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鯨 - 潮濕狹縫的命運〈上〉

死，誰不怕死呢？

但是比起混亂不安地活著，我寧願去死。

鹹苦的味道充斥著我的身心，如果沒有那一道縫隙，也許就能脫離這場惡夢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彷彿告訴我，我是個瘋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醒。

好像改變了什麼，也似乎什麼都沒變。

如果命運有形狀，大概就像莫比烏斯環吧⋯⋯

如果不是，那為什麼我永遠找不到出口？

推巨石上山的人，有朝一日得到救贖；而我大概等不到那天，就會先被巨石壓死。

20140222

海線的列車呼嘯而過，駛進隧道，一瞬間，世界漆黑無光，過不多時，一絲光芒自盡頭綻放，生命好像又有了光彩。

藍蕥靠在周書人肩上，認真地感受窗外的變幻，專注的神情好似要將這些畫面烙印在腦海，彷彿這是一段最後的旅程。

周書人有些不自在，也許是少女的呼吸離他太過接近，也可能是他無法得知藍蕥的思緒，從而引起的焦慮。

少年清澈的雙眼裡，浮現了少女手臂的傷，而他現在才發覺，身旁的藍蕥左手食指上有著一圈新的縫線。

藍蕥的身上藏著許多秘密，但周書人不敢開口詢問。

他怕刺傷少女的心靈，內心深處更害怕此時兩人依偎的光景會因一個簡單的問題而被迫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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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個多小時就到站了。」少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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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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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車站之後還要再走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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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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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不跟家人聯絡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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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凝視周書人，用眼神否絕了他的疑問。

車程已過半，兩人之間的交流總是像剛才那樣波瀾不起。

周書人不曉得如何與她對答，只能保持用詞謹慎；而藍蕥似乎只想感受這段路程的寧靜，並不打算做些什麼。

於是相似的對話一再出演，本來應該洋溢青春氣息的少年少女，顯得有些死氣沉沉。

周書人心一橫，試圖想改變一下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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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不想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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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歪頭，表情不置可否，但並未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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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音樂，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想學鋼琴，但我爸堅持不讓我學，他覺得學音樂沒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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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想起不久前少年彈奏鋼琴的那一幕，眼神起了一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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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我媽瞞著他塞錢給我，還幫我找了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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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爸還是想讓我畢業後去考警察或是公務員，他從來就不在乎我到底喜歡什麼、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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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人的目光充滿哀傷，藍蕥第一次從少年的身上感受到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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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鋼琴的老師說我很有天份，也一直說服我去讀有音樂系的大學，我當然想啊，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向我爸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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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已經困擾我很長一段時間了。」周書人語氣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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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呢？妳的爸爸呢？」周書人終於鼓起勇氣，提出這個可能是禁忌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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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神情忽而黯淡，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幾秒後，她拿出紙筆，寫了幾個字。

因為就坐在旁邊，所以還沒等藍蕥將紙遞給周書人，他就已經看見了上頭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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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周書人神色劇變，支吾其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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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意識到他已經看見了，所以默默地將紙小心地折好，放回包包裡。

尷尬的氛圍充斥在車廂裡，火車車輪與鐵軌的喀鏘聲此時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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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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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輕輕搖頭，意思是「沒關係」。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而這次，周書人不敢再嘗試新的話題，時間就這樣隨著窗外的景色流逝而去。

輕輕掀起傷口的結痂，才能真正知曉，那些過去的痛苦，其實並未完全癒合。

排汽聲響起，列車的速度漸緩，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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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海的方向有條蜿蜒的小路，一朵白蓮花正沿著步道移動，傘下，藍蕥與周書人並肩行走著。

雨勢並未像市區那樣滂沱，但仍需撐傘，腳下的土石已成泥濘，這一段路並不好走。

鹹苦的海風愈來愈強烈，伴隨著陣陣浪濤聲，周書人的內心也掀起了巨浪。

他開始懷疑自己帶藍蕥過來，是不是錯誤的決定，冥冥之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少年只能默默祈禱一切安好。

穿越林間，先是一塊巨大的礁岩，連接著的是一片廣闊的岬灣，無數鑲著泡沫的浪花挾帶著風雨擊打在岩石上。

藍蕥深呼吸，想盡自己所能，感受眼前的海景。

她是第一次來到海邊，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這是遊戲的最後一項任務。

藍蕥忽然脫離了白傘的庇護，走向礁岩，周書人緊張地跟了過去，她手腳齊施、吃力地爬上岩石，途中身體被尖銳的岩角刮傷了好幾處，但藍蕥恍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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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小心一點！」周書人在底下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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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礁岩的藍蕥挺直身子，張開雙臂，就像要擁抱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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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藍蕥朝著遠方大喊，她的嗓子音調怪異，聽起來十分刺耳難聽，但喊完後少女的表情卻顯得無比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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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周書人，海風吹拂著她貧弱的身軀，顯得有些搖搖欲墜，但在周書人眼中，藍蕥的身形卻莫名顯得龐大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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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帶我來這裡，你是個好人。」藍蕥用手語比劃著，但沒有學過手語的周書人卻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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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懂手語！」周書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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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無形之中的恐懼湧上周書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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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因為同情我，才答應我的請求。」藍蕥無視周書人的話語，只是一股勁兒地比劃著自己內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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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先下來！」周書人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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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也謝謝你，我很喜歡你，但這個世界容不下我，我只能選擇離開。」淚水在藍蕥的眼眶裡打轉，然後墜落，被風捲走，瘋狂比劃的手勢告一段落，迎向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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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蕥轉身面海，輕輕解開衣扣，緩緩褪下全身的衣裳，直至寸絲不掛，她的神情認真、動作無比誠懇，竟有一種神聖莊嚴的美感。

此刻，藍蕥身上的無數傷疤，第一次完整地為人所見。

這時的周書人已經驚恐地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幾乎可以預見待會將發生的事情。

藍蕥回眸，微微一笑，然後縱足入海。

赤裸少女的身姿，宛如回歸海洋懷抱的鯨魚。

躍入海中的藍蕥，雙手抱胸，直沉沉地向大海深處而去，溺水的感覺瞬襲而至，但她並不驚慌，因為早已練習多次。

海的冰冷，讓藍蕥感到溫暖；海的重量，讓藍蕥的時間不再流逝。

意識逐漸模糊，藍蕥睜開雙眼，想透過海水捕捉一絲海面上的光亮。

爸爸，我來陪你了，少女在心中默念。

突然，藍蕥瞥見海面上有人影，但此時的她已經沒有力氣用目光去追尋，眼前的事物正在逐漸模糊暗去。

下沉途中，少女左腳被岩石的狹縫夾住了。

這時，黑暗之中，有道微弱的光，意圖帶領著少女返回海面，那是一名奮力追上她的少年。

不，我不想回去那裡，藍蕥迷茫地想。

但那道光越來越強烈，很快地，藍蕥就離開了大海。

她能感受到有人在替自己急救，她也能感受到有人與自己兩唇相觸。少女用盡力氣瞇開了一隻眼睛，卻又立刻沉沉昏去。

藍蕥昏迷前最後一眼，是一朵綻放的白蓮花，替她遮住了整片天空的淚。

在意識猶存的一小剎那，少女忽然開始感到害怕與寂寞。

那是對於生命的留戀和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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