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上):未停歇的風 - 第二章(4)野獸的戰鬥

同一時間，有人在腦中不斷回憶著從前的種種回憶，自從剛才收到貝爾莉特的命令後，那潛藏已久的願望，或者說是更加執著慾望重新浮上檯面。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回憶。

富家子弟把一整天辛苦勞動的糧食，開玩笑的扔進糞池中。

無緣無故的騎著馬追趕著他，就算跌倒摔得頭破血流，也依然的在旁邊嘲笑、斥責。

最後以交易方式，將他丟進柴爾斯公爵家的鬥獸場中。

沒有憐憫、沒有慈悲，甚至從來沒有把他當作人看待，對那些上面的來說，他就只是個可以拋棄的玩物。

「去死吧!可悲的人類。」

將弓弦拉到最緊，瞄準著走在藍色大地上的女孩。精湛的技術，就算那女孩在眼裡只有黑點般的大小，依然可以準確的命中，加上晶術武器的威力，絕對可以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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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因為不習慣柔軟的沙地，一個施力點沒有調整好，在尖叫中纖細的腳踝直接扭，全身到跌倒在地上。

但也因此幸運的躲過了，那由白炙的光線被箭矢拖引而過的光束，輕輕的從頭頂飛過，將來不及下落的金髮瞬間燒光，只剩下點點飄散在空中的灰燼。

聰明的大腦立刻了解發生什麼事情，同樣的恐懼也充斥著顫抖的雙眼和身軀之中。

「不行，要快……」

要快點移動。這是腦海中不斷下達的指令，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成功的指令。

帶著紅腫發燙疼痛的腳踝，麗塔死勁站起身想要逃跑，然而因疼痛無力的雙腳立刻就不聽使喚的再次跌倒，脆弱的身軀拒絕著移動，那怕這只是為了活命。

已經來不及發動晶術防禦了，腦海中已經無法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對於沒有上過戰場的人，突如其來的戰鬥，就算有能力反擊，也往往都會遺忘掉反擊的手段，成為任人宰割的肥肉。

從流出恐懼淚水的眼中，看著遠處的沙丘白光再次閃耀，無助的只能閉上雙眼，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個夢，只是場令人從驚嚇中甦醒的噩夢。

「拜託，誰能來救救我……」

「我聽到了，麗塔！」

下一秒，沒有想像的痛苦，沒有炙熱的烈火，彷彿世界停止了一瞬間。

「漢……」

女孩沙啞的聲線，驚訝的來不及把話說完。

最後一刻漢娜突然出現，直接徒手抓住了快速飛來的箭矢，用上全身力氣抵擋住那白炙的光芒，並且用身體擋住了剩下的餘波。

看著那被燒的焦黑的手掌，麗塔將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吞了下去。

「沒事吧?」

就像是沒知覺般，為了在戰鬥時保持知覺，漢娜將手掌上被燒得焦黑的皮膚給撕開，紅通的血管、肌肉和神經清晰可見，不斷的有血沿著手背滴落到地上。

一臉理所當然的看著麗塔，那滿是汗水的臉龐，除了感動外已經一無所有。

「嗚……」

還在驚嚇中的麗塔雖然想出生，但紅腫的喉嚨阻止了她，只能勉強發出哭泣的低鳴。

憤怒、恐懼、喜悅的情緒在這刻交織在了一起，她不明白為甚麼漢娜會出現，她不曉得為何她要這麼的拼命，就和貝蕾小隊她們一樣，不顧生死的戰鬥。

那看上去就十分疼痛的手，讓麗塔默默的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算了，沒事就好。」

「嗯。」

在麗塔點頭時間，又飛來三隻箭矢，分別從中、左、右成弧形軌道飛來，這次只是普通的箭矢，因此漢娜直接拔劍砍落。

確認麗塔的狀況安全後，漢娜臉上的感動和從容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常戰鬥時的尖銳神情，以及那彷彿狩獵般的沉著和寒冷。

這時女孩敏銳的雙眼看見了漢娜赤裸雙腳上的血液，以及在藍色的沙地上，從堡壘方向綿延而來的紅色腳印。

她鼓起勇氣重新開口說:「漢娜你受傷了嗎?不要管我了，你會……」

說話的空隙間，愈來越多的箭矢以不規則的軌跡飛來，那密集的箭矢是在首都不曾面見過的數量，恐怕就算是第一皇子所訓練的騎士團也不可能模仿的出來這種攻擊。

像是蟲子般胡亂飛舞的箭矢，看上去毫無章法，只是到處的亂飛，實際上每根的目的地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漢娜身後的女孩。

「真是下下籤。」

漢娜嘀咕著，因為從攻擊方式他知道這些攻擊來自何方，同時也知道是出自誰的手中了。

腳上剛包紮完的傷口因為劇烈奔跑又再次裂開，大量流出血液的同時也連帶著體力一同的流失，加上要保護麗塔，導致根本無法移動分毫。偏偏隱藏在黑暗中的弓箭手是她最不想遇見的人，如果不拉近距離根本拿他沒辦法。

「吉羅!別躲了快出來，貝爾莉特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在躲也沒用。」

貝爾莉特小隊的二把手，是第二期團員中最強的弓箭手之一。

那詭異無法預判的箭矢軌跡，以及專屬於他的晶術武器，可以說是第一軍團中的戰力擔當。

然而他之所以會那麼強大，是因為他心中有個夢想。

──總有一天，當選擇死亡的日子來臨時，要帶著上面的那群人類陪葬。

為了那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夢想，吉羅靠著自己的努力，付出了所有的時間和心血，爬到了能夠與貝爾莉特一戰的高度。

有夢想活下去並不會有人反對，然而吉羅的夢想卻太過的危險，就連鱗、孔茲都無法輕易的認同，只能不斷的用各種話術敷衍。本以為長時間的迴避已經打消了他的念頭，但是麗塔的出現卻又重新燃起了那復仇的火焰。

一但復仇的火焰被燃起，就無法輕易的熄滅。

「別騙我了，漢娜你真的很不會說謊。」

吉羅從遠處的沙丘上得一株仙人掌後方走出，他手中銀白的弓箭不知是在散熱，還是因為月光的關係，正亮著微弱藍光。

兩人雖然距離遙遠，但雙方的說話音量都讓對方可以清楚的聽見，這大概是在喧囂戰場上產生的默契吧!

弓箭搖晃的假動作，讓漢娜本以為又是普通的箭矢，就舉起劍想要擋住，但在分清楚月光和白光的區別後，她立刻拋下手中的劍，將麗塔撲倒在地。

炙熱的火光無情的擊中肩膀，燒成焦黑的皮膚迅速脫落，隨著箭矢拖曳著白光的深入，皮膚、肌肉和骨頭紛紛化成灰燼。

「漢娜不要!」

麗塔在尖叫中，看著漢娜的肩膀變的焦黑，臉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沒事的，看來是我太高估吉羅了，沒想到他真的下死手。」

「我……」

麗塔將吊墜握在手中，不斷猶豫著要不要發動晶術，然而每當有念頭閃過，漢娜剛才的那些話也會一同出現。

「放心吧!我還沒那麼弱，但是我們該走了。」

既然確認了敵人，那就要拿出對應的對策。

吉羅剛才的攻擊絕對不是極限，同時還要保護麗塔，為此至少要轉移位置，離開空曠的荒野上，不要讓兩人一直處於被動之中。

大概是神經被徹底的燒斷，所有的痛覺都一同消失了，漢娜就像是沒事般，重新站起身面對著吉羅的方向。

此時的吉羅早已消失不見，好的弓箭手會一直改變位置，就算身在同一片戰場上，想要找到身經百戰的弓箭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還能動嗎?」

麗塔搖了搖頭，指著紅腫的腳踝。

「那直接走吧!等下閉上眼睛，抓緊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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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漢娜你別動就沒事了，為甚麼要逼我下手。」

藉著四周高低起伏的沙丘，吉羅巧妙隱去了身影，同時還不斷用著特殊的腳步，不讓漢娜用聽覺感知道位置。

要不是漢娜有傷在身，吉羅可不會有把握打贏她。

剛才做出的假動作居然成功，那就表示漢娜不止是體力，就連注意力也開始降低了。

恐怕下一步就是逃離這裡，去和貝爾莉特大姊會合，如果真讓他們成功，那剛才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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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著單手豪不費力的抱起輕巧的麗塔後，兩人迅速跑向堡壘的方向，並隨時警戒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攻擊。

漢娜徹底將自己的神經繃緊到極限，這也幸運地讓太陽穴極端的疼痛，與身體各處的疼痛相互抵銷，不至於讓注意力徹底的散失。

踩著鮮紅的腳印，在荒漠中滑出一條又一條的血紅線條，鮮血的腥味充斥著整條道路上，再過一下子，就會有野獸循著血味而來了。

「漢娜他好像沒追來，可以先放我下來嗎?你的腳……」

「不行，吉羅的個性絕對不會放棄。」

快要到嘴邊的鴨肉，可不是誰都會放棄的，而且還是兩個不會飛走的肥美鴨肉。

來了。黑夜之中，多道白光再次出現，但都被漢娜藉著靈巧的身手閃躲開來。

而那些無辜被白光掃過的砂石，則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筆直的玻璃結晶，顏色多彩且混亂，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走向地獄的道路。

然而這些依然都只是吸引注意力的攻擊，下一秒，本來側邊作為防禦的沙丘上，白光絲毫沒有延遲的穿過厚實的砂石，燒穿所有擋路的障礙從地底竄出。

雖然勉強的躲過，但是要單手抱著麗塔，還要不把她甩飛出去，就只能依靠著受傷的雙腳和遍體鱗傷的軀體，因此右眼的眼角仍然被輕輕的滑過。

高溫瞬間蒸發了水晶體裡的所有水分，眼角膜、視覺神經也一並全部燒毀，看來這隻眼睛是徹底報廢了。

「放我下來!我……」

麗塔內心完全的放棄了。

又是這樣，身邊的人愚蠢的離開了。

又只剩下她一人。

孤單的留下她一人。

「別說傻話了，真正的戰場上造成的傷遠比這個還要誇張，這點傷舔舔口水就好了。」

漢娜壓抑著痛苦說著，並用力的將手指戳向麗塔的眉心。

「你先下來，待在這裡不要動喔!」

麗塔被放進剛才燒穿地表的洞中，並且揮砍青銅劍將洞口的另一端堵住。

又要了嗎?

不知為何的，漢娜臉上的表情、背影，以及身上的氣息，就像是以前一樣。

就像是那個曾經保護過她，那個早已離去的母親。

「等等……」

等等不要留下我。

女孩很想要大聲地喊叫，可是因為恐懼而疼痛喉嚨，並不想讓她繼續發出聲音。

無助地伸出雙手想要抓住，抓住那要離去的身影。

被淚水堆積雙眼而模糊的視線，已經無法看輕漢娜的樣貌，如同記憶中那些早已消逝的人一樣，即將又要再次的消失。

當麗塔再次反應過來時，漢娜消失在了淡藍的月光底下。

那最後的身影，是死亡的影子，是準備了赴死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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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你不放棄嗎?那種東西根本不值得你這樣選擇。」

卸下身上用來偽裝的淡藍色砂礫，吉羅和漢娜兩人互相面對著。

「本以為你是跟我處境最為相像的人，沒想到你還是不肯捨棄人類的身分。」

「……說完了嗎?」

「放棄吧!家畜的刻印和契約可不能互相殘殺，你難道想變成廢人嗎?就快點讓皇女殿下出來，我們就可以開開心心的回去堡壘，今晚的事情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發現。」

「嗐……」

漢娜嘆了口氣，緊接著就是一拳打下去。

碰!骨頭清脆的碎裂聲清楚的迴盪在空氣中，吉羅的身軀也跟著聲音仰望著天躺倒在地上。

吉羅大意了。以為漢娜已經放棄，走來只是為了勸說她投降，或是推延時間而已，早上戰鬥留下的疲憊感讓他無意識的放鬆警惕，毫無防禦的正面接下了攻擊，不止是鼻樑骨碎裂，就連大腦也有一定程度的傷害。

可是為甚麼?不斷隱隱作痛的胸口，證明了刻印還有作用，被深刻烙印在奴隸的刻印和契約上，禁止內鬥的強制命令依然存在，凡是有任何想要加害別人的想法出現，都應該遭到阻止，那種劇烈的疼痛感，如同全身被滾盪的鐵鍊綑綁，無數的荊棘灌入口中，就連孔茲那種大叔都無法忍受，更何況還是個不到十八歲的小鬼。

漢娜剛才確實帶著殺氣攻擊，是真的想要殺了他，那就不可能不觸發才對。

難道你的選擇就這樣?要為了人類忍受痛苦。吉羅想要大聲的怒吼，但氣管被漢娜的腳死死的壓住，就只有唾液跟著微弱的喘氣聲咳出。

或許是有對同伴最後的憐憫，又或者是疼痛已經無法讓她再有其他的動作，吉羅的四肢並沒有被封鎖住，他立刻抓起一把沙子潑向漢娜僅剩的眼睛，剝奪去野獸的最後的視力。

預期般的漢娜向後退去，擊敗野獸的機會可不是每次都有，沒有猶豫的零距離晶術攻擊完全無法可閃，腹部被結實的白光穿過，巨大的缺口與燒焦的血肉，出現在了身體的一角。

「漢娜你……」

吉羅沒有繼續攻擊，他目瞪口呆的停下。

為甚麼沒有任何的痛覺傳來?刻印、契約完全沒有變化，就連半點的感覺都沒有，這就像在戰場上面對真正的野獸。

「不會的，你是同伴，你是和我們一樣，是不斷在這戰鬥的奴隸，對吧?」

不想面對那可怕的事實，不想要心中最後的信仰崩塌，如果一直以來戰鬥的同伴連奴隸都不是，那他心裡頭的那些信仰、情感，不就都只是玩笑嗎?只是個人類對待家畜的玩笑話。

漢娜看著上的傷口，確認焦黑的血肉有阻止進一步的失血後，臉上帶著的不是疼痛的表情，而是和鱗一樣，冰冷、看透所有事情的神情。

「如果你像要繼續成為人類，我不會阻止你，儘管去成為你眼中的那些人類。復仇、虐殺，就只是為了填補心中的缺失。」

「你不要再說話了!你……」

「怎麼了?你說這些傷口，對於死過一次的人，這根本不算什麼。我們不是人類，只不過是在這世界哀嘆的冤魂，是為了自由選擇死亡的將死之人。」

這種程度的傷口，別說是人類了，就算是野獸也早已倒地不起，那麼她又是怎麼還站著的。

野獸，披著人皮的野獸，或者是……怪物。

混和著人類、奴隸與野獸氣味的生物，超脫常識範圍的行為，那除了不曾露面過的神外，就只有被稱之為怪物的存在。

無法被人類的力量摧毀，無法被世界所乘載，她是被神的力量給唾棄的生物。

「怪物……」

「噗!的確，我現在也覺得自己是怪物了，這樣還不死去，看來我真的沒辦法輕易的得到死亡的自由。」

「難道你一直在演戲?就只為了玩弄我，玩弄你眼中那微不足道的生命?」

如同閃電般的箭矢軌跡襲來，但在空中就被漢娜直接徒手抓住，這次連她四周圍的空氣都觸碰不到。

「沒有。相反的，我從剛才就一直在警戒你，所以為了保護麗塔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漢娜雖然因為臉龐憔悴滄桑，沒有展示出任何的情感變化，但她這句話的確是事實，為了保護麗塔，她首先選擇保護，然後再選擇了撤退，只是在失去一隻眼睛後，她判斷已經無法繼續逃跑，思緒像是狗急跳牆般胡亂蔓延，最終選擇了放下麗塔正面迎戰吉羅。

放下麗塔的那刻，漢娜知道她已經進入了賭盤，她的每一步動作，每個選擇都是賭注，只要走錯一步，明天早上的太陽之下就只會剩下兩具無法辨識的屍骸，而怪物般的少女會是唯一的存活者。

她真的十分害怕。

害怕真的會走到那樣結局。

害怕擁有了力量，卻還是有人死在他的眼前。

那種無助、無力感，她不想再來一次了，那實在十分痛苦的體驗。

「別一臉委屈了，如果你還是奴隸士兵，還是那個叱吒於戰場上的第一軍團，就將你的選擇給我看看。」

漢娜說話的同時緊握住自己的手臂，用著力量強壓住顫抖的身軀，保持住最佳的戰鬥狀態。

已經快要到極限了，不管是肩膀、眼睛還是腹部的傷口，那龐大的失血量都遠超過正常的指標，任何時刻昏迷不醒都不覺得奇怪。

需要趕快結束，不能再拖延了。

還有夜晚的荒漠氣溫會變得十分寒冷，就算能一直跟吉羅耗下去，麗塔也會凍死，。

「我的選擇……我在此獻上寧靜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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