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的馭龍師 - 第一章

　　作為蘭德亞大陸最繁榮的貿易港口，洛里亞海港的重要性無可取代。

　　時間是上午八點，天氣是萬里無雲的晴天，靠近碼頭的街道早已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人裡面，除了當地的居民之外，有一多半是外地來的觀光客。

　　時序進入九月。

　　在蘭德亞大陸，九月又被當地人稱為「龍神月」，之所以會有這麼浪漫的別名，是因為每年這個時候，棲息在南方海域的花蘭海蛇會順著海流來到洛里亞海岸進行繁殖。

　　數以萬計的海蛇們在海岸邊游水嬉戲，形成了蔚為壯觀的自然風景。

　　因為是僅有洛里亞海港才能欣賞到的獨特景觀，因此，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有大批的觀光人潮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包含那些對爬蟲類情有獨鍾的蛇痴們在內；這股人潮不但很壯觀，帶動起來的經濟收益更是令人嘆為觀止。

　　龍神月的到來，亦即秋天的到來。

　　隨著季節的變遷，屆時又會有不同的漁獲收成，這股龍神熱通常會持續延燒到十一月，直到洋流把蛇群帶回南方海域後才結束。在此期間，港口的餐飲業者都會跟自家熟識的漁船合作，將新鮮捕撈上來的海蛇作成各種饌餚，而說到料理的話，除了炸蛇串跟燉蛇湯之外，用花蘭海蛇與各種藥草所泡製而成的海蛇酒更是風味絕倫，不但深受當地饕客們的喜愛，每年還會大量銷往外地，使海蛇酒成為洛里亞海港遠近馳名的特產。

　　在這帶有濃厚渡假風情的商港，與海蛇有關的產業不但是經濟上的支柱，更是精神和文化上的寄託，洛里亞海港的居民，每個人都對龍神月的到來雀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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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木阿法，你在裡面吧？喂——」

　　當所有人都在為了迎接龍神月，而把港口大街擠得水洩不通的同時，位於商業大道外圍的酒街則是跟鬼城一樣死寂，直到一個身材笨重的中年酒商，像是在跟人討債一樣，站在一家名為「蒙道爾之槍」的小酒館前大呼小叫，這個詭異的寧靜才被人給打破。

　　砰！砰！砰！

　　「木阿法——木阿法——」

　　砰！砰！砰！

　　男子急得上前拍門，整張臉脹得跟風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

　　「是我！赫波特！跟你約好了今天來店裡拿酒，你開門啊！喂——」

　　「會不會是出門了啊。」

　　「真是的……老闆真的有先跟人家聯絡嗎？」

　　除了不停叫喊的男子之外，不遠處還有另外兩名年輕的員工，心情跟男子同樣浮躁。他們斜靠著車子，一口一個的埋怨著，心裡還在惦記昨晚在酒吧外頭搭訕到的女遊客。

　　「說好今天休假，為什麼我們還要被挖起來做這種事。」

　　「天知道。」

　　「七早八早的被叫起來工作，還沒有加班費，這算違法了吧？」

　　「嗯……」

　　「啊啊～如果一樣都沒加班費可拿，那我還比較想要昨晚那種『加班』，起碼比這個爛工作爽多了。」

　　一提到昨晚的豔遇，其中一位身材壯碩的員工下意識地用手喬著褲襠位置，彷彿還在回味女人那緊密而充滿溫度的肉體一樣，露出了下流的目光。

　　「喂！那誰——你們兩個，還不快去後面看看，別光只會杵在那兒聊天！」

　　眼見店裡依然沒有任何動靜，赫波特焦慮的轉過頭來，趕緊叫兩名手下繞到酒館後門查看情況。大約是感冒的關係，他的頭上戴了一頂狗皮帽，沒講幾句話就哧溜有聲的吸著鼻涕，然後用手指挖一下鼻孔，搓揉兩下後，再將黏成一團的鼻涕往褲子上抹。

　　正當一行人手足無措的同時，緊閉的酒館大門忽然出現沉重的腳步聲，隨著老舊的木門被人「吱呀——」推開，一位綁著圍裙、嘴叼菸斗的老人也旋即出現在店門口，冷眼打量著在晨風中瑟瑟發抖的一行人。

　　「哎呀！木阿法，原來你……」

　　「我們約的下午四點。」

　　老人一口打斷了酒商的話，捲起袖子，看著腕錶上的指針，沒好氣地說：「現在才幾點，你不會是搞女人搞到得了失智症，連時間也不會看了吧。」

　　「哎嘿嘿……不好意思啊，這次情況比較特殊，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提早過來……」

　　「特殊？我倒想知道，是出了什麼情況，讓你急得連褲子都沒穿好，直接從情婦床上滾過來。」

　　聽木阿法這樣說，赫波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把昨晚用的束縛繩錯當成皮帶繫上，然而此刻他也顧不得解釋，急忙拿出夾在腋下的帳本，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訂單給對方看。

　　「赫伊洛港口的阿瑪多隆家，今天早上臨時發了單子給我，說無論如何都要買到你家的海蛇酒，還要了三十箱，明天就得給他們送到！你想那阿瑪多隆家……」

　　「你當初只跟我叫了二十箱。」

　　「是啊！所以我來找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臨時多批十箱給我。」

　　赫波特一邊從口袋裡拿出手巾擦汗，一邊用懇求的目光拜託。

　　「酒都是配額釀的，當初訂多少、就做多少，你臨時跟我追加，我這邊也很困擾。」

　　「別這樣嘛，整個港口的海蛇酒就屬你家味道最好，你靠這個發家的，怎麼會只按配額釀？咱倆做了多少年生意，你就行個方便，幫我這一回吧！」

　　呼——　　

　　木阿法悠哉的吐了個煙圈，沉默半晌，說了句「跟我來」後，轉身就往店裡面走。赫波特大喜過望，連忙招呼員工一起跟上。

　　眾人亦步亦趨的擠進店內，只見店裡除了一個吧檯空間還算整潔，其餘擺設也就幾張凹凸不平的陳舊桌椅，看上去衛生勉強及格，但絕對稱不上乾淨；若不是門口的匾額有販酒標誌，一般人路過，只怕會誤以為這是哪棟已經廢棄的違章建築，或者是進去就出不來的旅館。

　　「好破的地方。」

　　「簡直就是恐怖旅舍嘛。」

　　兩名員工不以為然的大肆批評著，馬上就挨了赫波特一記白眼。

　　「叫你們搬貨而已，別的話少亂說。」

　　兩人見老闆發怒，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不停轉動眼珠，好奇這家坪數不大、外觀破舊的海濱酒館到底有何能耐，竟然連號稱「洛里亞的酒窖」的大酒商赫波特都要向其巴結。

　　「不過就是阿瑪多隆家，這裡的酒水生意，光你一個人就佔了其中四成，就算不接他們的單，你的位置也沒人能撼動，何必把手伸那麼長。」

　　「哎！話不是這樣說，我做生意，那是喜歡越做越大，阿瑪多隆家可是平常人想巴結也沒機會的客戶。難得他們賞光，要是能做成這筆生意，以後我的路子就更廣啦！」

　　木阿法從廚房後臺拿出帳本，見赫波艾操著一口帶有濃痰的鼻音，還說得唾沫橫飛，不由得皺起眉頭，從烤爐上暖了杯熱酒走過去，然後拉出一把椅子，以眼神示意赫波特坐下。

　　「三十箱酒，那就是六百瓶了，等於我今年釀的量有一半全都賣給了他們，他要那麼多酒幹嘛？」

　　「聽說過兩天阿瑪多隆的家主會從外海經商回來，好像要舉辦宴會，所以管家先來跟我下單，連訂金都付了。」

　　「哦——宴會嗎。」

　　木阿法拿筆在帳本上隨意勾劃幾下，同時撥動算盤，不以為然的吐著煙圈。

　　「像我這種沒沒無聞的小店釀出來的酒，居然也能對那種人的脾胃，果然有錢人的品味都很奇怪。」

　　「別這樣說嘛，你今天講話特別嗆喔，店裡出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一切都很正常。」

　　「少來，都認識多久了，除了海蛇酒的配方我不知道以外，你這個人全身上下有多少根毛我還不一清二楚？」

　　「不要說這種噁心的話，再吵我就把這杯酒拿去倒了。」

　　「好好好，不講就不講，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到，一定又是跟多樓蘭吵架了吧。」

　　赫波特一面說，一面注意到放在桌上的報紙堆中間，明顯夾了張與這家店格調不符的宣傳單。他好奇的把單子抽出來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維多利亞學院……這不是那間專門培育冒險者的學校嘛，而且還是招生宣傳。怎麼，難道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而跟多樓蘭吵架？」

　　聽到赫波特這麼說，木阿法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表情變得很惡劣。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用帶有遷怒意味的方式往前推出杯子，算是承認赫波特的猜測沒錯。

　　赫波特得意地舉起酒杯，瞥了眼裏面的液體，臉上盡是滿意的笑容。

　　「喔喔……麥迦倫，果然這種微涼的早晨，還是要來杯這樣的酒。」

　　出於習慣，以往赫波特在喝酒前通常會先用鼻子嗅一下味道，以審視酒的品質好壞，可如今他卻沒那麼做，將近四十年的從業經驗，讓赫波特只憑一對肉眼就能推敲出杯中物的來歷。

　　只見他仰起脖子，就著杯緣一口氣喝乾，在發出了胃被燙到而感到痛快的呻吟後，赫波特暢快淋漓的捶了下桌子，全身上下的贅肉就像是果凍般不停晃抖。

　　「哈～～～一入喉全身都暖了。」

　　赫波特說完，拿起手巾擤了下鼻涕。他的身形本就矮胖，又因為終日應酬的關係，近幾年愈發像個氣球，走在路上常引人側目。不少員工私底下都叫他「酒桶」，用意姑且不論，但這確實是個與他外型非常貼切的綽號。

　　「管他什麼維多利亞還是哈雷路亞，那小子不准去當冒險者，這是已經決定好的事。」

　　木阿法一把搶過了赫波特拿在手上的招生單，揉成紙團後，就著菸斗的餘燼，放在菸灰缸裡一股腦兒燒了。

　　「決定好的事？誰……」

　　「當然是我！」

　　赫波特連話都還沒問完，馬上就被木阿法給搶答。從這斬釘截鐵的語氣來判斷，兩人之間大概經歷了非常嚴重的爭吵，而木阿法顯然還沒有從爭吵當中恢復情緒。

　　「喂喂，都一把年紀的人了，火氣還這麼大，小心哪天一個腦溢血就走了啊。」

　　赫波特露出一口黃牙笑著，跟著從懷裡拿出高檔雪茄，馬上就有員工上前替他點火。

　　呼——

　　「嘛……雖然想這麼說，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

　　赫波特一面大口吐煙，一面用指甲摳著因為乾燥而發癢的酒槽鼻，徐徐開口：「我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明白事業沒人接手的痛苦。不過，坦白講，我其實還挺羨慕你的，至少多樓蘭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哪像我兒子，一個成天只會找女人鬼混，另一個則是只知道泡賭場，都對繼承家業沒有興趣。」

　　講起自己不務正業的兒子，赫波特喟然一嘆，又接著往下說。

　　「你問他們吃喝玩樂，一個比一個還會說，但一問起他們的志向，又全都變成啞巴了——就這麼個貨色，養到二十多歲了，管也管不動，又不能一腳踢死他們。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當初在醫院抱錯了別人家的小孩，怎麼我赫波特‧奎沙勞爾這麼能幹的人，生出來的兩個兒子都不成器。」

　　找女人鬼混跟泡賭場，這說得不就是你自己嗎？完全遺傳了你的缺點。木阿法本想這麼講，但赫波特顯然還沒抱怨完，於是便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

　　「聽說這幾年佛羅斯大陸的邊境不太平靜，需要大量的冒險者執行任務，如果是那間維多利亞學院的話，快一點只要半年，畢業後的發展應該也不錯。」

　　「喔，不錯的發展是嗎。」

　　木阿法蹙起了滿是皺紋的眼尾。

　　「這聽起來根本就是讓窮人家的小孩去做危險的工作，好讓有錢人家的小孩能夠繼續活在舒適圈裡面的騙術。什麼榮譽、夢想、穩定收入——簡直就像以前國家招募兵源的標語，專門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孩入伍，然後推去戰場送死。」

　　「別這樣以偏概全啦。」

　　「本來就是，我有說錯嗎？」

　　「嗯……的確有一部份情況是你說的那樣沒錯，但那是以前，現在可不一樣了；現在的話，也不是沒有那種家裡有錢的年輕人投身冒險者的行列……」

　　「噗——————」

　　聽見後面那句話，木阿法忍不住把剛入口的煙一股腦兒全嗆出來，按著胸口猛然咳嗽。

　　「少騙人了。」他說：「我才不信你講的，哪有有錢人會去當冒險者。」

　　過去，因為魔獸與怪物們的猖獗橫行，嚴重影響地方上的治安，所以冒險者的工作內容通常都是與各種魔物作戰，為此造成大量傷亡。經歷過那個時代的木阿法，從年輕時候開始，就見識過許多成長中的生命，因為各種因素，而被迫用命去換一家溫飽，最後成為不歸人的慘劇；至於那些與飢寒無緣的有錢富豪，則是夜夜笙歌，繼續過著和往常一樣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

　　有錢人也會去當冒險者——這個說法與自己經歷過的現實差距太遠，木阿法從來沒有、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有哪個有錢的傻子會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賤骨頭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

　　「你先聽我說完嘛。」

　　赫波特正準備解釋，就被木阿法給一口打斷。

　　「你說有錢人也會當冒險者，那我就問一句話，你兩個兒子有誰跑去當冒險者了嗎？」

　　「咦？這……」

　　「再來。」木阿法面無表情的拋出第二個問題：「從那個什麼學院畢業後，出來的發展還不錯——你剛才是這麼說的吧。」

　　確實是這麼說過。赫波特欲言又止的點點頭。

　　「你覺得我這間店的生意有差到需要那點額外『發展』嗎？」

　　雖然是在跟老友對話，可木阿法從頭到尾卻一直用他那冷漠的眼神，死死盯著被燒到蜷曲的招生單，彷彿他質問的對象不是赫波特，而是那些決定將招生單寄到門口信箱的學院單位。

　　感受到莫大壓力的赫波特輕咳一聲，裝作是要彈菸灰的樣子，將菸灰缸從木阿法的視線裡緩緩挪開。木阿法順著他的手把目光往上抬，灰色的瞳仁就像柳葉刀般鋒利。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啦，又不是我叫學院把單子寄過來的。」

　　無法承受這種來自深淵的凝視的赫波特，一面把雪茄擱在菸灰缸上，一面學著金魚噏動嘴巴，咔了一口濃痰出來。圍繞在下巴的濃密鬍子正巧與木阿法頂上稀疏的頭髮形成鮮明對比。

　　「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雖說沒當冒險者，但也都沒有接手家裡事業的打算，就跟年輕時候的我一樣。」

　　赫波特摸著手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那些年輕的有錢人也是。不管是想完成心裡的夢想，還是排斥父母的安排，又或者只是單純對已經過慣的日常生活感到乏味；總有那麼幾個不聽話的孩子想決定自己的人生該怎麼過。」

　　講到「孩子」的時候，他刻意加強語氣，然後自嘲般的笑了起來。

　　「你我都是過來人，所以應該也能明白，年輕人對自由的渴望。」

　　木阿法皺眉「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他深吸一口菸斗，噘著嘴巴，讓細長的煙霧從齒縫間流出，然後再吸一口，再從齒縫吐煙；就這樣來回重複這個動作，凝聚著自己的思緒，直到赫波特注意到牆上時鐘的指針，開口嚷嚷「糟糕，都忘記談正事了！」兩人才又把話題轉回到海蛇酒。

　　「總共是多少？」

　　「唔，差不多這個數字吧。」

　　木阿法將算好的價錢報給赫波特看。赫波特接過帳本，窄小的五官很快就跟臉上油汗擠在一起。

　　「他們跟你多買的這十箱酒，每箱都加原價的五成上去，另外我要再分三成的利潤。」

　　「什！」

　　赫波特瞪大眼睛，一邊喊著「太坑了吧！」一邊搖著手連聲叫苦。

　　「算便宜點好不好，怎麼說你的酒每年有一半也都是我買的，我們打了這麼久的交道，這份情誼難道要用錢衡量嗎？」

　　「搞清楚，不是有一半是你買的，而是有一半都被你給買走。我每年讓你取二十箱，已經是顧及咱倆的交情了，不然，整座港口的酒商，除了你之外，你還見過有誰能從我這拿超過兩箱的量？」

　　「但這樣一來，這筆單我分到的利潤就……」

　　「——老赫啊。」

　　木阿法使勁揮動右腕，拍著赫波特皮球似的肩膀，故作煩惱的嘆了口氣。

　　「我可是把今年自用的庫存全兌給你了，沒海蛇酒能賣，就算是龍神月這種旺季，我的生意也會受到影響。那些期待著能喝到我家海蛇酒的客人，除了街坊鄰居，有很多都是遠道而來的遊客，萬一被他們知道今年沒有海蛇酒，你想我這間店的商譽能不受損嗎？搞不好我會因此倒閉也不一定哦？」

　　「哪有這麼誇張……」

　　「你就把這筆費用算在買家頭上嘛，反正對方是那個阿瑪多隆家，肯定不會在意這點小錢。」

　　「可是……」

　　「再說，臨時追訂甚至超額下單這種有違行規的事，如果是別人的話，就算捧著十倍現金磕頭求我，我也不會答應，是因為看在多年交情的緣故，才為你破例的。」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要是不乾脆點，那就不好看了。赫波特苦笑著，旋即拿出支票本，認命的在上面簽名。

　　「行行行……你幫我我幫你嘛。」

　　「對你來說又不是多大的數字，幹嘛一臉被強盜打劫的表情。」

　　木阿法毫不客氣地拿走支票，推開椅子起身。

　　「酒都放在後面的庫窖，叫你兩個員工跟我來吧。」

　　「哦，那多樓蘭呢？」

　　——————噠。

　　木阿法停下腳步，斜眼瞪了一下赫波特，意識到自己講錯話的赫波特「啊」了一聲，趕緊把沒說完的話吞回肚裡。

　　「今早吵完架以後，他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出去了。」

　　木阿法緩緩吐了口煙，腦海浮現出多樓蘭賭氣甩開大門，離自己這個老頭子越來越遠的高大背影。

　　「……也不知道跑去哪裡，還是隨他去吧，反正到了晚上營業的時候就會回來，不管他也沒關係。」

　　「是喔，我本來還想說，要是能多個人在門口接應，應該可以省點時間的。」

　　「只多一個人能快到哪去，有時間在這扯，還是快點動手吧——年輕人！」

　　聽到招呼，還在四處張望的兩名員工連忙回神，見木阿法逕自往廚房走去，便趕緊跟上。

　　一行人穿過了廚房，經過幾個囤放物品的倉庫後，轉眼就來到了一處陰暗潮濕的狹小空間。這裡的溫度明顯比外面要低，並且瀰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氣味。

　　兩名員工縮著身子，像是偷渡的難民一樣，胼手胝足的不敢有動靜。只見木阿法打開電燈，天花板上的陳年燈泡先是閃滅幾下，然後發出只有恐怖電影才能聽見的「滋、滋」聲，一箱箱用櫻桃木封藏的海蛇酒，井然有序的陳列在鐵架上，閃爍著黯沉的光澤。

　　「架上有三十箱是你們老闆的，我年紀大了，你們就一趟趟搬吧。注意左邊的架子有點鬆了，拿得時候最好先把木箱托起來，不然會夾到手指，還有那邊角落有輛推車，你們就拿那個來用，這樣一次差不多可以運個三五箱吧。」

　　這邊木阿法還在說，兩名員工已經開始動作。畢竟是苦力出身，僅僅用了不到一盞茶時分，三十箱酒便被他們全數運到店外，彷彿那些沉重的木箱裝的不是酒，而是棉花一樣，手腳非常麻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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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哎……輕點、輕點！笨吶你，把前面幾箱酒往前挪，盡量騰出中間的位子，小心別撞到了，快去把固定架拿來，還有隔板跟繫繩也要……」

　　還沒來到門口，隔了老遠就能聽見赫波特在門口大呼小叫的聲音。這個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嗓門大到已經可以構成擾民罪了，卻半點也沒有收斂的意思。

　　「動作快，時間要不夠了，接下來還有其他地方要跑，你們兩個快把東西固定住，別再拖拖拉拉了，快點！」

　　雖然順利拿到了海蛇酒，但僅是這樣並不算是完成交易，必須要在明天中午以前將這批酒全都送往阿瑪多隆家所在的赫伊洛港口，那是一個遠在海平面另一端、就算乘坐速度最快的商船，也要花上半天時間才能抵達的遙遠地方，加上還有入關手續要辦，時間確實不寬裕。

　　木阿法踱著厚實的步伐走到門口，看著兩名員工上上下下，忙不迭地的一個勁兒苦幹，心想，難怪每年跟赫波特來取貨的員工都不是同一批人，工作粗重就算了，老闆的態度還如此惡劣，一般人肯定都是做沒幾個月就辭職了吧。

　　發現木阿法嘆了口氣的赫波特轉過身來，大力擤了下堵塞的鼻子。

　　「怎樣？」

　　「還是那句話，你真的不考慮把配方賣給我嗎？」

　　身為在地最大的酒商，赫波特曾不止一次向木阿法提出買下海蛇酒配方的提議，但卻總是被木阿法給無情拒絕。

　　原本以為對方只是單純不滿意自己開出來的價碼，赫波特為此做出讓步，由木阿法自行開條件出來，卻還是無法得償所願。

　　「一年只有二十箱的配額實在太少了，完全不夠賣。」

　　赫波特重複著那套連木阿法都背起來的說詞，「咯吱、咯吱」地撓著頭皮。

　　「雖說我手上叫好又叫賣的酒也不少，但每年到了龍神月的時候，你家的酒卻變成了只有VIP等級的貴客才能買到的奢侈品，只要想到該如何平均分配這些數量有限的佳釀，以免得罪那些買不到的老客戶，我的頭就痛得半死。」

　　「那你今年還敢把所有的酒都賣給同一個客人。」

　　「寧可得罪一百個朋友，也不能得罪阿瑪多隆家的一隻狗——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沒聽過，那是什麼狗屁邏輯。」

　　儘管是在預料之內，木阿法不假辭色的反應還是讓赫波特感到無言。正當他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後車板闔上的金屬聲突然介入兩人的對話。

　　「老闆，貨都裝好了，隨時準備出發。」

　　稍微出了點汗的員工一邊打開駕駛座的門，一邊噏動嘴唇，試圖藉由吞嚥口水來緩和喉嚨乾燥所引起的不適。

　　「既然這樣，那就抓緊時間，趕快到下一家取貨吧。」

　　赫波特用一種放棄勸說的視線盯著眼前這個已經年逾耳順的老友，確認手下把貨物都裝好以後，便逕直上車，隔著駕駛座按兩聲喇叭，對木阿法喊道：「走啦！過兩天再找你喝一杯。」接著便命手下發車。

　　隨著引擎發動的聲音轟轟響起，裝滿海蛇酒的卡車也逐漸拉開距離，最終消失在巷口彼端。吵鬧的大街終於又恢復了原先該有的寧靜。

　　「接下來……」

　　呼——

　　木阿法伸手看了下腕錶，語帶煩躁的咕噥。

　　「……又去哪裡鬼混了，那個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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