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境的場所變了。
違反幾何原理的城堡不再出現,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黑土荒漠,冷冽的寒風虎嘯寥戾,讓我不覺縮起身子,劇烈顫抖。只能不斷向前走,漫無目的地走,明明身在夢境,雙腳破皮流淌鮮血時的痛楚依然清晰不已,幾度停下腳步,卻沒停止前進。自我意志亟欲拋下一切,肉體卻被無形之力驅使,一次次邁開腳步,朝幽暗之地的最深處走去。
無人闡釋,我卻明白這裡是他們稱為轅歧嶼的古老大陸。
分明是片早已沉入汪洋的土地,為何我能安然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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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日〉
睡眠時間並未增加,作夢的時間卻感覺變長許多。
指甲常常沾染黑土,獨立監牢沒有這種土壤,可能是沉睡時濕漉漉的雙手乾掉後偶然殘留的髒污。今天喉嚨特別乾澀,活像大肆吼叫一整晚似的,想要放聲咳嗽,卻又不想接受可能已經感冒的殘酷事實,只能獨自忍耐,壓抑喉頭裡宛如昆蟲爬動的搔癢之感,忍住急欲打出的每一個噴嚏。
總覺得監視者整天都盯著我。
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假寐,兀自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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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五日〉
隔壁之人問我有無夢遊經驗,我答沒有,她便笑了。
她告訴我,清嶽宗對約束信眾最有效的力量,就是無法治癒的夢遊症狀;那是源自不明力量的精神障礙,專門侵略人類的意識和理智。我問她,是否曾經聽見我夢遊的聲響,她想了想,似乎無法確定。她認為,唯一可行的檢驗方法就是查看身上有無奇怪的創口、抓痕或瘀血。低頭查看自身,沒有外傷,卡在指甲縫的不明泥巴卻很突兀。她沉默半晌,追問黑色土壤的事,我卻什麼也答不上來。
她告訴我,在宇宙的某個位置存在夢境領域的終點,通往該處的路途上有許多分支和岔路,每一條路都指向某個遙遠的界域,可能是外星世界的都城,亦可能是不同時空的遠古之域。能夠自由進出「幻夢境」(Dreamlands)的特殊存在稱作夢行者,清嶽宗透過某種源於偉大的克蘇魯(Great Cthulhu)或沉默的克希塔利(Silent Cthytali)之莫大力量,讓眾多信徒無意識地遁入複雜夢境路途,抵達他們以催眠術指示的特定位置。她說,前往幻夢境的手段格外複雜,但清嶽宗要的並非「抵達」幻夢境,而是穿越夢境路途的岔口,前往某個時空的化外之地。
我記不清楚作夢時去過哪些地方,只記得有這麼回事,醒來時身體總是特別疲勞,沒有其他可供辨識的實感。發生在我身上的似乎是極不尋常的現象,隔壁之人無法說明理由,只叮囑我注意身體狀況,確認夢遊之舉有無加劇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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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日〉
食物送得越來越慢。
但我不覺得餓,因為腸胃實在太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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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空無一物的轅歧嶼古大陸出現外觀詭異的危險生物,我找不到適當詞語加以描述,那些……或者說那團不願定形的的腫囊接連發出令人難耐的光芒,眼睛彷彿一顆顆膿液包覆的珠子,在牠們龐大的身軀間不斷移動,時而隱藏,時而展現,時而分解,時而重組。值得慶幸的是,這群生物完全無視我的存在,想必突然現身於此的我,與這些怪物具備一定的同質性。
牠們巨大的軀體蜿蜒蠕動,漫無目的地朝轅歧嶼的特定之點前進,與我錯身而過。我不認為這些生命體擁有智慧,也不認為牠們是屬於我們世界的原生種。
Tekeli-li──!Tekeli-li!
伴隨一聲聲刺耳的叫喊,外型詭奇的不明生物終於離開視線。
清醒時,我的大腦依然迴盪牠們狀似哭喊的嘶吼。
Tekeli-li──!Tekel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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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
將近一個月沒有洗澡,身上的臭味燻得我難以入眠,逐漸炎熱的天氣讓前額、頸項和雙頰佈滿汗水,沒有可供擦拭的物品,只能以覆蓋皮癬的臂膀使勁摩擦,阻止更多發臭的汗珠滑落頰側。
監視窗的陰影晃動頻率高得異常,猶如即時監控,幾乎沒從我的圓形玻璃窗邊離去。這是過去不曾出現的狀況,令人如坐針氈,深怕一個細微的動作或一道輕微的聲響引來駭人的懲罰。
趴在地上舔食物時,也小心翼翼地觀察監視窗晃動的陰影。
我不敢靠近龜裂細縫。今天絕對不能和隔壁之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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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
突如其來的反胃使我周身震顫,趴伏於漆黑淵孔不斷嘔吐。
怪異的身體病症讓人恐懼。要是在這不見天日的監牢生病,恐怕只有死路一條。鼓起勇氣敲打從未開啟的門,立刻惹來長達一小時的懲罰;嘗試拍打偶有陰影的監視窗,再次引來長達一小時的懲罰。無能為力之餘,只能掩面哭泣,瑟縮牆邊感受逐漸上升的體溫和不斷湧起的作嘔之感。
食物都被髒水浸濕了。由於吐得太嚴重,肚子餓得太快,只得舔食殘留的凝狀物,稍微補充一些熱量。凝視那道深不見底的淵孔,腦袋越發混沌,生存意志也越發薄弱。或許……只是或許……我能試著坐在孔洞邊緣,感受死亡臨近的危險,喚醒一息尚存的求生慾──倘若靈魂殘留這種無謂慾望的話,是的,我需要苟活於世的求生本能。
隔壁之人異常安靜,靜得令人不安。
不敢細想她的遭遇,此刻業已無暇顧及他人閒事。
肚子太餓,喉嚨卻不斷湧起難以壓抑的嘔吐物,連番而來的苦痛使我無法正常思考。我得出去……絕對不能死在這種地方……沒錯,我是個沒有夢想也沒未來的人,但生命終究是生命,如同御儀姬所言:人的價值無法客觀衡量,因為靈魂的質量都是一樣的。大腦越來越混亂,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嘗試乞求神明的救贖,浮現腦海竟非天上聖母,亦非關聖帝君。
佔據大腦的全是以未知語言禱頌供奉的界外神祇克希塔利,以及早已烙印在心,不解其意的可怕咒語……
Ot ah'lloigshogg gn'thor. Ot ah'lloigshogg gn'thor. R'luhh ot epgn'thor ah r'luhi ph'nglui ph'trub'ta isuloca'si.
La'zfign. La'zfign ephaii. Fad'sy. Fad'sy ephaii. Iä! Cthytali Azanah, throdog r'luhhor ot gn'th kolr'om'si, dof'lani klog'àl ot gn'th, ng sacred uh'eog ah'ehye'drnn gn'th.
Iä! Cthytali Azanah, ng sacred uh'eog ah'ehye'drnn gn'th.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我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被監禁。
他們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該怎麼做才能獲得神的救贖?
哪一尊神?哪裡的神?誰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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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獻手記〉Part.3‧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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