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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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的疑問在藍蕥腦中乍現，自己的祖父母呢？

為什麼自己從未聽母親提起過？甚至連許騰也未曾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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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開始害怕擔心了起來，她回憶起母親曾隱瞞爸爸的墓地，如果，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們還健在，是不是也被隱瞞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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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手腳覺得冰冷，不知是空調溫度太低，還是恐慌侵據了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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