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槌錄 - 第四百七十二章　君子揚

第四百七十二章　君子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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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黑無常喉嚨發出沉悶聲響，不知是因為二瓊不停尊稱他「大俠」，還是因為二瓊分明察覺這寨子的古怪，又佯裝不知，二張漂亮瓜子臉蛋一副「還不快解釋一下」的表情，讓他無奈地垂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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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雖為山賊之身，但絕不是強奪濫殺之徒，生活於此的大夥，都是逃出村子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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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瓊、琴瓊美眸頻眨，似乎沒料到會聽見這種答案，不由互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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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開始不打算管閒事，但這荒郊野嶺的，冰封雪蓋，要是放任那些人，用不著半天過去，他們就會活活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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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瓊優雅施了一禮，笑意如春，十分開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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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黑大俠建此山寨，是為了保護我貢嘎雪山的百姓，有勇有義，才是大丈夫所為，小女子萬分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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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女子投向黑無常的目光，也盡是一片讚賞和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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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瓊同樣端莊行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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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這些人見到咱們，不肯停下手邊農活，也不覺後怕。這些人壓根不是賊寇，渾不知咱們是為滅寨而來。唉，我猜這些男人應該不願服從女性村長，因此被迫流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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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所言甚是，說來慚愧，在下一年半前遊歷到貴派附近，才知這一帶村落全是由女性擔當村中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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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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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瑤宮以女子當道，宮中一切大小事均由女子決定，山下老百姓遵循靈瑤宮傳統，素來由女性主持大局，男人負責幹粗活。這『女尊男卑』的情狀，惟此地才有，黑大俠會感到新奇，也是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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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月心中突有想法，來到二瓊身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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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姐姐，我想到一個好法子，此事不如由咱們上報給宮主知道，如此一來，黑大俠今後就不必再當山賊，無端遭人辱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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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黑無常陰沉一笑，看了看昏迷過去的雪傲天五人，笑聲十分不屑和冷漠，並未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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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瓊、書瓊二女察覺些許端睨，忙以眼神示意程月不可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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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月絲毫沒察覺二瓊的目光，愈想愈覺這是好辦法，欣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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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法子對大家都好，黑大俠，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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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二瓊微微緊張，現場氣氛為之一僵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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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老大！糟啦，糟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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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一名瘦小少年邊奔邊喊，急三火四穿過寨門奔來，剛跑幾步，右腳一滑，重心微微不穩，險就要摔了大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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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瑤宮眾女凝望奔到近前的瘦小少年，面白唇薄，十分秀氣，眉棱頗是突出，眉毛底下的臉龐尚存幾分稚氣，身材纖瘦得有如女孩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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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眾女，神情微僵，眼神流露一絲軟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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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瓊盯著少年衣著，和雪傲天等人一模一樣的外宮弟子衣袍，冷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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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靈瑤宮弟子，為何會在此地？又為何稱呼黑大俠叫老……老……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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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覺那「老大」二字粗俗至極，實說不出口，改口叫成「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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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靈瑤宮少年嘴中「啊」了好大一聲，顫抖的手指剛要指著書瓊，發覺不禮貌又放下，嚅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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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那個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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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別過腦袋，表現「與我無關」的態度，豈料那靈瑤宮少年淚眼汪汪撲了過來，死命扯住黑無常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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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大……嗚，你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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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不住那少年求情，黑無常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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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你說甚麼事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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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這才像是想甚麼重要事情，臉上發白，急得哭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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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不好了！村子都在盛傳，劍鷹幫那夥人打算襲擊寨子，我、我雖然怕得緊，武功又弱，但還是想助老大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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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瑤宮眾女見這少年模樣憨厚，吐出之言十分誠懇，不像有假，卻是忍不住低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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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以嗎？」君子揚聽得一旁笑聲，滿臉羞紅，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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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搖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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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次不當膽小鬼啦？那好，那劍鷹幫頭兒由你來殺。其餘人本無常替你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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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這，老……老大，我……我我我，可不可以……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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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瞪著君子揚，拎起拳頭打在他後腦，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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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這般膽小怕事，當初才會被人欺負，棄於荒郊野外。告訴你多少次，身在這江湖，人善被人欺，還有，別叫我『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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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大，啊！我……我不說就是……你千萬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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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瓊彼此相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困惑之色，齊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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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宮中的弟子，為何會成了他人的跟班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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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目光不由自主瞥了書瓊一眼，發覺她美目正望了過來，秀氣臉上更是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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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心意固然不錯，但你缺乏血性膽兒！可惜那劍鷹幫已經不復在，不然拿來壯壯你的膽子，不失是個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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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聽到這話，臉上由驚轉喜，又叫又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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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在了？太好啦，老大！劍鷹幫那夥人終於肯離開靈瑤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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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叫我老大，誰說他們離開靈瑤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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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聞言一愣，似乎聽不明白這話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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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來找本無常麻煩，本無常就宰了他們，嘿嘿，所以呢，他們確實『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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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是說，你把他們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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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吊著眼，舉起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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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廢話，還有，你叫再我一次老大，我就打爛你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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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哇哇慘叫，哭喪著一張臉，死命搖頭，他身材本就纖弱，比二瓊矮半顆腦袋，乍看而來，宛若雪山上處處可見的野白兔，又純真又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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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他莫名破涕為笑，歡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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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你，大哥！這麼一來，你當初許下的諾言，果然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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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唉⋯⋯那些瑣事忘了就罷，你何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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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甚麼呢！大哥，你無疑我靈瑤宮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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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瑤宮的恩人？二瓊和四女眨呀眨眼，詫異地瞧向黑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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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冷冷喝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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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你小子再多說一句話，我非要抽爛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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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臉上閃過一瞬後怕，淚水不停在眼眶打轉，但突然瞪著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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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大哥，我過世爹娘曾教我，好人就該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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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娘說得不錯，不過你可別會錯意，本無常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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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對！大哥你說到做到，是男兒漢中的男兒漢！就是好人，天下最好的大好人。如果不是大哥你滅盡賊窩，接納無家可歸的男人，讓靈瑤宮的老百姓不必整日擔憂賊寇侵擾，靈瑤宮的醜態，早該被江湖正道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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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到這，刻意頓了一會，嚴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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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讓在場師姐們……整個靈瑤宮都該知道。這一年來，內宮弟子醉心四藝，負責張羅宮外大小事的外宮弟子敷衍了事，若非有大哥你，這一帶的老百姓理應橫死，靈瑤宮也會身名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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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是說給黑無常聽，更像是在揭露賊寇滋生的背後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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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原因就像一柄利刃，刃鋒——直指著靈瑤宮所有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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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靈瑤宮眾女果然大吃一驚，數雙目光紛紛投到黑無常身上，看不出那張醜臉底下有何情緒，又正在想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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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瓊突然恍然大悟——為何四妹（畫瓊）會與一個男人互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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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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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乍看醜惡的面容底下，不是來自地府的惡鬼惡煞，而是一名懷有俠義之心的正直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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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只是默默地，漠然地，暗中了結此事，深藏功與名——不論好壞，把一切攔到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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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黑無常甚麼也不說，不讓人看見他所做之事，君子揚的話，才令眾女深深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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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默默背負責任，而若沒有君子揚親口告知，恐怕今後也無人會知道這等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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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多虧黑大俠暗中相助，我靈瑤宮才不至於成正道唾棄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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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書二瓊面容染紅，又羞愧又感激，當即施了大禮，四女跟著恭敬行禮，久久不肯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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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等四瓊的失職，一昧醉心四藝，反而疏忽了武者立世之道。這些賊寇宵小，想必是武律大道對我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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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瓊接著書瓊的話，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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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代宮主及靈瑤宮所有弟子謝過黑大俠。大俠重恩，沒身不忘，來日必以禮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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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無常忙稱不敢，眾女再三言謝，才肯抬起顏面，不過一張張俏容彷彿烙印著愧疚，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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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揚見黑無常受人尊敬，尤其還是堂堂靈瑤四瓊中的二人，笑得開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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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如今你實現了諾言。你打算卸下那張面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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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書二瓊感激於心，終於明白畫瓊為何與黑無常暗有來往，目光盯著那張醜面，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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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黑大俠果然是覆著面具示人，只是這面具和臉皮幾乎緊貼一一緻，肉眼看過去甚難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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