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總是如此的矛盾
她有時會坐在窗邊，少女身著一襲白色長裙，淡金色的髮絲在陽光下折射出透明的光彩，用那雙澄明無瑕的眼眸俯瞰底下的人群。偶然間的四目相對，便是一眼萬年，她的雙眼好似上帝遺落人間的寶石，即使尋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藍，也不及她眼底的萬分之一
她有時也會出現在教堂，一襲黑色的修女長袍掩蓋了少女的稚氣未脫，增添了幾分的端莊與神性，此刻的她就彷彿是神的使徒，親切卻帶著疏離感，再狠戾的混混在她面前也會不知不覺的收斂乖張與脾性，不敢有半分不敬
她總是如此，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卻又能以怪異的節奏和諧的與塵世共舞
她就像草原上唯一一株的金合歡，那麼的突兀惹眼，卻又那麼的理所當然。
教堂裡空蕩蕩的，她跪在十字架前俯首祈禱，午後的陽光透過穹頂的琉璃花窗撒在她身上，為她潔白的頭巾著上淡淡的色彩，如上帝偶然為祂虔誠的信徒施下的恩惠
她的內心浮動著，眼裡閃動著好奇和嚮往的漣漪，教堂外的廣場上熙熙攘攘，商人們吆喝著吸引年輕姑娘的目光，她們在販賣首飾、華美衣裳的攤位前駐足，為盛大的慶典做最後的準備。
似是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心猿意馬，她開始唱起讚美神的詩歌，用莊嚴的旋律將門外的喧鬧驅離，分明的音節在唇齒間打轉，安定了躁動的心靈，她的眼底重歸寧靜。
暮色逐漸侵蝕白晝，華燈初上，繁華與喧鬧在今晚偕手來到這座小鎮，王公貴族與平民百姓間遙不可及的階梯在此刻被拋下，他們共同享受著今夜的歡愉。
她站在窗前，看著長長的遊行隊伍，煙火照亮了整個夜空，人們隨著樂曲歡快起舞的景象刺痛了她的雙眼，她拉下窗簾，摀住耳朵蜷在角落，試圖以這種方式忘記外頭的熱鬧景象，可是隨風擺動的窗簾怎麼能抵擋浩蕩的歡聲笑語呢?
冷清陰暗的臥室被狂歡的樂音侵染，煙花的殘光從縫隙中點亮她的臉龐，也點燃了她心中叛逆的火種
收養她的老修女在過去的每一次慶典中阻斷了她的想去參加慶典的心思，但今天她在傍晚時分便出門前往隔壁鎮上採買藥品，直到明早才會回來，她打算趁著這段時間出去度過她的十六歲生日
但是......老修女臨走前的交代該怎麼辦呢？她在臨出門前叮囑過她，越是盛大的活動，就越有可能發生犯罪活動。
一邊是少女對慶典的憧憬，另一邊則是視她如己出的老修女對她的叮囑，她該如何選擇？
強烈的躁動與爭鬥幾乎要將她的內心撕裂。
她赤著腳來到禱告室，小小的教堂相比外頭的熱鬧顯得格外冷清，白日裡擁擠的空間在夜色中陡然變得寬廣。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彷彿下一秒就要被這莊嚴靜謐的氣氛溺斃了一般。
她跪在十字架前，閉目祈禱上帝的寬恕，紅潤的雙頰此刻不見半分血色，月光透過琉璃花窗灑落滿地的銀珠，也將她的肌膚刻畫出病態的慘白，如上帝因信徒的心有雜念落下的警告一般
她開始唱起讚美神的詩歌，試圖以對神的信仰來驅散內心的不安，神聖的旋律被窗外的喧囂歡快淹沒，記憶裡分明的音節在舌尖打轉，卻只磕磕絆絆地從嘴裡溢出幾句含糊不清
她不自覺地開始隨著遊行樂隊的節奏搖擺，僅存的幾段詩句也被少男少女們合唱的歌詞打亂，她拚命地提醒自己不可墮落，卻只令她的心靈更加搖搖欲墜
撕裂，縫補，再次破碎，用殘存的理智將靈魂碎片拾起黏貼，卻被放縱的魔鬼無情的碾進塵埃裡，脆弱的意識被蹂躪修補了無數次，剎那如萬年的凌遲終於將她徹底擊潰
她重新唱起詩歌，將對神的讚美融入凡間的旋律裡歌頌，她模仿的舞步凌亂，卻始終維持著優雅的神態，以奇特而難以名狀的節奏與天地共鳴
她瘋了嗎？是，也不完全是。她的確瘋了，多年來積累的矛盾將她逼瘋，卻也將禁錮她的枷鎖粉碎。
她感到格外的清醒，彷彿找到了世界的真相，萬物在她的眼中扭曲分解成無數不知名的符號，原來一切是那麼荒誕而美好。她的舞步愈發輕快而流暢。
樂曲攀上高潮，她一步一步的登上鐘塔的頂端
晚風卷起她的裙擺，她渾然不覺足底的微涼，手上的頭巾早已被塵埃沾染，少女的身形搖搖欲墜的舞著
俯身，抬手，她朝著台下鞠躬，縱使無人見證她的獨舞，她仍在舞著，藕臂以古怪的角度彎折，發出駭人的脆響，她還在旋轉，纖細的腰肢在蒼茫月色下以奇異的角度扭曲，彷彿下一秒將要折斷
你瞧，多美妙的景象，如天使般的少女，在教堂高高的鐘塔上獨舞這由生命譜寫的樂章，如曇花在夜裡綻放般燦爛
只見她如斷了線的人偶一般，戛然而止，她隨著樂章結束，黎明升起，她短暫如曇花的生命也在眾人的驚呼中落下休止符。
…………
風很輕，窗外飄著細雨，在微微泛著冷意的陽光下折射不同色彩，小小的教堂後院裡，小小的墳上生出了新芽。
年邁的修女怔怔地看著墓碑，抵不過歲月磨損，墓碑上的名字早已被消磨殆盡，她努力回想著埋葬在六尺之下的少女，關於她的回憶早已斑駁殘破
她曾是少女的密友，在那件事之後她便擔起了照顧老修女的責任。
數十年過去，老修女去世，曾經繁華一時的小鎮變得無人問津，曾經的花季少女也早已成為佝僂老婦
她仍在這裡，為路過的旅人提供休息的地方，不厭其煩的說著在這座小教堂裡的故事，說著午夜夢迴中模糊的面孔，說著再也無法回到的繁華
即使……早在幾年前，她的聽眾…只剩下那寥寥無幾的鼠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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