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因為腦中的生物質計算機，他觀測到的都是像徵化的符號。這種情況之下，破局的關鍵就在……豬肉榮朝肉丸別過頭，猜測著那張曲面罩下的表情。
喀什同樣沉默在原地。毫無疑問的說，“苦力怕”這個詞彙引爆了對方思維。他們都產生了共識：突破口在對方身上。
問題越犀利，獲得的主動權就越大。他不相信對方，而喀什也未必願意信任他。這是因為協議的約束，兩人維持著奇怪的平衡。
“你來這裡的目的是？”喀什面部閃動，雙眼變成兩個問號望向他。
“我接了委託，需要來這裡尋找目標。”
沒有警告，左臂依舊沒有知覺。如果那台機器能完全操控他，那根本沒必要搞這種無聊的問答。又或者，問答本身就是操控的一環。
是想讓兩人自相殘殺？可對方連知覺都能剝奪——不對！面前的一切都是幻覺，協議是根據他記憶虛構出來的，相關的懲罰多半是心理暗示。
肉丸也是假的，冷凍多年的殭屍肉還保留有意識，這事根本聞所未聞。繼續對話？還是想辦法繞過對話？
“你是怎麼進入方磚內部的？”豬肉榮選擇繼續對話，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我……不知道。”
“換一個，為什麼我能通過寺廟將你釋放？”他指向聳立的寺塔，聲音堅定而響亮。回复豬肉榮的依舊是不知道，但他已經掌控了主動權，真相已經不遠了。
“你是否認識墨綠的巨眼？”
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他才選擇最有可能獲得答案的提問：“你們遠征的目的是什麼？”
“為了躲避魔沙與怪物的侵蝕，我們才選擇逃離亞圖姆。”
這個問題的答案豬肉榮並不在乎，他真正在意的是——
“你是怎麼將我放出的？”
誘導成功了，他都起嘴，拼命壓抑激動的內心。繃著臉答到：“在寺廟那裡，我帶你去演示一遍就懂了。”
“好吧。”喀什答復得很果斷，豬肉榮也沒有繼續提問。事情節奏已盡在掌控，他不僅擺脫了原地問答的處境，還用了相對安全的方式做出行動。
兩人結伴朝拉比塔神廟趕去，路途一片漆黑，只有那些晶須構成的珊瑚樹發著淡紅熒光。不知是不是幻覺，他看到成片的黑霧在冷光間四處游動。
豬肉榮沒有放縱自己的好奇心，他對此留了些神，然後便繼續趕路。兩人踏在光滑的方磚上，腳步幾乎沒有聲音，但四周卻多了些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我們被包圍了。”喀什頭盔發出奪目的白光，光環逐漸擴大，某些東西被其驅離，瑣屑的噪音也遠了。
以喀什為中心，半徑五十米內全部亮如白晝。而在光與暗的交界處，是成群的蛛形爬蟲盤踞在黑暗中。它們體型雖小，但刃足卻移動得飛快。
表面皆是黑色的光線吸收塗層，軀幹是斜向上凸起的膠囊狀玻璃艙，它們仍在繼續奔行著，只是避開了光源。
這些機械爬蟲跟神龕中供奉的造像一模一樣，就連前進方向也與他們一致，都是那被門柱環繞的寺廟。
肉丸的感知遠勝自己，豬肉榮剛從震撼中恢復，便從蛛群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協調。
每隻刃足蛛都在細微地調整著爬行方向，這一現像在單獨觀測下並不明顯，而在整體的蛛群中倒格外矚目。
建築可不會移動，它們根本沒必要如此頻繁地調整方向。只有一種可能，蛛群追逐的目標是活物，而且在往寺廟方向逃跑。
肉丸肯定也觀察到這現象，他便引誘似地開口：“它們在追著的東西很有意思。”
“是啊，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樣。那傢伙的頭就是墨綠的眼球，哦嚯嚯，那些爬蟲被他撞得跟碎土塊一樣。”
他詐出了話，但肉丸的描述有著偏差，巨眼分明是通過飛行移動的，怎麼會和地下的爬蟲發生碰撞。除非，肉丸也在套路他，故意提供了錯誤情報？
豬肉榮裝作沒聽到，將心思重新放在趕路上。他們到達寺廟祠堂，喀什一見到神龕，就驚訝地大叫起來：“原來如此，神廟是為了這些爬蟲而建的！”
“看過來，看過來！”豬肉榮跪下朝塑像拜了拜，“學著我的樣子做，你就明白了。”他側目窺視著喀什蹲下，對方生硬地模仿在他的動作。
豬肉榮此刻也在反复地叩頭，他想看看，“祭拜”這一動作對兩人的區別。兩人反复地磕著頭，他內心也生出了疑慮，難道寺廟的控制面部還未顯現在肉丸面前？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肉丸癲痴地囈語起來，腳下的巨磚也開始巍巍顫動。從寺高台俯視下去，則是整根崖柱都在搖晃。
緊接著，豬肉榮感覺腳底一空，方磚頂板向內塌陷，他還沒站穩幾秒，下一層又塌了。兩人一節一節地向下墜落，碎塊四處迸濺，紅漿則從破口處淅淅瀝瀝地往下淋。
霜霧因液體蒸髮變得森紅可怖。在高速下墜中，每層的景色都變成了一致的模糊。
更要命的是，磚內排列一致的冷光燈在眼前飛速略過，不僅讓人頭暈目眩，還令他產生某種致幻的錯覺。
在重力的壓迫下，他眼球向外凸起，幾乎要擠出眼眶。豬肉榮感覺頭就要漲爆了，索性直接捂起雙眼，咬牙忍耐著下墜。
液體已漫過腰間，他感覺自己正在上浮，便睜眼便是無盡的漆黑。腹中的生物熒光點亮了身側的水域，可液體過於濃稠，真實的能見度也就一尺見方。
頭頂是塊指甲蓋的天窗，那正是他墜落的地方。豬肉榮隱約記得，破開的僅是腳底那塊巨型方磚，天窗真實大小也就一平方以內。
即便能飛，想必也要費一番工夫才能上去。更何況，他現在連對岸都找不到。面對這無法理解的狀況，他最初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激動和振奮。
狀況被他改變了，他擺脫了與肉丸的糾纏，現在進入到了下一階段。豬肉榮感覺身上充滿了用不完的能量，他用右手劃動著，在水面上吃力地游著。
他動作相當急促，但前進速度倒沒那麼快。心中就好像被什麼填滿了似的，他既不感到疲憊，又不覺得枯燥。在漿液的浸泡下，他反而產生了奇特的滿足感。
更多碎塊墜落在身旁，撲通的水聲接連不斷地響起，波紋肆意擴散著，將勢能積累成更大的波浪，使豬肉榮不受控制地搖擺飄蕩起來。
他朝上匆匆掠過一眼，那方天窗向周圍裂開，一節節地向下崩塌了。
有磚體內嵌的圓條狀燈管，也有瓢潑的暗紅漿液，以及最多的複合碎瓷，都如暴雨般向他傾軋而來。在這個高度下，哪怕是豆大的碎片，所積累的動能都足以擊穿他的身體。
豬肉榮只得將頭埋入水面，拼了命地下潛泳。這番機緣巧合下，他瞇著的雙眼捕獲到身上的變化。
在佈滿生物光的腹部上，由熒光塗料繪製的臉已張開大口，露出瘋狂的笑容。體內的液體燃料洩露出來，在熒光下交混吞吐著。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與這片水域進行過無數次體液交換了。這就是令他精力充沛的原因嗎？
他不禁反胃起來，窒息感趁機湧上咽喉，讓他再也憋不住氣了。於是便用唯一可動的右手撥開液體，向著上方游動著。
他似乎下潛了很深，就連上浮都過了很久。待再次浮出水面時，周圍已飄浮著無數體表鋒利猙獰的東西。他接近其中一具，發現那玩意是廟中供奉的刃足蛛。
這些鬼東西跟死了似的，刃足向水草一樣隨波搖擺。豬肉榮滿臉見鬼，盤算著如何不觸動這些東西離開水面。
他望向頭頂，重新尋找起那用作參照物的天井。但他沒有再找到，原本黑沉的頂部變得更加開闊。雖然還是黑的，但與之前無光的陰暗已截然不同。
頂部散發著黑亮的人造光，豬肉榮透過光線，發現一棟棟大樓倒懸於天穹之下。大樓主體夜一般漆黑，玻璃窗則如人工排列的群星，規整立體地懸掛於天穹。
“肏！肏！狗養的賤貨！”豬肉榮拍打起自己的腦袋，忍不住歇斯底里怒罵起來。
肉丸和寺廟都是幻象！這裡又是什麼鬼地方？他咬牙切齒地想著。
左臂依舊沒有感覺，腦中的裝置還沒有停運嗎？眼球不自覺地朝眼眶外擠壓抽動，越思考，頭痛欲裂的痛苦便越大。
源！幫派賬戶裡有源，如果能找機會發布任務，那他還有救！
水面下方的震動變得愈發急促了，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朝上噴湧。一片接一片的紅漿被炸上了天，隨即又化作水柱稀稀拉拉地降下。
接連不斷的爆炸在湖中產生了連鎖效應，波浪推動著他，順帶著將飄浮的刃足蛛擠過來。
這可不能被撞到呀!他趕緊潛入水中，極力躲避著將要與爬蟲發生的碰撞。爆炸的悶響藉由骨傳導進入他耳道，他越下潛，便發現越多魚雷似的發光體從底部射出。
束束透明發光的軌跡從水底延長至水面，與渾濁的紅漿分隔開來。豬肉榮無意接觸到其中一條，發現軌蹟的實質是隔絕紅漿的空氣柱，他甚至能將鼻腔置於其中進行呼吸。
順著空氣柱下潛，他又在水底重新浮出頭來。紅漿底部竟是另一面天空，之前見到的天井依然發著乳白色亮光，只是擴大成了巴掌大小。
墜落物依舊不停地從上空降下，成群的刃足蛛落在他的身旁。這些爬蟲剛降到水面便加速下潛，那些空氣柱便是他們留下的產物。
這些生物頻頻略過他的身體，用刃足在表皮劃出密集的利痕，疼痛刺激豬肉榮內心的戰意過來。
他正打算掏出鏈鋸展開死鬥，但除了最初剮蹭的幾隻，竟沒有一隻刃足蛛繼續傷害他，只是繞開豬肉榮繼續向下游去。
也許真和肉丸說的一樣，這些東西在追著那隻巨眼？他隨著新生的空氣柱重新下潛，從另一端浮出了水面。
這邊仍有零星的水柱沖天而起，不過水面比之前已平靜許多，鞭炮似的爆炸聲淺了，比較響亮的轟鳴變得如冷槍般清晰。
在確認過這些機械不會傷害他後，他伸手探向機械蛛的艙型軀幹，企圖從中尋找網絡接口。但沒想到的是，手掌竟然直接穿過去了，四指則從另一端顯露出來。
是幻象？一條水柱從他身側炸開，飛花四濺後又是一台刃足蛛從水中探出頭來。他朝著尚未平息的水面游去，機械隨著波浪再次穿過了身體。
他看向自己腰間成簇的划痕，這是爬蟲的存在的最強佐證。這些機械在另一面是實體，到這邊就成了虛像？
豬肉榮笑了，原來網絡一直就在他身邊，這令他飄浮的紅漿池則是片局域網。認知被篡改的確麻煩，但現實和虛幻的輪廓一直都有，這才是真正難改的玩意。
他將手伸進腹腔中撓著癢，將一指紅黃的液體放在面前端詳。能被他濕件利用的只有機物，這些紅漿被他消化的同時，也與身上的生物質計算機構建了連接。
豬肉榮明白了真相。
這些紅漿實質上是納米材質的活性生物網，在一行人進入到下水道途中沾染到了一部分，這些東西便順勢與腦中的生物質計算機產生連接，使得周圍的一切變得光怪陸離。
游神、肉丸、抱對的小弟、還有不知何時起消失的豬皮……都是受其直接或間接影響的變量。
他要引動賬戶中全部的源前來破局。豬肉榮掏出鏈鋸切割起自己的身體，先是從大腿根部筆直切割，他從腹中抓出幾劑麻醉安瓿咬碎。
就著鮮血吞入藥液後，飄飄然的感覺就從後腦漫浸至太陽穴，血漿順著鋸刃分為幾道源源不絕地濺射到臉上。
他將切割下的兩條腿塞進碩大的腹腔，再用幾劑別的藥丸讓身體休克……失去行動力的信息已經上傳完畢了，負責救命的兜底條款會在失去意識後自動觸發。
接下來就是等待，也許是十天，也許是半個月，也可能是一年。豬肉榮看著眼前的紅色汪洋，漸漸定格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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