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哲凡從來不曉得杜君旭腦袋裡裝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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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將近一年，作為同班同學他們也並非完全沒有聊過，哲凡還記得那大概是十二月底的事，因為是系上最後一堂課，人都已經從教室離開散去，就他留下來去處理了些事情，東西還丟在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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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來時發現教室也不完全是空空如也，杜君旭就坐在附近，不是很想承認那個畫面，但看起來就像在守著他的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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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言冷淡、邊緣、奇怪的人，三個形容詞登登登的跳上哲凡腦袋，最後他才想起那傢伙叫杜君旭，當然他人已經熟門熟路的朝他靠近並笑著招呼了，這些是他的慣例動作，基本上就是遇見人會被動啟發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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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東西還在這，想說等你回來，不然被偷了就不好了吧。」
問話中哲凡確認了猜測，他笑著稱讚杜君旭怎麼就這樣傻傻地等著呢？人也太好了吧！諸如此類與他不痛不癢、也激不起自己一點心情波瀾的話。唯一的改變就是杜君旭的標籤增加了一個──爛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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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真價實的爛好人。
寒假回來過後，很像玩遊戲解鎖新角色那樣，余哲凡開始有意無意注意這號人物──其實他也不是很刻意的盯著對方，而是有些時候、他過度好心又寡言的同學總是會時不時成為他們那圈子的話題，又或者偶然被他撞見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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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最後一堂課結束時幫清掃阿姨一起整理檢查教室，老師有什麼需要交代幫忙的他也會被率先點名（造就系上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但這些都還不算大開眼界，有回禮拜一他趕著上早八通識，大概在七點五十幾分時，杜君旭正推著手推車和身旁的回收阿伯聊天，那一次他實在盯得太過明目張膽，君旭注意到了目光後朝他的同學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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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自己差點忘了回應，滿腦子只想著他們的課明明就是十點才開始，不要告訴他那傢伙禮拜一這個時間點來就只是為了幫忙人家做回收。
杜君旭成為他們私下打趣聊天的話題不是沒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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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不用深入聊天就能知道杜君旭不只是個好人，還是個超級大怪人。他跟班上同學關係不遠不近，大家不會像對待自己一樣下意識要靠攏，也不像某些人會讓大家想要遠離，杜君旭處在怪異中立，所有人選擇不親近也不靠近不是因為他很普通，相反的，杜君旭一點也不普通，只是因為太怪了，怪到一般人不會想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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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凡對杜君旭的認識就是從生活這些事蹟與怪奇風聲堆疊起來，起初他看見對方又去幹了什麼好事（褒）時還會笑著打哈哈說怎麼人這麼好，到了現在他們已經習以為常，班務代理的人不是杜君旭反而才會激起他們詫異的目光和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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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聽多了這些事，余哲凡還是完全沒有辦法以縝密的邏輯去分析杜君旭。
快速分析性格是哲凡頗自豪的一個技能，然而在解鎖杜君旭這個角色後技能就開始碰壁，當然他也不會多花時間去思考理解，只是每當對方又從對話或眼前晃地一下出現時，他總會忍不住想：到底杜君旭腦袋裡他媽裝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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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疑問在雨傘事件後又榮登余哲凡思緒寶座，再加上糟糕的心情加成，他整整有三天都輪迴在這個無解的問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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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四天清晨，他迅速梳洗更衣，決定前去學校圖書館讀書，讓自己的腦袋強迫塞點其它東西，
這天天氣很好，余哲凡早早就帶著不多的東西抵達目的地，他今天主要是來借些書回去看。暑期圖書館的人並不多，很快他就找到空位入座，開始迎接只有油墨與白紙的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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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他現在所屬的那一群人都對余哲凡的興趣感到訝異。
你會聽到那種刻意讓自己情緒高漲、拉高嗓音，高到讓你起雞皮疙瘩的各式：不會吧！怎麼可能？你開玩笑吧！騙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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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興趣怎麼可能會是閱讀！
他很想說，你他媽管人家興趣管到天涯海角怎麼不去包個觀海別墅──原本想這麼說，幸好他理性一直都在線，一句哈哈真的啦、我真的很喜歡閱讀就打發過去，只是吸管插進手搖杯的動作大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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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樣子很容易被人誤會成是個愛玩又不安定的人，好像最後一節課結束就要飛奔去酒吧跑趴，又或者跑去不曉得哪個名字的女孩子家（因為他們推估可能有很多個）打混消磨時間，余哲凡每次都要忍住回嗆你老媽生給你嘴吧舌頭是要學會說點好聽話的衝動、笑臉迎人鄭重解釋：並沒有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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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才能讓他思考，放下，隔絕。
暫時的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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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時大雨淅瀝落下，余哲凡就站在圖書館門口要吐出你他媽的，早上天氣明明就很不錯，現在這個雨勢可能不只阻擋他去買午餐的路，晚點回去都還不曉得會不會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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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余哲凡懷疑今天運勢的畫面就在下一秒出現。
杜君旭就這樣從正門迎面而來，倆人凝望了彼此一陣，此時此刻，余哲凡才打從心底喊出真正的你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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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尷尬像從枕頭裡噴發出的棉絮惹人鼻癢過敏，余哲凡自豪的社交技巧也轟然碰壁，他該說什麼？漫長的沉默讓他想直接衝進雨裡──
但他沒有傘，怎麼又是傘，你他媽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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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巧？又遇上了。」
啪噠，某個開關倏地開啟，余哲凡快樂招回了他的笑容朋友。速度快到杜君一瞬間只能眨眨眼睛，他是知道自己並不擅長應付余哲凡的，再加上上一次的雨傘事件也有深刻反省，但現在哲凡的表情實在變換太快，他的腦袋開始無法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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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想要去買什麼午餐，你是要來忙什麼事的？」
「喔、那個，我來借點書，想要補一下大一課程的額外資料……」
「這樣啊，那之後見啦。」余哲凡笑著朝他揮手，他同樣也點頭小聲再見，沒有回頭確認對方有沒有帶傘，說來好笑，他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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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店長和瑋倫再一次點出自己毛病後，杜君旭再一次深深思考該怎麼拿捏與人的適當界線。
其實大多數時間他幫忙學校的清掃阿姨阿伯都蠻順利的，時間久了他都差點忘記高中經常被拒絕的自己。
但也正是因為那段時間，他才覺得幫忙一些和生活無關緊要的人要安全些，因為他們不會猜測懷疑自己有什麼企圖，更不會因為既有印象而有其它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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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久，杜君旭差點忘了這些“多餘的”行動在同儕眼裡有多怪，那天他沒多想就遞出雨傘，沒注意到人家表情有多差，也沒先問過對方要不要。
因此在圖書館門口再次相遇時，杜君旭的靠夭差點脫口而出。所幸余哲凡的因應能力比他技高一籌，也沒有要重新提起那晚的意思，很快結束了尷尬場面。
但這不代表杜君旭的良心會放過自己，他還是皮皮剉，認為得找個時間好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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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圖書館時他們沒有再遇見彼此，杜君旭就這麼一路待到晚上十點閉館，抱著對方應該不會待到這麼晚的心情，卻在門口出來看見余哲凡的身影後深深覺得老天今天就是要滅了他。幹。
當然他可以選擇停留幾步等對方先走，他也的確要這麼做了，余哲凡卻不按劇本轉過腦袋，對上視線那一刻，杜君旭希望天降閃電把他打暈，他要離開這個世界，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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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誰都沒想到真正毛骨悚然的是在下個瞬間──余哲凡漾起笑容的時候，頓時疑惑與不解從他腦袋炸開。余哲凡走到了他的身旁：「沒想到你也這麼晚才離開，一起走嗎？」
杜君旭抓緊雨傘，他該回答什麼？「好。」好，他回應了，漂亮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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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都是余哲凡在主要開話題，越聊杜君旭越匪夷所思，開始好奇對方到底是怎麼想的，又是抱著什麼心情向他搭話聊天的，終於在等待紅燈轉成綠燈的十秒，杜君旭忍不住了。
「那個，總覺得有點抱歉，雨傘那件事。」他說得斷斷續續，不太敢看向對方：「好像沒有注意到你的心情，擅自做了一些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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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他們已經過了馬路、到了對街，過程中杜君旭不是盯著馬路就是找街邊有啥小垃圾，直到余哲凡再次出聲，仍然保持著他堪稱完美的笑容：「什麼啊，你也知道啊？」
喔，幹你娘。他不常飆髒話，但杜君旭仍然忍不住想。
「但你就是這種人，對吧？覺得自己有義務還是責任要去幹嘛幹嘛，其實我不太懂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你有想過也許這麼做不是為了別人，只是想要滿足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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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凡沒有要保留的想法，他甚至想問對方是不是連道歉也是為了自己──為了不讓自己那麼愧疚、為了想要好好有個交差，道完歉就可以了事，然後自己一身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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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君旭原本低著的腦袋緩慢抬起，又不知道想什麼傻傻盯著他好一陣子，哲凡想自己的話達到了效果，已經知道該怎麼收尾──首先他會拍拍好同學的肩膀，大笑說聲開玩笑的啦，只是很好奇這麼做的動機與理由，自己只是胡亂推測一下。他都想好了，一個保留一丟丟臺階、又可以宣洩自己心情的折衷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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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忘記自己從來不曉得杜君旭腦袋究竟裝了些什麼。
「你是第一個和我說這些話的人。」杜君旭的表情乍看下來沒什麼波瀾，但他可以讀出對方眼裡的感激，他是認真的，「真的很謝謝你，我會好好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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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們就在余哲凡的租屋處前道別，警衛先生似乎好奇這學生居然會有和其他人一起回來的一天，探頭探腦一陣，瞧見他們住戶在黑髮的人離開後，長腳用力朝地板跺了一下。
「喲，關係很好啊。」哲凡進來後警衛朝他招呼，還高興的跳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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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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