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無垠的宇宙里，一艘比彗星還小，小得在宇宙中看起來根本微不足道的灰色太空船透過蟲洞，利用僅僅三年的時間就穿越無數個星系，一次過跨越數千萬光年的距離，出現在一顆褐色星球旁。
「目的地已抵達」冰冷的系統通知聲迴蕩在太空船內，這時在太空船里的一個休眠倉緩緩打開，躺在裡頭的是一個長著人類模樣的機器人。
棕褐色的頭髮、綠色的瞳孔以及端正的五官看起來與一個人類極度相似，但實際上他的一切元件乃是使用非常堅固的超合金打造，裝載在體內的有動力裝置、處理器和記憶體等硬件設備，是個徹頭徹尾的機器人。
機器人緩緩睜開眼睛，除了靈活轉動的眼珠外，身上沒有任何一個部位能夠動彈。
「休眠模式結束，正重啟系統。」
「編號，A-HS-2187。姓名，邁可。年齡，32歲。出生地，A823星球。任務，星球探索。」
「…」
「……」
「………」
「重啟完畢，系統、動力、記憶體等一切正常。」
「現在進行軀體測試。」
剛睜開眼睛的邁可照著體內的系統指示做了一連串的動作，跑跑跳跳個幾遍後，系統聲音才說道：「關節、四肢等一切功能正常，系統重啟完畢。」
「已經抵達了嗎？這還真快。」邁可自言自語的說道，得以正常活動的他在太空船里巡視一遍，確認太空船的內部在這三年內沒有出現什麼損壞，三年時光一個睡眠模式就過去了，船內一切都好像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而讓邁可更加期待的，是他即將前往的地方。
然而那顆褐色星球並不是太空船以及邁可想要的目的地。在穿越蟲洞後，太空船從褐色星球開始出發，用了大約八個小時來到一顆美麗的藍色星球。
「這裡是A-HS-2187,aka邁可。」邁可利用通訊設備向宇宙遙遠的總部說道：「報告總部，已抵達目的地。」
「三十分鐘內登陸地球。」
——
地球，這個美麗的星球，是像邁可這樣的類智人型機械體以及其祖先智人的發源地，根據邁可記憶體內的資料記載，在三萬年前，智人因為一場激烈的戰爭而滅絕，其後再無任何音訊。而早在這二十年前就被送離地球的五個機器人在遙遠的宇宙建立起屬於機器人的社會。
說來也是感慨，這三萬年里，由人類發明的類智人機械體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他們的先祖，征服了許多星系，現在卻只有邁可願意獨自執行地球偵查的任務。
實情是，這三萬年內，機器人也對地球進行偵查任務進行了好幾百次，除了確認這顆星球早就從智人的破壞中修復，重新建立起完好的生態系統之外，再也沒能從中找到任何人類的痕跡。
現在邁可執行的可說是例行檢查的一部分，每隔一到三百年進行一次的考察任務。就連邁可也沒指望能有什麼巨大的斬獲，之所以願意接下這個任務，純粹是想要滿足他對地球的好奇心而已。
邁可有足足五十年的時間可以探索這個星球，對人類來說這或許會消耗許多的美好青春，但對於這些長生不老不死的機械體來說，只要定期保養身體原件就能一直活動下去。
來到地球的第一站，邁可選擇停靠在北極圈，灰色太空船降落在一片白茫茫的極地上，邁可從太空船里調出可以在任何地面甚至是海面上行走的小型磁浮載具，環繞起北極來。
類智人機械體的合金身軀完全能夠抵禦這寒冷的溫度，因此邁可只是穿上一身簡單且單薄的白色制服就開始了他的考察活動，他看到了一些前人類留下來的氣候考察站殘骸。想當然爾，裡面什麼都沒有，更別說那些儀器能夠運作了。
邁可接著看到了一大群的企鵝、三五成群狩獵的北極熊，在沒有人類的世界，這些動物毫無阻擾的繁衍、生存，尤其是北極熊，根據邁可設立的生態考察儀器統計，北極熊的數量已經遠遠脫離三萬年前那瀕臨滅絕的數字了。
邁可還親眼見證極光，綠色與藍色相間的光芒在空中不規則的散佈與交錯，就像是某個遠在天外的藝術家那隨意卻帶著美感的塗鴉。
「好美麗啊……」邁可讚歎的說道，光是這一道極光，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地球都值得了。
——
邁可在北極待了足足兩個月才離開。
回到太空船上，邁可用上性能強大的通訊設備給在宇宙遙遠另一端的總部進行任務回報。而由於距離實在太遙遠，所能傳送的訊息有限，邁可與總部只能進行語音通話。
「邁可回報總部，北極的生態考察已經完畢，現在正將相關檔案寄回總部，估計需要兩個月後才能送達。」
「辛苦你了，期待你接下來的任務回報。」通訊設備的另一頭，來自總部的工作人員簡潔利落的回答道。
與總部的工作人員自然沒什麼好說的，邁可在任務回報後又再度連線，這次聯繫的是母親。
「媽媽。」邁可語氣有些興奮的說道：「我現在人在地球的北極。」
通訊設備另一頭的媽媽語氣焦急的說道：「是邁可嗎？怎麼那麼晚才聯絡我？我都快擔心死了！北極怎麼樣？有記得給自己的軀體上潤滑劑嗎？」
許久沒聽見家人的聲音，邁可耐著性子的回答著母親接二連三的問題，然後又開始聊起一些家常事。
「我在北極看到極光哦，極光很漂亮，我現在傳送照片給妳，大概兩個月後就能收到。」邁可說道。
「好好好，你沒事最重要，我等你的照片。」母親語氣柔和的說道：「在地球一切小心。」
兩母子互相說再見，然後結束通訊。
關閉通訊器後，邁可再度陷入疑惑，在他作為機器人的32年的時光中，他不斷的有著類似的疑慮。
他是類智人型機械體，白話一點就是長得很像智人——也就是人類的機械人。儲存于他記憶體內的資料顯示，在過去，人類曾經發明智能設備、運算系統、機械人或是人工智能等，都是為了輔助生活或是工作用途，在過去，機械和數位的事物都是作為工具的存在。
工具、冰冷、生硬，是在過去人類社會對於機械的普遍想象，但類智人型機械體卻是個截然不同的列外。
因為程式的設計，這些機械體擁有自我學習的能力，同時也非常完美的模擬了人類的一切情感，他們像人類一樣會愛會恨，會有表達情緒的慾望，也會為了某些慾望而隱藏情緒，同時也渴求著愛和被愛。
邁可雖然有著自己的雙親，但他的誕生並不像其他生物一樣交配並且透過精卵結合而成，而是經過一個掌管著所有機械體的「中央系統」判斷機械體的社會需要更多的成員，而生產出來的新機械體。所以邁可充其量只是為了因應社會需求而誕生，再分發于其父母為子嗣。
這就是邁可的疑惑所在了，既然機械體無法自行繁殖，自己只是因為父母希望有個「結晶」而被分配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無法選擇父母，更不存在什麼血緣或是親屬關係。
但是「愛」確實深植在邁可心中的一個強烈的感受，那是體內程式設定好的結果，他愛著自己的雙親，也曾經和幾個其他的機械體談過戀愛。而且「愛」等的情感是一連串無解的隨機亂數，無論是「中央系統」還是機械體本身那看似嚴密的程式碼中的一大塊亂數，機械體懂得什麼時候需要增加成員，懂得在休眠模式後進行重啟活動，但就是沒能真正理解「愛」這個設定。
既然「愛」並不是必要的，而且現實上機械體的生態一點也不浪漫，也幾乎沒有任何生物學的角度可言，那麼創造了他們的那個人類為何要加入這樣的設定呢？給一個冰冷、無機物加上愛與感受，究竟目的何在？
也因為這些數之不盡的疑惑，邁可才會自願接下偵查任務，獨自來到地球。
來到這個一切起源之地，或許能讓他找到一些答案吧？
——
乘著太空船，邁可去了撒哈拉沙漠、去了最高的珠穆朗瑪峰，走過許許多多昔日人類居住的大都會，卻沒看到任何都市的痕跡。缺乏人類的定時維護，所有的事物在腐蝕、生鏽、氧化等的化學作用面前毫無抵抗能力，被完全的抹去。
難道我們這些機器人還有中央系統里儲存的資料，就是人類僅存的遺產嗎？邁可不止一次的如此疑惑著，也不止一次的感到悲哀。
後來也不知道在地球過了兩年還是三年，邁可來到舊時的紐約市，當然他並沒有看到記憶庫里記載的繁華街道或是時代廣場，而是已經完全被大自然同化的樹林，還有豐富的野生動物。
就跟過去無數次的考察結果一樣，地球早就從當年的大戰中復甦，而自然環境則是修復到原始的形態。
他站在疑似是自由女神像的舊址上，當然，經過多年的腐蝕和生鏽，自由女神像早就沉在河底，哪有昔日的樣子？
邁可看著風光明媚的河畔，不知道是否還能看到自由女神像的殘骸？
這只是邁可臨時興起想想的問題，雖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邁可還是二話不說的將身上衣物轉換成浮潛模式，二話不說的就跳進河裡。
果不其然，邁可沒能看到任何自由女神像的殘骸，那個羅馬神話中的自主神、右手高舉的火炬、左手握著的美國獨立宣言都沒能看到，但他倒是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在河底的海草之中，邁可發現一個不知名的銀色盒子，估計只有三十釐米長以及十二釐米寬。
這樣的東西在現在的地球是何其罕見，邁可毫不猶豫的把它撈上來。
利用飛船上的儀器分析顯示，這個盒子乃是特殊的混合材料製作，而且外圍以特殊的顏料鍍漆，無論是材質還是顏料都難以製作，卻能讓這讓盒子得以長久保存而絲毫不腐爛。
難得見到先祖遺留下來的物品，邁可感到難抑止的興奮，尤其是他發現這個盒子，原來是個訊號傳送器，正傳送極低頻率的訊號，要是不靠近這個盒子，恐怕都難以靠訊號掃描來發現它。
這絕對是這三萬年來最大的斬獲！從來沒有任何一次的考察隊能夠將任何有力的人類遺物帶回，邁可這是頭一遭，而且從這個塑料盒子發出的訊號來看，他所發現的不僅僅是一個小盒子那麼簡單！
那個訊號是一段複雜且嚴密的密碼，就算是擁有精確計算能力的邁可都要花費不少的時間來將它解開。
密碼解開來，是一個坐標。
那個坐標，指向太平洋的某處。
來不及向總部報備，邁可就迫不及待的乘著太空船來到坐標所在。
毫無意外，那是一片深藍的海，在這個坐標點望去，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海洋，波浪平靜的流動著。
那個邁可所發現的大秘密，似乎就藏在這片深海底下了。
——
合金身軀、無需呼吸也不畏懼深海的壓力，讓邁可毫無壓力的在海底探索，深入陰暗的海溝。
足足三天的時間，邁可才在海溝里找到那個密碼所指的東西。那是一個巨大且笨重的東西，遠遠看起來像是某個巨大岩石，但只要湊近看就能發現一些奇妙且規律的刻紋，看起來就像是人為所創造的東西。
這時，邁可隨身帶著的銀色盒子發出震動，當邁可察覺到這個異樣時，眼前的巨大物體忽然亮出幾道燈光，而這個看起來像是岩石的物體頂端甚至緩緩開啟了一個圓形的缺口。
這並不是岩石，而是一個屹立不倒，在佇立在深海里至少三萬多年的海底堡壘！
邁可毫無遲疑的就游了進去，缺口里是一個還算寬敞的空間內，但比起這個巨大的人造堡壘來看，這個空間看起來只是堡壘的一小部分。頭頂上的入口打開了約十五分鐘才緩緩關上。
就在邁可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就這樣困在這個空間時，剛剛隨著入口打開而湧進來的海水正在漸漸散去，看來這個堡壘的排水系統還在正常運作。
在海水被排乾淨後，空間里的燈亮了起來，這是個圓環狀的空間，此時突然傳出一道聲音，操著標準的英語說著：「歡迎來到避難倉，入口將在三十秒內打開，請稍後。」
幾秒鐘後，邁可左邊突然傳出一道聲響，一散看起來極為厚重的鐵門左右打開，入口內的燈光逐漸亮起。
邁可看了看封閉得很緊密，沒有任何海水流進來的四周，他似乎只能選擇走進去了。
——
若是這個東西真的已經存在三萬年的話，那麼這個地方讓邁可感到非常的讚歎，因為這個海底堡壘的內部儀器十分新穎，一切是多麼的乾淨，以一塵不染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邁可沒花很多心思去研究那些精密的機器，擔心一個操作不慎就會讓整個海底堡壘毀於一旦，但他還是用眼球內置的攝像鏡頭將他所看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不知道走了多少個樓梯，拐了多少彎，邁可看到了他在地球里的第一個人類。
準確來說，是個失去生命跡象的人類遺體，因為這座堡壘內的零下低溫而得以一直維持著身體的原貌，那具身體額前的巨大傷痕似乎是致命傷，邁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觀看這些人的遺容。
人類與我們這些機器人，果然長得完全一樣啊……
邁可採集了足夠的遺體樣本後，才依依不捨的繼續走下去，他接著來到一扇巨大的門前，那扇門看起來比邁可之前看到的任何門都來得巨大、厚重，給了邁可守備森嚴的感覺。
「冷凍倉？」邁可唸著大門上方的一段文字，接著好奇的走到大門旁的一臺電腦前，原本無法使用的電腦，因為邁可隨身攜帶的塑料盒子而通過授權。
那台電腦呈現的是一長串的名單，用不同的語言寫著不同的名字，逐一點開那些名字，還能詳細的知道他們的姓名、身份……
種種跡象連接在一起，邁可很快的就能推斷出，難不成冷凍倉里冷凍的就是這些人？
按照生物學的角度來看，確實能夠靠著低溫來讓生理機能休眠，也就是所謂的冬眠狀態，只要相關技術穩定，就能讓人類的身體維持原貌并持續沉睡許多年……
然而人類在滅亡前是否已經掌握了這樣的科技？這個邁可不知道，體內的記憶庫也不知道，估計是「中央系統」或是長老會里的機器人恐怕也不知道。
就在邁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個究竟，開始在電腦輸入解凍指令時，卻發現了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
一場串大約有一千人的名單中，在經過檢測後發現幾乎都失去了生命跡象。
想來也是呢，以那個年代的科技來看，就算真能讓人體進入休眠狀況好躲過海面上的浩劫，但持續冷凍又要維持生命機能長達三萬年，實在是天方夜譚……
就在邁可放棄尋找人類的最後一絲希望時，電腦熒幕又跳出了一個彈窗。
「尚有生命跡象的休眠者為1/1000」
一直到督見那位尚有生命跡象的那個人類的名字。就算是個機器人如邁可，也能感受到何謂「緊張得難以呼吸」。
——
「冬眠結束。」
「現在進入喚醒階段。」
「…………人體喚醒率超過80%，現在您可以睜開眼睛了。」
已經五十多歲了，實在受不起冬眠的折騰啊……胡峰現在只感到全身酸麻無力，就算是要睜開眼睛也感到十分困難。他首先是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接著看到的是一個西洋人長相的成年男子，身板堅挺結實，而且看起來頗是英俊。
但他不記得這個設施里有個這樣的人。
「你……你你真的是人類嗎？」那人操著流利的中文，語氣激動的說道。
胡峰沒料到對方會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能虛弱的說道：「……我當然是人類，不然還能是什麼？」
此時的胡峰精神是很警戒的，要不是冬眠初醒無法行動，他可能會邊逃邊需求幫助，現在的他沒辦法做到這些，只求對方不是什麼某國的間諜或士兵。
「還真的是人類！真的是人類！你有心跳和體溫，絕對錯不了！你現在覺得如何？寒冷？飢餓？」儘管胡峰在心裡有著許多猜疑，對方卻像個對什麼都好奇的三歲寶寶一樣不斷的問著。
胡峰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負責喚醒自己的工作人員不但換了個人，還變得那麼奇怪？
「你到底是什麼人？請表明你的身份。」漸漸恢復知覺的胡峰以冷酷的口吻反問道。
那個男子似乎一點慌張的樣子也沒有，那表情甚至純真得有些白癡，他愣了愣，想了很久後才說道：「代號A-HS-2187,aka 邁可？」
「……你在說什麼？」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是那個年代的人。」邁可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後說道：「請問您就是類智人型機械體的發明者，胡峰教授嗎？」
「嚴格來說，那是我的老師，麥肯錫教授的構想。」邁可似乎對類似的問題感到習以為常，熟練的回答道：「我只是將理論實踐而已，如果你還有什麼問題，我希望能在一個嚴肅的學術場合繼續探討。」
「胡教授，我就是你的發明，我是一個類智人機械體。」邁可迫不及待的說道。
「……你在耍我嗎？」胡峰艱難的從休眠倉爬出來，說道：「我當初創造了五個機器人并將它們送上太空之後再也沒有繼續創造任何機器人了，而且你也不是1到5號的其中一個。」
邁可只好坐下來，認真的將這三萬年的事情全都說給胡峰聽。
三萬多年以前，大約是西元2699年胡峰發明了類智人機械體，這種高度還原人類情感的人工智能問世，加上打造出類似人類的軀體，他們看起來就像人類一樣。
一開始打造出這樣的機器人，主要的工作是為了配合太空探索，因為身軀堅韌且無需吃喝沒有壽命問題的機械人能夠勝任這樣的任務，因此胡峰一口氣將他所打造的1到5號機器人以及一個可以主控五個機器人的「中央系統」送上太空。
接著戰爭暴發，五個機器人最後得到的消息是胡峰告知人類極有可能滅亡後，便再無下文。
在宇宙中的漫長漂浮，連續好幾十年沒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機器人判定人類真有可能在那一場最後的戰爭中滅亡。
他們開始文明重建計劃，靠著「中央系統」創造出更多的人格，靠著五個機器人記憶體內的知識創造更多的軀體，這些人造的產物遠比人類堅韌，就算是異常高溫或低溫的星球也能存活下去，因此這些機械體在距離地球遙遠的星系建立起文明，一個由機器人建立，卻又與人類非常接近的文明。
「而我，則是後來被創造的機器人，誕生于A823星球，A-HS-2187是我的代號，大家都叫我邁可。」
「……」胡峰的嘴巴合不上來，看著邁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對您來說，這些故事可能會讓你難以相信，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其他人呢？」胡峰好奇的問。
「根據電腦顯示，他們全都沒有生命跡象了。」
「嗯……」胡峰的表情變得有些沉重，他接著繼續說道：「那我多少能相信現在已經過三萬年了，我在進入冬眠前就發現他們的裝置設定出了些問題，無法持久，我自己擅自改動了休眠以及養分供應的係數，才能支撐那麼久……」
「至於人類的毀滅……從20世紀以來，我們不斷的發明不亞於核彈的恐怖武器，一場大戰一夕之間殺死上百億人我也不意外了。」
胡峰走了下來，看著休眠倉里的男男女女，說道：「這個海底堡壘存在的意義，就是將人類最後的精英——有像我這樣的科學家、有政治人物、思想家、作家、經濟學家、運動員等，我們預見人類可能的毀滅，所以花重金打造了這個海底堡壘讓我們能躲過這場浩劫……看來這個計劃失敗了。」
邁可想到了些什麼，他帶著胡峰來到他先前發現的人類尸體前，胡峰看了看後說道：「原來那個負責喚醒我們的那個人死了啊……」
死因是頭部受到重創，具體原因不明，這是胡峰與邁可共同推測的結果。
胡峰看著這個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卻學識淵博的「人」，而且肢體以及表情之間看出一絲絲的僵硬、冰冷的體溫，讓他更加相信邁可說的話了。
雖然在進入冬眠前早就料到人類的命運不太樂觀，但胡峰還是難以接受。
反復確認自己是這座海底堡壘的唯一生還者之後，胡峰就抱著姑且相信一下的心態與邁可一同離開堡壘。
胡峰在堡壘里找到了一艘潛水艇，與這個巨大堡壘一樣用了永不腐蝕的材料打造，意外的還能使用。
「還有什麼需要帶走的嗎？」
「……應該不需要了。」
從海底來到海面，胡峰看到那停在海面上的灰色太空船，對於這整個看起來離奇非常的故事又相信了幾分，讚歎的說道：「這就是未來三萬年的科技嗎……」
接下來，仍然有些不死心的胡峰要求邁可將他帶到許多地方去，他所能叫出名字的城市，上海、倫敦、巴黎、杜拜等，邁可全都調出坐標去了一遍，胡峰哪能看到什麼高樓大廈、什麼歷史古跡？只能看到原始的叢林，還有許多城市人難以見到的野生動物。
「如果按照西元的算法，現在已經是西元34747年了。」
「我還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一支紀錄片，叫人類消失後的世界。」胡峰看著盈盈綠意的森林，淡淡的說道：「裡面說到，人類大部分的建築物在沒有維護的情況下，大約百年就幾乎坍塌或是腐蝕，然後大自然會重新掌控這個世界。」
「看來那部紀錄片一點也沒錯？」邁可說道。
「看來是這樣沒錯呢。」
邁可接著拿出通訊器，開始向遙遠的總部聯繫。
「A-HS-2187，aka邁可，現正進行地球偵查任務，有不得了的大發現需要向總部報備。」
「好，偵查員邁可，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報告。」通訊設備的那一頭回應道。
「我找到了一個人類。」
——
胡峰一開始還一度懷疑，眼前這個橢圓形的奇怪儀器，是否真的能讓他與千萬光年以外的人，應該說是機械人對話。
但仔細想想，這是三萬年後的世界、三萬年後的科技，也見怪不怪了。
「我叫胡峰，誕生于西元2661年，2685年獲得機械、程式設計的博士學位，在2699年，我所進行的『類智人機械體研究計劃』成功落實，同年將五位機械體送往太空進行探索任務。」
「邁可，我衷心希望這不是惡作劇。」通訊設備另一頭的聲音非常努力的裝作鎮定。
「我是貨真價實的人類，親愛的女士。」胡峰忍不住插嘴道。
通訊設備另一頭的女機器人並沒有理會胡峰的話，而是繼續與邁可說道：「以上的事件可能需要由長老團們做決定，請你在地球待命一段時間。」
「好的。」邁可規規矩矩的說道，接著結束通訊。
「你們接下來會殺了我嗎？」這時，胡峰冷不防的問。
對於胡峰這樣的疑問，邁可感到有些意外，慌張的反問道：「您怎麼會這麼說？」
「解剖、研究、做標本？」胡峰冷靜的說道：「我可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人類，不就是一個很好的研究素材嗎？」
「不會，當然不會！」邁可急忙說道：「您不但是最後的人類，還是將我們發明的人，我們怎麼會就這樣對待你呢？」
「好吧，我就姑且再相信你一次吧。」胡峰接著幽幽的說道：「其實你們不管殺不殺我也無所謂的。」
他看著完全變成叢林的台北市，說道：「如果我真是全宇宙唯一存活的人類，那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
雖然說了那麼喪氣的話，胡峰卻沒有馬上尋死，這還讓邁可寬心不少。
「我餓了。」胡峰這麼說道。
對了，人類需要進食，需要飲水才能維持身體機能，邁可早該想起這個的，他居然在胡峰離開海底的20個小時後才意識到這點。
無需進食的機器人自然不會在太空船上準備任何食物，邁可還需要找出他一直沒用的防身武器，來給胡峰獵來一頭羊。
「都已經三萬年了，你們還在用裝填實彈的槍支嗎？」胡峰有些難以相信的問。
「因為我們沒什麼需要使用武器，所以這方面的科技發展不多。」邁可不好意思的說道，他照著記憶體里的知識來料理哪頭羊，從扒皮去骨到生火烤煮，就算是烹飪初體驗，也能非常純熟的料理。
「嗯，真符合我所設計的程式所發展出來的樣子。」
羊腿被慢慢的烤熟，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看著胡峰津津有味的吃著烤羊排，邁可終於安奈不住好奇心，開始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究竟饑餓是怎麼樣的感覺？」
「人類對於殺害人類感到罪惡，卻能毫不猶豫的屠宰牛羊等家畜來吃，這樣不會有矛盾的感覺嗎？」
「既然我們機器人的情感是人造的，那跟人類的情感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據說人類會做夢？在睡眠的時候產生的特殊畫面，機器人沒有這樣的東西，做夢到底是什麼樣的？」
一開始胡峰還會覺得很不耐煩，但在這個只剩下自己與邁可的星球上，無事可做的他最後也只能嘗試回答一些難解的哲學問題，胡峰含糊也不得不含糊的回答那些問題，最後只能搞得一人一機器人更加的疑惑。
「抱歉。」邁可過了好久後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頗為不好意思的道歉著：「我只是，沒想到有機會能遇見人類，所以有好多問題忍不住想問。」
「沒關係。」胡峰一邊喝水解渴一邊說道：「在我當初設計程式時，早就加入入了好奇心的設定，你這個樣子證明我的設計真的很成功。」
胡峰與邁可在地球待了兩個月，他們一同走過好多地方後，才再度接到來自宇宙遠方的通訊請求。
「這裡是來自長老會的通話。」
聽到這句話，邁可神情凝重，語氣嚴肅的說道：「我是代號，A-HS-2187,aka 邁可，向長老團報告。」
「你好，偵查員邁可，我希望能與人類胡峰通話。」
光是聽到來自通訊設備的聲音，就讓胡峰臉色大變，他趕緊把通訊器搶過來，語氣激動的說道：「你……你是五號嗎？」
通訊設備的那一頭沉默了許久後才緩緩的說道：「……您果然是胡博士。」
就在這時候，胡峰這完全明白了，讓邁可非常敬畏的長老會，裡面的成員果然是當初自己發明的一到五號的機器人，現在聽到這些聲音，讓他情緒異常的複雜。
自己的第五號創作品，以非常沉穩的男性聲音與胡峰交談，簡潔而利落的詢問胡峰這三萬多年來的經歷。
「你們……」胡峰有些欲言又止的，然後再問道：「一到五號都可安好？」
「我們都很好，博士。」五號在通訊頻道里說道：「我與其他四位也很期待能看到您。」
「你們都還在就太好了，太好了……」說著說著，胡峰竟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偵查員邁可。」五號顯然沒有與胡峰繼續敘舊的意思，對邁可說道：「你的偵查任務現在終止，希望你能在五年內將胡博士帶來總部。」
五號接著再向胡峰說道：「博士，接下來可能需要您離開地球……來看我們了。」
「可以，當然可以。」胡峰擦掉臉上的淚水，欣慰的說道：「反正這個星球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事物了。」
隨後胡峰選擇在地球逗留三個月，與這個星球作最後的相處。
「或許沒有了人類，你會過得更好吧？」胡峰看著一片美麗的高山、天空和森林，淡淡的說道。
然後搭上太空船，頭也不回的離開。
——
由於整個旅程需要三年，胡峰的糧食問題難以解決，他們只好將冬眠裝置搬運到太空船內，這一切對於具備先進科技知識的邁可來說一點都不算什麼。
「如果冬眠裝置撐不過三年怎麼辦？」胡峰問道。
「你這可以放心，胡博士，根據我的計算，這個移植到飛船上的冬眠裝置可以再支撐三萬年都沒問題。」邁可認真的回答道。
「我可不想再睡那麼長的時間了。」胡峰沒好氣的說道。
然後他再度沉睡。
——
一覺醒來，胡峰還在想，自己會不會就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醒來，而一到五號才剛剛起飛前往太空不久，而往後那二十年的戰爭還有三萬年的荒謬故事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目的地已抵達」
「休眠模式結束，正重啟系統。」
「編號，A-HS-2187。姓名，邁可。年齡，36歲。出生地，A823星球。任務，護送重要目標遣返總部。」
「…」
「……」
「………」
「重啟完畢，系統、動力、記憶體等一切正常。」
「現在進行軀體測試。」
胡峰坐起身來，看著進行著各種詭異動作的邁可，後來馬上想起那是自己剛開始研發機器人的時候所要求進行的基本肢體活動測試。
「關節、四肢等一切功能正常，系統重啟完畢。」
邁可這才轉身看著胡峰，說道：「您好，胡博士！這一趟的旅程過得如何？」
「都在睡覺，還有什麼好說的？」胡峰苦笑著說道，接著把目光放在窗外。
一眨眼晃過三萬年、人類滅亡、自己發明的機器人變成了超級壯觀的文明，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甚至還沒能好好釐清自己的感想。
據說這裡是距離地球有上千萬光年的遙遠星系，胡峰從窗戶看去，看到一個巨大的太陽，還有好幾顆謎樣的星球，以及令他眼花繚亂的飛船。
飛船來到一個巨大的紅色星球旁，這看起來是一個與地球完全不一樣的樣子。
緩緩的穿過這顆巨大紅球的大氣層，胡峰發現這個星球的海洋很少，從上方望下去似乎只有這個星球的三分之一不到，大氣層內也有許多飛行器來來往往，看起來十分的繁忙。
飛船最後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大陸，然後停靠在一棟最高最大的建築物上。
「這裡的氣候或許不適合人類居住，請您稍後，我想總部應該會為您作好準備的。」邁可對自己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胡峰在飛船上待了好一陣子後邁可才再度回來，親手給他穿上一個類似太空衣的東西。
「A823星球的溫度對人類來說過高，而且氧氣含量也不足。」邁可詳細的講解道：「這件套服裝不但能幫你阻擋對人類有害的放射物，也能隨時保持你的體感溫度在18-20攝氏度之間，當然也會提供足夠的氧氣。」
「這造型還真醜……」胡峰忍不住的碎碎唸，接著穿上那件橘白線條相間的太空衣，再緩緩的走出飛船。
胡峰發現飛船外已站滿了許多人……或者說，是很多他所發明的類智人機械體。
或許是過去的那段時間只有與邁可接觸，胡峰第一次面對那麼大一群自己的發明物，它們就和自己一開始所設計的一樣，與人類是多麼的接近，雖然面部表情略嫌僵硬，但還是能感受出那些機器人所對自己發出的敬仰。
「我……我只是一個博士。」胡峰喃喃自語的說道。
「可是你創造了這個世界。」邁可站在胡峰的身邊，語氣帶著驕傲與感動：「看看這些城市和天上的飛船，他們都是你所創造的。」
胡峰接著穿過那些機器人，走在全自動化的大樓里，邁可在身旁講解道：「這是總部大樓，我們機械體最重要最關鍵的事物都集中在一起，像我這樣的宇宙偵查員的偵查結果會送來這裡、長老會設置在這裡，甚至是您所創造的，用來賦予我們意識與程序的『中央系統』都在這裡。」
胡峰邊聽邊點頭著，他聽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即便他已經堅信著現況且不再懷疑，還是被自己在這個星球上所見的事物給深深的震撼著。
他被帶往36層樓，有別于其他地方都是各種各樣的辦公室，這裡是少有的臥室樓層，而胡峰被安排住在一間非常奢華的房間里。
這個房間顯然是為了胡峰而特別設計的，在這裡胡峰可以不必穿上防護衣，卻能享有適宜的溫度和空氣。他驚喜的發現房裡居然還準備了類似食物的東西，甚至還裝有一個類似電視的大型顯示屏。
「你們還看電視？」這點就算是熟知機械體的胡峰也不得不感到驚訝。
「您給我們的學習還有情緒機制，讓我們需要娛樂。」邁可說道：「你只要用聲音操控就能轉換頻道了。」
邁可接著再說道：「這些食物是在三年間研發出來的，可以提供一個人類所需的營養，希望味道方面您會喜歡。」
肚子有些餓的胡峰毫不客氣的拿起那些看起來像是餅乾的東西吃了一口，點評道：「味道還不錯，不過可以再咸一些……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剛剛收到通知，長老會希望能見一見您。」邁可說道：「五位長老現在正從其他星球趕回來中，希望您能等等。」
「好的。」
在離開之前，邁可頓了頓後說道：「胡教授，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找個機會來拜訪我家。」
「如果你能幫我準備晚餐的話那是極好的。」胡峰打趣的說道：「一些稍微不一樣的晚餐。」
邁可非常直接的點頭答應，然後就離開房間，胡峰則坐在舒服柔軟的床上，他只好扭開電視并吃著那些機器人所發明的食物。
電視上演的是一部連續劇，上演著一部無論哪個時代都很流行的肥皂劇，電視里機器人有模有樣的演出，讓胡峰再度生出自己還在人類世界的幻覺。
「這樣很好呢。」胡峰心裡這麼想著，想要發明一個「與人類極度接近」的機器人本來就是他當初的想法。
那麼，他們現在是人類了嗎？
胡峰自問自答，然後搖搖頭。
那麼，他們與人類有什麼不同？
看著連續劇的胡峰越想越走神，過了很久，還是搖搖頭。
——
胡峰沒有手錶，房子沒有時鐘，不過從連續劇播放的時間來看，他大約等了十二個小時，才等到長老會的召見。
他重新穿上防護衣，在一個陌生的機器人帶領下來到總部大樓的地下室，相比起地面上樓層的簡白、舒適，底下樓層的空間顯得小了許多，而且燈光比較昏暗，讓胡峰覺得壓抑而神秘。
「就是這裡了，胡博士。」那個機器人說道，接著一道全自動合金門在胡峰的面前被打開。
他深呼吸，然後走了進去。
據胡峰所知，幾乎每一個機械體都有自己的名字，像是邁可雖然有一連串代號識別身份，但還是取了邁可這樣人類慣用的名字。
然而，貴為最早的五位機械體，也就是長老會的那五位，卻始終沒有名字，而是沿用一開始胡峰給他們的單調冷硬的代號：1號、2號、3號、4號、5號。
要是在三萬年前，胡峰見著這五號搞不好什麼感覺也沒有，畢竟為了研發機器人，這五個初始機器人一直與他朝夕相對，常常在一起見面、相處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但是現在，則是完全不一樣，感受是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走進那扇門，胡峰還要獨自穿過一道長長的迴廊，接著才看到一個裝潢單調的廳子，那是一個圓形的空間，擺上一張圓桌，而長老會則圍成一個圈，坐在這裡。
在這個有機器人還有一個中央系統所構成的社會中，幾乎所有的決策都在這裡決定，五個擁有三萬年歷史的機器人，坐在簡單的房子和簡單的圓桌，配上五張簡單的椅子。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今天的椅子多擺了一張。
而真正讓胡峰感到緊張、僵硬的，並不是這個嚴肅的氛圍，而是這五個機器人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另有原型，這些機器人的外觀原型，全都與他的人生有關。
在地球曾經通過話的機器人五號，其實是以他所崇拜的科學家阿蘭.圖靈為藍本做成的。
機器人四號是他在地球毀滅前很喜歡的一位演員，過了那麼久，她看起來依然美麗高貴。
機器人三號是他在擔任教授期間很喜歡的一位學生，楊浩寧，他沒能修完胡峰當年所開的AI設計課程，因為他在期中考的前一天晚上因為車禍而逝世，三號的存在就是為了紀念他。
機器人二號是他的啟蒙導師，也是類智人機械體的概念發想人，麥肯錫.科特博士。
而機器人一號……是他當時的妻子，薇薇安。
太像了，該死的實在是太像了。胡峰咬牙切齒的想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請坐吧，博士。」長得酷似薇薇安的機器人用胡峰極為熟悉的笑容，請求他坐下。
「你們……過得怎麼樣？」胡峰想了很久，也只能擠出這樣的問題。
二號用著以往麥肯錫博士的招牌沉思表情沉默了許久，說道：「剛開始的那幾年很不好。」
「在失去與地球的聯繫後，我們一直在宇宙漂流，後來才決定開始發展屬於我們自己的社會。」一號語氣冰冷的說道：「我們沒有任何工具，一切都要從最基礎開始，還好我們的記憶庫里裝載了所有人類的知識，否則不可能會有今天的局面。」
「熬過最困難的階段後，一切都很順利。」四號說道：「後來我們的社會系統發展得很健全，『中央系統』可以幫助我們作出一切的判斷，我們殖民了無數星球，遍佈的地方足足跨越十二個星系。」
聽著這些詳盡的報告，讓胡峰深感震撼，喃喃自語的說道：「這些……是我創造的……」
「是我們創造的，博士。」三號插嘴道，昔日的那位學徒，此時的表情冷漠得陌生。
「我們一開始的任務是太空探索，而不是建立一個全新的文明，這些東西全都是我們決定的。」一號接著說道。
胡峰愣了愣，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接著點頭說道：「是呢，確實是這樣沒錯。」
五號說道：「今天我們決定讓邁可把您帶回來，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
目的？胡峰聽得皺起了眉頭。
「事實上，我們整個社會一直停滯不前很久了。」二號說道：「無論是星球的開墾速度，還是建設、經濟甚至是娛樂節目始終都在原地踏步，沒有退步，也沒有成長。」
「就算是增加我們機械體的數量，也沒辦法得到同等的成長。」
「所以我們在想，一定是我們中央系統所設置的程序有所不足。」
「有這麼巧的，我們的偵查員邁可卻傳出找到你的消息。」
「博士，我們希望你能再看看中央系統，進行改良。」
「等等。」胡峰忍不住打斷了他們那充滿信息量的話語，說道：「你們把我帶來，就只是為了要我做這個。」
一號解釋道：「畢竟您是發明中央系統的人，由您來決定系統改怎麼改再也適合不過了。」
「不對。」胡峰有些惱火了，說道：「你們把我帶回來，難道不是因為希望我能在更好的地方生活嗎？」
「一部分是有的。」五號說道。
「如果今天『中央系統』沒出問題的話，那你們還會把我帶回來嗎？」胡峰音量漸漸提升。
「胡博士，請冷靜一些。」
「那你們回答我啊！」胡峰說道：「對你們來說，難道我就只是為了幫你們提升所謂的進度存在嗎？」
「我不理解，博士。」似乎開始放棄當好人了，一號插嘴道：「我們不是你一生最偉大的發明嗎？今天你有機會將我們帶上更高層次，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好啊，剛剛說這一切不是我的功勞，現在又要開始給我歌功頌德了嗎？」胡峰憤怒的說道：「當初我設計了能夠自主學習和成長的你們，結果都變成了這些虛偽的人嗎？」
「面對現實吧，胡峰。」二號擺出一副麥肯錫博士常有的嚴師模樣，冷漠的說道：「你是這個宇宙里唯一的人類，你不在這裡繼續你的發明，難不成要留在地球？在那裡與那些樹木和動物廝守終生？還是繼續在海底冬眠？」
「你們怎麼能這麼對我？」胡峰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們可是我的創作，你們可是代表著我的人生啊！」
「我希望你別搞錯，胡峰。」五號淡淡的說道：「在我們決定建立起新的文明時，我們已經背負起比你還要重要的東西了。」
胡峰失去了繼續反駁下去的力氣，他無力的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
「在這裡，你將會持續獲得我們的照顧。」一號說道：「這是我們所能給你的承諾。」
「胡峰，我希望你別把我們想成你曾經的什麼人。」那個長著與自己的妻子同一個臉蛋的機器人說道：「我們無論怎麼接近人類，都不是人類。」
——
不再有反抗、不再有爭吵，胡峰接著在一號的帶領下搭著電梯，來到到總部大樓的最底層，也就是「中央系統」的所在地。
這一個樓層需要長老會的特別許可才能進入，一個匿大的空間就只有在中心點豎立一個圓柱形的機器，在半透明的外表內有著精密且複雜的儀器。
胡峰雖然滿腔憤慨，但還是保有身為一個科學家該有的專業眼光和判斷。他很快的就留意到這個所有機械體的核心機器在硬體上被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估計是為了要應付不同的氣候和環境所作的改變吧？
走到這個精密的儀器面前，忽然聽得一陣機械聲，胡峰的腳前忽然有一個小柱子緩緩升起，升到他胸口的高度，這小柱子上方鑲有一個QWERTY鍵盤，鍵盤上方的一個小孔投影著光，形成一個光影顯示屏。
顯示屏上出現一長串的程式碼，這些是胡峰再也熟悉不過的東西，畢竟在他長達五十八歲的人生中，其中有超過一半年都把心思花在這上面。
「博士，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一號說道。
「你們究竟想要我怎麼做？」胡峰問。
「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也不會想要勞煩您了。」一號又重新對胡峰用上敬語。
開始對這些惱人的小細節感到麻木，不再埋怨的胡峰看著一號，長歎了一口氣。
一號沉默了良久，說道：「我想問，真正的薇薇安女士，也死在那場戰爭之中了嗎？」
「不……我不知道。」胡峰說道：「我不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究竟在戰爭前死了還是死在戰爭中……我們離婚了，在你們送上太空十年之後離婚的。」
「……抱歉。」
「妳抱歉什麼？妳又不是她。」胡峰說道：「再說，現在談論我的人生一點意思都沒有。」
對的，一切都沒意思了，無論是遙遠的地球，還是現在這個陌生的星球，都不再真正的需要自己。
「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完全你們的請求。」胡峰說完，雙手放在鍵盤上，開始瀏覽著長長的程式碼。
——
長老會的五個機器人並沒有限制胡峰的行動自由，只要胡峰在地下室里待累了或是膩了，隨時都能回到地面上，或是回自己的房間休息，或是穿上防護衣到總部大樓外看看。
事實上，胡峰花在地面上的時間還是比在中央系統面前還多的，這倒不是因為他想要怠工偷懶，而是他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讓這個機器人社會變得更加厲害。
讓胡峰感到有些諷刺的是，來到這個陌生的機器人社會後，與他最親近的不是那個與自己相處最久的那五個長老會成員，反而是邁可。
邁可就住在A-823星球里某個不起眼的住宅里，看起來就像以往每個普通人類的住家一樣，讓胡峰感受到久違的親切感。
說是邀請胡峰來吃晚餐，事實吃東西的只有他一人，畢竟邁可與他的家人都是機器人，根本不需要進食。
「這是從D-257星球帶來的生物肉，適合人類食用，營養價值也很高。」邁可邊說邊將一盤煮熟的肉端上餐桌，胡峰則是下意識的不去問那些生物原本是長什麼樣子的。
在同一張餐桌上，邁可的雙親、妹妹一共四個家庭成員不吃不喝的，看著獨自吃飯的胡峰，這樣的場面著實尷尬，最後還是不免俗的聊了起來。
「我記得你們不具備任何生殖的功能。」胡峰小心翼翼的問：「那你們是怎麼有邁可還有……莉莉的？」
作為程序的設計者，胡峰完全理解為何兩個機械體能夠相愛，但孩子的概念，完全是他們自己發展出來的結果。
「關於這個問題嘛。」邁可的母親顯得更加小心謹慎：「我和我先生決定撫養一個小孩，剛好當時『中央系統』批示生產更多的機械體，所以我們向總部大樓那邊提出申請，得到了邁可和莉莉。」
「申請？」胡峰有些失禮的重複了一遍，心想這一點都不浪漫。
「對人類來說，這可能有點難理解。」邁可的父親說道：「但我們一直以來都把邁可和莉莉當做我們的孩子，我們都相處得很好。」
胡峰點點頭，人類也會撫養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還算合情合理的。
話題從有些嚴肅的親子關係聊到生活上的話題，讓他好幾度將這些機器人和人類搞混。
「謝謝你們的招待。」吃飽了的胡峰將嘴巴擦乾淨，說道。
「人類真是有趣呢，有機會我也想試試看飢餓或口渴的滋味。」邁可的妹妹，莉莉好奇的打量胡峰，說道。
莉莉這番話再度提醒胡峰人類與機器人的不同，他想了想地球的樣子，說道：「還是不要學著成為人類比較好。」
——
不知不覺中，胡峰在這個星球又過了三年，扣去冬眠的日子，他已經是個61歲的老人了。
這三年來，關於這個機器人社會的一切資料胡峰都能隨時取閱，同時，不再接受偵查任務的邁可也自願留下來陪伴胡峰，這一人一機器人時常結伴四處走動。這讓胡峰對這個社會的一切已經掌握了許多。
「進度怎麼樣？」一日，五號親自來到地下室的「中央系統」前，來看看胡峰的工作進度。
五號口中的進度指的是什麼，胡峰自然明白，他說道：「你們機器人的社會的成長確實放緩了下來，感覺就像是一個經濟出狀況的國家。而且我也看了好多遍我所設計的程式，依然想不到其中的原因。」
「我讓你們擁有情緒、擁有不同的夢想和野心，但理性思維卻是非常的牢固，讓你們不會因為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作出錯誤的判斷。」
「你們是無機體，除了需要定時維護軀體的零件以外，根本不需要進食或是空氣來維持生命，你們的身體可以抵禦上萬攝氏度的高溫以及零下千度的嚴寒。」
「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已經比我們人類強大好多，或許這是一切的巔峰了？」胡峰好奇的問：「畢竟進度再緩慢，你們的發展其實從未停止，雖然速度慢，但還是在前進……」
「我希望您能把目光放在更長遠的地方，胡博士。」五號嚴厲的打斷胡峰的話，說道：「別再拿我們與人類相比了，我們不是人類，而我們希望能夠遠遠超越人類。」
「我知道，我知道。」胡博士早已習慣長老會的成員們對人類的不屑，他說道：「你們現在是星球乃至宇宙的主宰，你們早已走上比人類還遠的道路。」
「但我也希望你能搞清楚。」胡峰盯著五號，一字一句的說道：「現在你們依然將命運放在我一個人類的身上，我希望你能有更多的尊重。」
「……我不是有意要催促你。」五號的語氣陰狠了幾分，說道：「只是你要知道人類的壽命有限，你的肉體年齡已經是61歲，我擔心你在還沒有什麼作為之前就死了，就算沒死，人類的器官也會衰弱……你得趕快。」
「你們為什麼非要這麼瞧不起我？」胡峰問這個問題時語氣並沒有什麼憤怒，只是有些好奇：「無論怎麼說，我始終是發明這一切的人，我一直覺得我該有自己的尊重。」
「人類在猴子面前，本來沒有必要展現太多的尊重。」五號說完便走進電梯離開，留下胡峰以及那個常年不說話的「中央系統」。
——
時間再過了五年，胡峰依然想不到該怎麼重新設計這個充滿人性化的程式。
就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染上了疾病。
風濕、心臟疾病，就連腸胃也不時發疼，66歲的胡峰此時身染惡疾，幾乎沒有醫藥科技可言的機器人社會要在短時間內根治胡峰的身體，也幾乎是不可能。
「我都說吧。」五號非但沒有關心胡峰的病情，反而有些刻薄的說道：「你的年紀不小了，再不想好該怎麼改進系統，只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拄著拐杖，舉步維艱的胡峰冷淡的看著五號，緩緩的說道：「我會在死前想出辦法的。」
「……希望如此。」
——
「每個人類老了之後都會這樣嗎？」自願留下來照顧胡峰的邁可好奇的問。
「是啊……頭髮會白、牙齒會掉，身體多動幾下就開始痛，更別說一堆病痛的。」胡峰苦澀的說道。
「所以……你會死嗎？」邁可再問。
「會的。」胡峰說道：「每個人終將會死去，就算我們可以平平安安不會有戰爭不會出車禍，我們的器官終將會老去，然後失去性命。」
「你呢？你不去進行你星球偵查的任務了嗎？」胡峰看著無論多少年都長著一個樣的邁可，好奇的問：「你不是對這些工作很感興趣？」
「我還是很喜歡這些工作啊。」邁可說道：「不過我希望能留下來照顧你，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也好，我還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再進行偵查任務。」
「……謝謝。」胡峰說道，在這個宇宙里，就只有邁可與自己最親近了。
「不客氣。」邁可看向胡峰的眼神，不知何時多了幾絲憐憫。
胡峰自然察覺到邁可的表情變化，然而他已經懶得為自己的尊嚴辯解些什麼。
——
在缺乏藥物和成熟的醫療設備下，胡峰的病情控制得很困難，他的身體狀況不斷的惡化。然而就在長老會的也開始對胡峰漸漸放棄希望時，胡峰卻發出了緊急呼叫，將那些在星際間奔走忙碌的五個機器人給找回來。
五個機器人來到陰暗的地下樓層，行動不便得只能坐在輪椅上的胡峰就在原地等著，他說道：「我找到『中央系統』的缺陷了，它少了一樣東西，而我現在把它重新增加了進去。」
「究竟是什麼呢？」五號問道。
「在我執行新的程式碼後你就知道了。」胡峰避而不答。
「不行，我們得知道你究竟修改了什麼。」二號說道。
「我可以現在就馬上刪除所有修改的指令串，並且再也不會作出任何修改。我希望你們能照我的話去做。」胡峰語氣堅定的說道。
「相信我，這將會是你們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進化。」胡峰看著二號，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恩師，一字一句都說得很認真。
二號沉默了許久，才說道：「那請你執行新的程式吧。」
胡峰輕輕一笑，接著按下鍵盤上的Enter鍵。
「中央系統」可說是這個機器人文明的心臟、大腦所在，胡峰所作的任何修改，將會迅速發送到全宇宙的每個機器人，甚至影響後來生產的任何機器人。
一般上來說，這個「中央系統」是不允許任何機器人靠近，更枉論這樣任意修改了，但長老會之所以同意胡峰修改，那是因為他們很了解胡峰這個人，這是胡峰的發明，而胡峰再怎麼不情願都會為了全體機器人的最大考量而行動。
新的指令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重新輸入到全宇宙上兆計算的機器人中。
一號打開體內的程式界面，細細看著那由胡峰輸入的新指令，看到一半即感到不妥。
「等……」
話還沒說完，一號體內的動力系統忽然流出一道強大的電流，直接將動力裝置毀滅，而那道電流還在機器人的軀殼內流竄，接著燒毀了中央處理系統、癱瘓各關節的轉動軸，最後燒壞記憶體。
其他四個機器人也來不及反應，體內的動力系統、處理系統等關鍵元件也在同一時間同時燒毀，少了這些東西，這幾個活了三萬年的機器人就只是一堆毫無作用的金屬合成體。
整個過程三秒鐘都不到，五個最年長的機器人就此銷毀。
胡峰看著五竅生煙的故人，看著無法在修復的五個機器人，身體劇烈的顫抖著，然後流下淚來。
——
類似的情形，在這個受機械體殖民的十二個星系中不斷上演著。
在十五分鐘前，全宇宙共有超過二兆的機器人，十五分鐘後卻剩下數百億，那些機器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就被體內的指令銷毀，從此再也無法修復。
這是機器人建立起文明以來最嚴重的集體損壞事件，在這之前，就算是一些意外損壞的事件也非常少見，更枉論這次在短短十五分鐘內造成了上兆的損失。
所有機器人在進入很長一段時間的混亂後也總算冷靜下來，開始對損失慘重的社會進行重整。長老會失去聯繫，而一批機器人在總部大樓的最底層找到五個長老會的機器殘骸，還有坐在輪椅上，等著其他機器人到來的人類胡峰。
「大家一夕之間的死，是我做的。」胡峰淡淡的說道，他雙手顫抖著高舉，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
類似的損壞事件在那天後還在進行著，雖然不如一開始那般暴發大量的毀滅浪潮，但同一天內也有幾千、甚至上萬機器人無緣無故的被破壞。
一手釀成這一切慘狀的胡峰說道，這一切都會從「中央系統」發出的指令，只要指令啟動，每個機器人體內的動力裝置會使電力逆流，再利用強大的電力瞬間讓機器人變成無法修復的狀態。
臨時組成的新長老會並沒有選擇處決胡峰，而是將他監禁起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後來新長老會發現他們再也無法修改任何「中央系統」的內容，好把那段可怕的指令刪去。
為了謹慎起見，胡峰被收押在一艘太空船上，那艘太空船遠遠的駛離A-823星球，在胡峰哪也去不了的太空中漂浮。
而邁可在這幾天後接到緊急召集，來到了這艘太空船內。
「拜託你了邁可。」新長老會的其中一個成員語重心長的對邁可說道：「這段日子以來就你與那個人類最親近了，現在他甚至開始停止服用藥物，請你務必要他解除那個指令。」
當年在地球的海底堡壘發現冬眠的胡峰時，邁可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他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知道了。」
胡峰被關在飛船中的其中一個房間裡，這個房間簡單得很，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椅，在這裡，一個垂垂老矣的人類哪也逃不了。
走進房間里，一身素白的胡峰靜靜的坐在桌子前，他什麼也沒做，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在發現邁可之後，他才緩緩的說道：「你的家人還安好嗎？」
原本憤怒得想要痛罵胡峰的邁可此時卻生氣不起來，他拉起椅子坐在胡峰對面，說道：「他們都沒事，我妹妹也沒事。」
「很好。」胡峰說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覺得我發明的指令正在一點一滴的殺光你們，每天幾個每天幾個，直到你們全都消失為止。」
「但不是這樣的。」胡峰說道：「『中央系統』還是會依照整個社會的需求而生產更多的機器人，在持續出產的情況下，不用擔心你們會完全滅亡。」
「但是已經被銷毀的機器人無法轉移到新的機器身體上，記憶體、處理器等等的任何東西都被銷毀了，這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但是你們機器人的社會還能延續下去，逝者已往，但你們永遠都會有新成員，只要『中央系統』一日還在運作，你們就不會斷絕。」
邁可似乎想到自己在過去與胡峰有過的對話，說道：「這就是你說的死亡嗎？」
「聽清楚了，我設定的是一個隨機死亡的指令串，在機體年齡一百歲以下的機器人有極低的幾率觸發電力逆流的裝置。」他繼續說道：「但是在一百歲之後，這個幾率會慢慢的上升，最多上升到一百八十歲，到時，這個指令觸發的幾率是百分之一百。這些數據完全隨機，而且發生前沒有任何預兆，你們別想試圖摸懂它。」
「我也徹底關閉了『中央系統』的修改權限，你們無法逃過這串指令，只有破壞『中央系統』，但我必須讓你們知道，『中央系統』的破壞意味著所有機器人的毀滅。」
這樣的規則嚴謹，卻又令邁可感到恐懼，他無法想象胡峰會作出這樣的決定，說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號到五號或許會認為，是我想要報復他們多年來的無禮吧？」胡峰說道。
「我知道長老們對你的態度並不是很好，但也沒必要遷怒到其他機器人身上吧？」邁可說道。
「我並不是要發洩什麼不滿。」胡峰語氣嚴厲的說道：「你們這些機器人太安逸了，你們自以為無堅不摧，自以為強大無比，因此你們進步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只有死亡，只有讓你們隨時都可能死去，唯有讓你們感受到時間有限，才會將你們比人類還優秀的一切潛能都發揮出來。」
「我可是對你們抱著很大的期望才輸入這些指令的。」胡峰食指輕輕敲著桌面，說道：「只有在你們無限接近人類同時又比人類優秀的時候，才能更加超越我們。」
邁可完全無法認同胡峰的觀點，他正想要說話，胡峰卻進一步說道：「一開始發明你們，只是為了能拿個諾貝爾獎，能夠後半輩子不愁吃穿，怎麼也沒想到你們所做的比我想象中還來得優秀，那你們沒必要就這樣停下來，你們要不斷的前進前進，不止要前進，還要快速的邁進！」
「儘管折磨我或是殺了我吧！這個指令我是不會修改的，你們也無法修改，沒有任何人、任何神、任何力量能夠讓你們逃過死亡的命運，但你們終將會從一片死灰中重生，而適量的破壞就是進步的最佳良藥，這就是我給你們的禮物！」
看著表情近乎狂熱的胡峰，邁可知道自己無法說服他，只好放棄。
在那三天後，胡峰因為拒絕一切的藥物治療，心臟病發而死在那艘太空船上。
最後的人類死了，而剩下的機器人還要面對無數個死亡。
——
在那之後又過了數十年。
對於胡峰死前留下的那串指令，大家都稱之為「死亡指令」，成了整個機器人社會中最令人畏懼的指令，也是每個成員都想擺脫的宿命。
也在這段日子里，邁可的父母早就到了超過一百歲的年限而被「死亡指令」消滅，後來生產的年輕一輩的機器人數量暴增，過去整個社會的平均年齡有好幾千歲，現在硬是拉低至90到95歲左右。
「哥哥，你還安好嗎？」每次與妹妹莉莉聯繫時，這樣的問候明顯多了幾分不安和恐懼。
「我還活著。」邁可看著一望無際的天藍色植物，說道。
莉莉現在與另一個機器人成婚，撫養了三個小孩，其中一個孩子據說也將在下個月撫養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意思就是說，莉莉快要抱孫子了。
想著自己、莉莉還有這些人即將要面對的命運，邁可總是感到很愧疚。
「哥哥，這不是你的錯。」莉莉不止一次的這麼對邁可說道：「我們也沒預料到他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
「當時的我雖然很尊敬他，但另一方面也有些可憐他。」邁可頓了頓，說道：「一方面可憐他沒有同類了，另一方面則可憐他脆弱，或是說，我們早就把人類看成一個註定被淘汰的懦弱祖先。」
「但後來我們都錯了。」邁可繼續說道：「他做了我們預測不到的事情，他反抗我們，他殺了我們。人類有些東西，是我們無法超越的。」
莉莉顯然沒有在這樣的話題打轉太久，兄妹之間的對話很快就帶到家常事上，或者是邁可這段日子所探索的星球。
結束通話後，邁可所設置的探測儀器傳來了回報，裡面記載的是這個星球的氣候、生態、水陸分部等。
邁可津津有味的看著這些分析數據，然後再將結果回報給總部。
「非常感謝您的偵查資料，邁可。」總部那頭的工作人員口齒清晰的說道：「另外，也恭喜您刷新了記錄。」
邁可不解，問：「什麼記錄？」
「您在五十年內完成了112顆星球的偵查，平均半年一顆以上，刷新了多年來的偵查記錄，這段日子里，我們收到了很多各個星球的寶貴資料，對于未來開拓殖民地會有很大的幫助。」
「長老會希望您能找個時間回到總部，接受表揚和勛章。」
「好的，謝謝你。」
與總部結束通話，邁可這才意識到，在這樣的日子里，自己原來已經完成了那麼多星球的探索，還刷新了星球探索的記錄。
原來我做了那麼多的事情？
他隨即又想起胡峰死前與自己的對話。
難道這就是你的用意嗎？
這就是你所謂的禮物嗎？
你死後究竟是回歸虛無，還是去到某個叫做天堂或是地獄的地方？
那麼，機器人是否也會有類似的命運呢？
就在邁可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他體內的動力系統忽然輕輕一顫，然後電力開始逆流。
（全文完）
ps.這是我小說完成後才發現到的嚴重問題，常識不足的鄙人在下我，居然把企鵝寫在北極里，企鵝一般在南半球出沒，也就是說，邁可想看企鵝的話，應該要到南極才對。希望大家不要被我誤導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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