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 - 02.神霄宮

有人說，台南的空氣是由砂糖跟線香灰混合而成的，所以在這個城市裡所有的事物總添上了一層朦朧的美感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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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哪裡那麼浪漫？」有著一頭奶油金色長髮的壯碩男子懶洋洋地說，晃了晃頭上的虎耳，一邊伸著懶腰邊走出宮門，全身的骨頭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當你的搭檔又睡了三天像去投胎一樣，剩下的抓鬼行程只好你一個人擔，你就會覺得台南的鬼跟人還真是麻煩⋯⋯但果然最麻煩的還是沈玉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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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抱怨了，子虎。」少女坐在正殿的神龕上翻著購物台型錄，她的肌膚襯映著桃紅色的雙眼似乎看起來更白皙，金色的髮冠倒映了燭光，感覺她身邊籠罩了一圈聖潔的光輝。「你每次跑去虎之穴看漫畫，玉青也沒有跟你計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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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止是不跟我計較，他也從來不跟將死之人計較好嗎？」子虎沒好氣地哼了哼：「要不是我鹹酥雞跟啤酒有即時拿出來，我現在都不曉得被抓去喝多少次孟婆湯了，墨娘你也太偏心了吧，為什麼每次都幫玉青講話？」

子虎回想起沈玉青每每半夜守在廟門前看著他那個接近發黑的笑容，搭配著那俐落清理毛瑟槍的動作，嘴角便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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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不會放棄虎之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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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要花多少錢買豐盛且不重樣的宵夜，虎之穴的價值永遠都在跟月亮一樣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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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多虧你還能講呢。」白髮少年拿著一把編織好的紅絲線手環站在通往側殿的小門邊，雙眼瞇起，語氣略帶嘲諷地說：「如果我沒有把玉彈抽出來你還真搞不好去投胎了，雖然沈玉青脾氣不好，但子虎你有時候也很欠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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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是不懂喔，身為虎爺代理人，多出去南北走走保祐眾生是應該的。」子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頭頭是道：「我這個部門啊，不像你月下老人那邊總是別人來找你們的說，拉業務也是工作項目之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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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虎先生說的是真的嗎，清秋大人？」一旁在灑掃的奶灰髮少女聞言停下手邊的工作，淚眼汪汪的看著門口的白髮少年：「所以今天早上那成群的漂亮小姐都是來找您的⋯⋯？不要說女孩子⋯⋯連男人都是來找您的嗎？清秋大人，以後守孃可以在工作時守護在您身旁嗎？我不會打擾您的，但只要是對清秋大人起了邪念、就算是信眾也不能放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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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少年回頭望著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臉都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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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雖然想說不用擔心但你為什麼要擔心⋯⋯信眾是看不到我們的。」

「那麼有陰陽眼而且對您有邪念的人⋯⋯」

「他們也看得到妳，真的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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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聞言，露出了跟鬢邊白花一般甜美的微笑，粉嫩的兩頰上泛起微微的紅暈：「那這樣⋯⋯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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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望著陳守孃如花般的笑靨，同時黑了剩下那一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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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是說。」劉清秋首先打破了沈默：「為什麼玉青有時候會突然睡著呢？我記得他平常都是沒在休息的，雖然靈體不休息也不感到疲憊，但沈玉青似乎不像我們有時候也會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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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玉青先生好像一睡就起不來呢。」陳守孃接著說：「供品跟飯菜我都放在房間外了，這三天也一動也沒動，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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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為你們是後來才來神霄宮的嘛，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子虎一邊說，一邊把神桌下的茶葉蛋全部拽到自己的懷裡吃了起來：「沈玉青的狀況比較特別，劉清秋你應該有上過培訓課吧，來考考你，什麼樣的神明才能夠擁有代理人，3、2、1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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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呃？位列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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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崩！答對了喔，起碼得不能是下界神才行。」

「但是沈玉青，是石聖公“代理人”呢，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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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是⋯⋯這麼多年了，我對於這件事一直沒注意到⋯⋯」劉清秋略感驚訝，開始思索起來：「但我記得，神霄宮出了兩位應試狀元，一個是我、另外一個不就是沈玉青嗎？如果是這樣的成績，應該也不至於遭受這樣的待遇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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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成績，沈玉青才能有這樣的待遇喔。」李墨娘闔上型錄，拿著剛冰鎮好的布丁加入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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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沈玉青還能在神霄宮工作也多虧了李墨娘啦，你們現在看這老太婆每天懶散的死樣子，在眾神審判的時候她在閻羅王面看可也是個敢說敢言的瘋女人呢⋯⋯噗啊好痛！你不要老是拿型錄丟我！我不是回收桶欸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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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審判⋯⋯這樣的話，玉青生前到底是什麼人？」劉清秋緊握著手上的絲線琢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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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里的人都說神霄宮眾神慈悲，而且許下的願都事事靈驗，其中石聖公的傳奇更是在鄉間廣傳，傳說成為石聖公的義子後，鄉間的子弟會平安健康的成長，歲歲安康。早在兩百年前，夜裡就時常有人看見身材高挑的白髮男人，拿著毛瑟槍鎮守在土牛番界，防止惡煞鬼神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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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青的資質是可以成為下界神的，但總是有些原因的嘛，就連成為代理人也得矮人一格，對他而言，成為代理人與其說是種殊榮，更像是一種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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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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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青殺過很多的人。」李墨娘的話，一字一字的打在劉清秋到腦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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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這女人，這說出來就有點不床邊故事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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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覺得可以說，就代表我李墨娘覺得沈玉青沒有罪，不僅沒有罪，更是一點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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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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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是這麼覺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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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沒有錯，但我更覺得沈玉青那傢伙應該已經想要放下這個背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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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桌上的紅燭似乎要燒盡了，子虎若有所思地盯著燭光，回頭微笑著說：「劉清秋、陳守孃，今天的床邊故事結束囉～能夠去廟埕幫我拿個紅蠟燭把供桌上的都補齊嗎？我也差不多要去巡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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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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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大沒小，小孩子不要給我頂嘴，快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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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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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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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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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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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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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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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安靜的只剩下外邊的清風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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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不想要我提，那就別先開啟這個話題。」李墨娘略有不悅地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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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我也覺得沈玉青很委屈。」子虎玩了玩手上的雞蛋，又把它全部藏到了神桌底下：「但這是沈玉青的想法，這裡沒有“戰狼”，只有石聖公代理人沈玉青，李墨娘，立場上的戰爭，真的不要再禍延後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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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虎起身拿起供桌上的高粱，回頭時輕輕將食指抵在唇瓣上：「這是我們三個說好的，我先去看看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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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聽到了嗚咽聲，略有不滿的說：「如果你等下還是想哭的話，那就假裝自己抬頭看月亮，別給那兩個孩子擔心了，你是主位是天上聖母欸，給我清醒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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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有所期待嗎？」子虎聽見李墨娘的聲音在顫抖，可能是這個女人的武典所致，此時他居然頓了頓，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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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不想要我提，那就別先開啟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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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娘字字鏗鏘，如同玉石，將的心他打的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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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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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天空沒有雲，滿月的光輝灑在紫檀木製的門上。

做了幾次的深呼吸，子虎的心情還是略帶忐忑，乾脆將手中的高粱打開，點上火，吸了幾口後才覺得比較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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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隻老虎他是很少喝酒的，這樣的東西通常都是沈玉青在用，但這個時候要進沈玉青的房間，確實需要一點點的勇氣跟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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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虎倒吸了一口氣，打開了房門，金屬製保險鎖發出玉石破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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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了酒來，你喝一點就繼續睡吧，你咬著木板的聲音吵到我無法睡覺，我的耳朵很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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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儘量控制聲音中的顫抖了，希望沈玉青聽到不要難受，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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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玉石碎裂嘈雜的聲音貴於尖銳，在床板的嘎吱聲交雜中，傳來游絲般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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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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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前幾天無聲無息是因為玉青早就設好了結界，但算算時間，這傢伙也應該被天刑折磨到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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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床榻上長滿玉麟的身軀，七彩玉石在模糊的血肉上一塊塊的長，隨後一塊塊的脫落，床榻上發黑的血污與美麗的七彩石相應，子虎不禁感覺有點諷刺，俗話中「上天的玩笑」原來就這麼惡俗發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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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點吧，昏了你也好受些。」他將高粱點燃，黑暗的臥室間總算有一絲光量，但他知道，現在的沈玉青實際上跟瞎子沒兩樣，那鱗片般的七彩玉正是從眼睛擴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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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被神靈選中的雙眼，如果沒有了這狗娘養的玉石之眼就沒這些狗幹事了，是吧沈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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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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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講不了幹話那就別說話了，睡吧。」

「第七天完你再起床罵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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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半小時，那副因疼痛而翻滾的身軀才逐漸安穩下來，高粱酒薰得他虎鼻很是刺痛，子虎在沈玉青的房門前守著，現在的沈玉青是有血有肉的人類，平日那些被他教訓的魔神仔，很難說不會現在來將他吃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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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借刀殺人這步，那群守舊的仙神老頭班位不高算盤倒打得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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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那些目光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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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覺得，天上人間，沒有一個地方容得下神霄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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