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骨城的民生區域分成兩個部分,一邊是靠近流放區域的住宅區,一邊則是商業區,整個民生區域從中被砍成兩半,在兩者之間以數座橋連接,而橋下則是滾滾河水,橋的長度大約五百米左右,當初之所以如此設計是為了將商業區和住宅區分開來以方便管理,每到宵禁時刻,守衛就會開始巡視商業區,確保每一個店家都沒有人,也確保街上沒有任何一位流浪漢而影響市容。
夏淮再一次進入商業區時,感覺卻是截然不同,過去幾年他是這裡的清潔工,負責打掃店鋪的廁所,有一些店家還會為了噁心他,故意把廁所搞的又髒又臭,那時候的他有數次都鄰近爆發邊緣,就算再隱忍,他也是一位有血性的少年,但最後他除了將指甲刺破自己的皮膚,愣是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因為他害怕,罪值在那時候就像枷鎖一樣束縛他,逼迫他向現實屈服,逼迫他知道自己就是低人一等,活該被欺負,直到夏淮再次遇見楚謙君,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麼低微,而這樣服從的態度也從來沒為自己贏過一次挺直的腰桿,只是顯得更加卑微而已。
商業區的店家神情都掛著笑容,即使他們平常冷漠,在招攬生意的時候還是得笑臉迎客,保持著顧客至上的道理,所以夏淮在這裡收穫了無數迎合的微笑,即使這些微笑在他看來是那麼的虛偽,如果這些人知道自己是一名罪人,想必態度會因此大便,是吧?
兩人駐足在一間小店面前,夏淮看見了讓他感到懷念的食物,那似乎是距今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彷彿過了百年,但是仔細一回想,又好似只是昨日才剛剛經過的事情而已。
夏淮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很喜歡吃冰糖葫蘆,而且特別喜歡果糖裹著草莓的味道,酸中帶甜,有一種讓味蕾顫動的感受,彷彿全身都能感受到那股發自內心的甜蜜,那時候家庭還算富裕,所以夏淮常常吃著草莓這樣昂貴的水果,只是在父母消失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吃過了。
「想吃的話,回去我可以做給你吃。」楚謙君發現從夏淮眼中一閃而逝的哀傷,所以他輕輕的揉了揉他的頭。
「不了。」夏淮轉身就走,如果真的要吃,他希望等到父母回來的那一天,和他們再度走在大街上,彌補那段錯過的時間。
「夏淮…」楚謙君低聲呼喊,聲音細如蚊吶,然後他小跑步的跟上了夏淮。
逛著逛著,兩人來到了一間醫院面前,這裡是第三人民醫院。
夏淮抬手遮著陽光,仰頭看著醫院兩旁的標語,他不禁說道:「楚謙君,如果有一日我昏倒在醫院外頭,你覺得會有人救我嗎?」
「當然會。」楚謙君認真而堅硬的點頭。
「真的嗎?」夏淮不相信這個答案,這些年來的日子讓他深深體會到罪人是有多麼不受待見,性命又是多麼的不值錢,不會有人出手拯救罪人的。
「無論你在哪裡倒下,我都會找到你,然後用一切的方法救你。」
「…」夏淮回頭,他直視著楚謙君,仔細的上下端詳他,然後他問道:「楚謙君,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我對你好難道還需要理由?」楚謙君依然是那副平和的樣子,青綠色的瞳孔卻猶如鬼火一樣閃動了幾下。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亦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這是你告訴我的。」夏淮走近楚謙君,他抬起下巴,看著比自己還高上一顆頭的楚謙君,他問:「為什麼呢?」
「有些人天生就投緣,然後讓人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僅此而已,更何況你就像是我的弟弟,我理應照顧你。」楚謙君眨了眼,將閃爍的謊言藏在那一瞬間。
「嗚…嗚…喝…嗚……」
「你…」夏淮還想多問,卻聽見了一陣細微的哭聲,他四處端詳,這才發現樹叢旁露出的一截衣角,他說:「楚謙君,你有沒有聽見哭泣的聲音?」
楚謙君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朝著夏淮視線的地方看去,他點頭說道:「有。」
夏淮出於好奇心,他躡手躡腳地來到樹叢旁,發現了後面的女孩,女孩的臉上全是淚水,嚶嚶嗚嗚的哭著,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滿是灰塵,但是仔細一瞧,卻可以發現女孩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的衣料,而她的身上也有無數擦傷血孔,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滴著黑紅的血液。
「這位小姐,妳怎麼了?」楚謙君皺眉,她發現了女孩脖頸上的一長串數字,而且和自己一樣是八位數,她也是罪人。
安瑟麗注意到了兩位少年的到來,她往後縮了縮,伸手蓋住自己脖子的兩側,然後一言不語,只是沉默地看著兩位少年,哭泣聲改而無聲。
「妳不用怕,我們可不是壞人,確切的來說,我們是同一類人。」夏淮注意到女孩的膽怯,那神情就和當年的自己一樣,因為身擁罪人的身分而自卑,害怕被傷害而只能退縮,所以他主動拉下衣領,讓女孩看見自己左邊脖頸上的數字。
新骨城的居民或許會同情看起來可憐的人,但是絕對不會悲憫一位罪人,甚至還會落井下石,所以夏淮非常清楚女孩下意識的動作。
安瑟麗看著少年脖頸上的數字,神情閃過一絲錯愕,但是她仍然不說話,或者應該說她喉嚨乾渴的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發出低沉的啞啞聲。
楚謙君四處看了看,發現開始有人在注意自己兩人這邊,顯然他們都知道女孩的身分,所以眼神中充滿了敵意和不屑,同時也對自己兩人的主動靠近感到驚愕,他輕聲對女孩說道:「如果妳相信我們的話,可以跟我們一起離開。」
夏淮對於楚謙君的決定感到一瞬間的錯愕,但同時也表示理解,畢竟他一直都是如此溫和,從不吝嗇於自己的善意,女孩的模樣看起來這麼悽慘,楚謙君自然不會將她丟在這裡,而且女孩明顯這幾日都待在民生區域,竟然沒有被趕到流放區,可想而知她應該是有大身分的人,再加上她衣衫雖然破爛,但卻看的出來是上好絲綢,這就更加說明了女孩很可能是從流金區域被趕出來的人。
安瑟麗猶豫不到十秒,她就點頭答應了,她之所以一直不肯去流放區,一方面是因為安娜麗還在醫院裡面,她渴望見姊姊最後一面,和她說幾句話,可惜的是這件事情永遠也實現不了了,第二個原因則是她還不願意承認自己已是罪人…,但是事到如今,就算逃避也改變不了事實了,她想著現在已經是最壞的狀況了,再加上眼前兩位長的少年眉清目秀,看著也不像是壞人。
「夏淮,走吧。」楚謙君攙扶起少女,無視周遭的眼光徑直離去。
「恩。」夏淮緊了緊衣袖,跟著楚謙君推開離去。
「我就說怎麼可能有人會不討厭罪人,看來這兩位少年也是罪人。」市民A眼神冷淡,語氣中滿是諷刺。
「沒錯,罪人還是趕快滾出我們的地方,不要玷汙了這裡。」市民B拿起手上的瓶子就往夏淮身上丟。
「簡直比垃圾還噁心,讓我一天的心情都變差了。」市民C也是面露不滿,認為自己今天生意差都是楚謙君三人害的。
有很多罪人曾經殺人放火,做出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這也是為什麼新骨城的居民會如此痛恨罪人的原因,因為他們有很多親人都死於罪人之手,即使楚謙君三人看起來非常年輕,但是他們會淪落成罪人一定是父母窮凶極惡,手上沾染了無數鮮血,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想法。
同時,這也是議會和科學院不斷渲染的結果,罪人即是罪惡,容不得半點同情,議會在人民的心中便是正義,絕對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正如同他們保護了人類最後的種子一樣。
楚謙君無視背後人民的嘲弄,在瓶子即將擊中夏淮時,他冷冷地往後看了一眼,同時拍掉瓶子,這是他第一次眼神冰冷,幾近於冷血無情,如同野獸猩紅的瞳孔,在黃昏的餘暉中閃出懾人的綠光。
有的民眾被這眼神看的發毛,不禁退後幾步,隨即才感覺到可恥,對於被罪人所恫嚇而感到羞恥。
「該死,果然是罪人之子。」民眾B只能憤恨的說,以此來消弭心中的空洞和害怕。
夏淮也看到了楚謙君的眼神,這是他第一次發覺楚謙君的另外一面,與他平時溫和君子完全背道而馳的,野獸般的殺氣與威嚇,即使不是對著自己,夏淮仍然能感受到楚謙君一閃而過的黑暗,既深沉而又幽遂。
「楚謙君?」夏淮試探性地呼喊楚謙君的名字。
「恩,我在。」楚謙君在一瞬間恢復,以溫和的語氣回應夏淮。
「你還好嗎?」夏淮在想,原來楚謙君也是有脾氣的,只是平常他藏的很深而已,這讓他覺得楚謙君飄渺的氣息減弱,轉而變為一個更加真實的人,因為只有聖人是沒有情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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