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2018年的小傳奇》 - 《2018年的小傳奇》

在三百尺的單位內，疊放了一共差不多五十個紙箱，一家三口走動起來十分勉強。像上個月隔壁的那對夫婦一樣，我家下個星期也要起飛移民了。

「阿嘉，妳能不能把音樂較低一點？」

我把手機放在一個紙皮箱上，Spotify正隨機播放著我沒聽過的粵語歌。人就是那麼奇怪，東西還是唾手可得的時候毫不珍惜，快要離別的時候卻拼命去追尋，好像走了就一輩子沒法再聽見粵語一樣。

「喂，妳那箱鞋子呢？」媽媽走進來問我。

「扔了。」

「為甚麼啊？」

「都穿得很殘舊了，到了加拿大之後再買新的，比起運費更便宜吧。」

「好吧。對了，妳不是說今晚要跟舊同學聚會嗎？」

「是的，咦，原來已經到了這個時間……」

「妳把這箱衣服封好之後就差不多要出去了，記得看手機時間啊。」

「知道了。」

我趕緊把東西收拾好，手機正好播放到一把有點像陳奕迅的聲音。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有點厭煩，但音樂放了一會兒，耐心一聽，又覺得歌手好像不是陳奕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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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誠地廝守都會傳奇

沒有呼天不會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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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覺得旋律不錯，我拿起手機一看，畫面寫著《小傳奇》。是樂隊Mr.的舊歌。我從來都不是他們的歌迷，而且曾經因為他們的一些醜聞而有過反感，但這次我還是靜靜地把整首歌聽完。

因為在2018年的時候，他對我說過好多好多遍這首歌很好聽，不停地推介我去聽。然而因為我對於這隊樂隊毫無好感，從來沒打算去聽，一直到現在2022年。

下星期就要飛去加拿大了，應該去見一見他嗎？等下跟舊同學見面的時候，他們也會提到他嗎？我戴上耳機，在地下鐵內把這首歌單曲循環。

他叫阿浩，是我的舊同學之一，是個戴眼鏡、個子瘦弱而非常內向的男生。他是個讀書很好的學生，那年我們一起考公開試，他陪了我不少在自修室和咖啡店裏溫習的日子。雖然他內向，但對我很親切，經常教我學不會的地方。

「妳來了？」我走進旺角一間人來人往的日式放題店內。

「好久不見！」我除下耳機，跟舊同學互相擁抱。

「妳現在學會化妝了呢！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換了個人似的。」

「真會誇人！」

眼前的Michelle和Katy，沒見幾年也變得很會跟人打交道了。還在中學的時候，她們曾經安靜得像沒存在感一樣，上課答問題的時候總是被老師叫她們說話大聲一點。

上通識堂的時候，阿浩說話卻令人意外的大膽外向。我記得有次老師讓我們討論關於嚴重基因遺傳病患者生育問題的議題，有位女同學舉手說病人如果要生育應該要被懲罰，例如是多交稅金，因為他們加重了社會的醫療開支。就在那個時候，阿浩立刻舉起了手，雖然看得出他的眼神有點生氣，但還是氣定神閒地說了一堆人權理論出來，隨口就列出了一堆外國學者的名字出來。現在回想起來，一個中學生能對人權熟悉到這種程度，也真不簡單。

「沒有Offer啊，太難了。」Katy說起她上星期去面試的某間大公司拒絕她了。

「那些大企業沒點關係是比較難進的啦。我悄悄跟妳們說啊，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有個NDS就跟我說他姑姐在裏面做，所以他就拿到了internship，當然也因為他表現不錯，畢業後就成功拿到offe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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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想去工作呢。」阿浩曾經在咖啡店裏跟我說過。

「為甚麼呢？」

「我性格太內向了，我很怕跟人交際。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個學者。」

「可是你不去試試的話……」

「我在上兼職的時候就已經清楚知道啦。我還是對學術研究比較有興趣。」

「像人權那些？」

「嗯。妳知道嗎，做研究那些並不是只有像通識科那種用作文方式寫寫的，還有要計數的。」

「計數？」

「對，就是定量分析，例如有些研究說，用某個地方啤酒的銷量，可以找出那個地方示威的機會率。」

「真的嗎？」

「真的喔。跟妳說個小道消息，曾經我為某個議員當過義工，聽他說香港有機會出現過百萬人的大遊行，就是有家大公司用超市的銷售數據估計出來的。」

「怎可能呢！不可能，你看，經歷過那次之後，怎可能……」

「那真的不知道呢……這類用數據做的研究就是這樣的一回事啦，並不一定能解釋的到的。」

我忘了那天阿浩詳細還說了甚麼，只記得他似懂非懂的把定量分析這回事向我解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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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有聽過《小傳奇》這首歌嗎？」我突然問道，打斷了她們本來談著的偶像話題。

「誰的？MC張的歌嗎？」Katy問。

「才不是啦，我有聽他的歌，肯定不是他的。」Michelle答。

「Mr.的。」

「啊原來是他們……阿嘉妳的品味好過時呀！」

「我只記得他們的《零時起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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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畢業禮上，阿浩找我合照的時候，連他媽媽都搶著要跟我合照——奇怪的是，他媽媽其實從來沒見過我。同學們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們。

拍過照後，Katy和Michelle在遠方向我招手，說非常受歡迎的副校長快要走了，叫我快點過去合照。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祝你放榜有好成績啊！」

「慢著，阿嘉，妳有聽過《小傳奇》這首歌嗎？」阿浩鮮有地拉著我的手臂。

「沒有啊，誰唱的？」

「Mr.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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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過我記得以前阿浩是Mr.的狂迷！」Katy突然在席間大喊道。

「哪個阿浩啊？」

「特別安靜的那個四眼書呆子，他超喜歡Mr.的！那時試過因為有男生取笑Mr.，他在課室裏竟然大動肝火的跟別人吵起來。」

「哦，那個阿浩！」Michelle也好像突然想起他了，「我跟他唸同一所大學的，我跟你們說啊，他進大學之後變了許多，變得很活躍。」

「哈？阿浩會變得活躍嗎？不可能吧，他還跟我說過不喜歡去工作的呢。」我說道。

「不是去Party那種活躍啦，只是聽他後來參與了不少學生會和學會的活動……對了，阿嘉妳不是曾經跟他組成過溫習小組的嗎？後來都沒聯絡了嗎？」

「嗯，我也不知道為甚麼，畢業禮那天之後他就沒怎找我了。」

「雖然現在說有點晚，但我們其實都覺得那個時候阿浩對妳有意思的……」Katy說道。

「一定是因為阿嘉妳太遲鈍了，阿浩自覺被拒絕，升大學後才不好意思再找妳吧？」

阿浩曾經對我有意思嗎？

「妳們別開我玩笑啦！說起來我這個星期也應該試試約他，先讓我看一下手機裏還有沒有他的電話……」

「不用打啦……」Michelle的神色突然凝重起來，「他進監獄了。」

我緊握著手機，瞪大了雙眼看她。

「刺身到了，甜蝦看來好新鮮呢……妳多吃點，在加拿大要吃刺身可能很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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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不覺到了出發的日子，我艱辛地拖著三件行李箱到機場，好不容易辦好登機手續，進了禁區。我坐在閘口前，耳機裏正播放他當時再三讓我聽的《小傳奇》，如果那個時候我聽了那首歌，我和他的故事是否會跟現在的不一樣呢？

我看著一架架飛機頭也不回地起飛，猜想著飛機上的人是否跟阿浩一樣，有著無法創造的小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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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誠地廝守都會傳奇

未算風光都會細膩

來年白髮時手牽手慶祝金婚跟鑽禧

虔誠地廝守要子孫活到百歲依然細味

我倆小口太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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