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蝴蝶（前傳） - 11 - 捉弄命運的線並非僅有一種

這是母親在我小時候說過的故事——

好久好久以前，美麗的人魚公主喜歡在海裡徜徉。

然而有一天她愛上陸地，愛上人類；最後卻被人類傷害，令她傷心不已。

拖著殘破不堪的脈動，捧著永不枯竭的淚水，人魚公主躍入海裡。

奇蹟似的，眼淚不見了。

從此，她在深不見底的海裡，一直找尋著另一顆永不破滅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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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麗，我只有單人床，給妳睡床吧，妳是大小姐，肯定不習慣睡地板。」

「好久沒聽到妳這樣叫我了......」童麗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我是不習慣睡地板，但妳就習慣嗎？一起睡不就好了，以前不都一起睡。」

「那時候是因為妳還小，現在妳就快要上大學了吧......」

「當時我也上中學了，哪裡小，是妳太老。算了，我不跟阿姨計較，反正老女人想委屈自己的肌膚睡在地板，我管不著。」

「妳......妳真的是.......」

說完，童麗蓋著棉被躺下，側身空出一個位置。

洋子慢慢地躺到那空位。

兩人，背靠著背。

「洋子，妳當年為何要不告而別？」

洋子沉默半晌，欲開口卻仍抿住。

「就連聯繫方式都不留......」

洋子依舊不發一語。

「睡了嗎？豬頭都秒睡？」童麗轉過身來，戳了戳洋子的背，確認她是否入睡。

洋子翻過身，輕輕地捏了捏童麗的臉。

她們面對面，視線交會，半刻也沒離開對方眼珠，緊緊相望。

「這張床好小，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童麗將身子挪近洋子的懷裡。

距離很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童麗伸出手，撥開緋紅色的髮尾，以食指輕點洋子的下巴，「為什麼都不說話？」

「我......」

「我想......」

「我的紅髮.....妳不覺得奇怪嗎？」洋子撇開視線。

「妳的紅髮喔？老實說，不好看。」童麗吐舌，「但是不奇怪，因為很好在人海中辨識出是妳，讓我有安全感，我喜歡。」她的柳眉上揚，露出可愛的笑容。

「妳實在是......」

洋子微微閃避，童麗那猶如滿天星斗般明亮有神的雙眼，就像夜間飛行的蛾，撲著火，朝洋子襲去，被深邃炙熱所包覆的洋子，腦海竟浮現出「那一晚」的記憶——

童麗跪在有著華麗水晶燈的乳白色豪華客廳中。

火冒三丈，至高無上的銳利雙眼，怒視著童麗，她正被童氏集團的董事長，亦即她的父親責罵。

嬌小的身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低著頭，什麼話都不敢開口。

童董事長疾言厲色吼叫：「妳跟那個紅頭髮的代課老師是什麼關係？妳們到底在亂搞什麼，大家傳得沸沸揚揚，妳知道自己錯了嗎？」他說完，向童麗踹了一腳，使她臥倒在地，「搞什麼東西！」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童麗含著淚水道歉。

洋子恨不得立刻進去給童董事長一拳，可是她沒有辦法。

因為，她急需一大筆錢——若要讓身患絕症、命在旦夕的母親開刀，她需要童董事長的金錢支援。

她必須聽從童董事長的命令，即刻離開童麗身邊。

「小麗，爸爸知道妳最聽話了。老實跟爸爸說，妳並不喜歡那個老師，對吧？只是跟她開開玩笑，打鬧而已，對吧？爸爸說得沒錯吧？」童董事長溫柔扶起童麗被淚水浸濕的臉頰說道。

童麗只是沉默不語，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爸爸已經幫妳找好未來的結婚對象，是這世上條件最好最適合妳的男人。有強大的家族背景，良好的教養，是最好的選擇。」

童麗依然眼神空洞。

「爸爸最喜歡妳了，妳最乖、最聽話、最好看了。跟爸爸永遠在一起，乖乖聽話好不好。」

童董事長溫暖地抱著童麗，童麗也緩緩伸出顫抖的手回抱他。

童董事長對著站在窗外的洋子，露出笑容......

回過神來，躺在洋子眼前的童麗五官像極了模特兒出生的童董事長，漂亮的細眉微彎，標緻的瓜子臉，輪廓分明。

在天使般的臉孔之下，紅潤的櫻桃香唇微張，無聲細語著「想要」，甜美的野獸盯著洋子的眼睛，渴望靈魂交合，這股危險的熱浪正在洋子的體內蔓延開來。

可以嗎？

洋子忍不住慢慢地將嘴唇靠近......

「嗯......」

溫熱的鼻息，即將接觸之際——

轉瞬間，洋子驀地起身，下床快步至陽台，來到童麗看不見的角落。

不行。

洋子蹲下來，環胸蜷縮起身子，牢牢縮在陽台角落，不敢露出一絲身影和聲音。

阿麗，對不起......我不敢......擁有幸福......

——童麗被責備的那晚，洋子後來仍衝進去給童董事長說了一番大道理要他珍惜疼愛童麗，同時道別。

洋子的母親在得知一切之後，不願接受童董事長鉅額資助，仍不敵病魔離開人世間。

洋子的床上只剩下一個人的溫度......

童麗闔上雙眼。

「是陽台傳來的薰衣草花香嗎？」

妳還記得我喜歡這個味道嗎......這個容易讓我回想起她的香味。

妳還記得明天是我的生日嗎......妳不是說好每年都會祝我生日快樂的嗎......我該怎麼辦？妳可以告訴我嗎......媽......

童麗憶起兒時，母親總會在她受傷難過時溫柔撫摸她的頭，告訴她「做妳自己認為最好看的樣子就好」。

自從母親去世，她就不記得自己最好看的模樣是什麼，只有爸爸會告訴她答案。

美麗的舞台，華麗的表演。

一具活著的傀儡被命名為「童麗」；她的手有一條線、她的腳也有一條線，一舉一動，皆由父親這個操偶師安排完美的演出。

有些人羨慕她、有些人忌妒她，甚至有些人會責備她不懂知足。

可是，對她來說，鎂光燈下不是收穫喝采的舞台，而是無聲的處刑台。

每登一次台，她就失去一次作主的機會。

這一回，她鼓起勇氣，拿起了剪刀。

喀擦——

剪斷被操控的線。

自由了。

卻怎麼也沒想到，會與洋子重逢，再度被又愛又恨的紅線纏繞著。

一個過去拯救過她，讓她不顧一切，脫離火海的解藥；也是曾經離開過她，使她失去希望，沉淪苦海的毒藥。

“童麗，妳知道妳現在想哭的話，該怎麼辦嗎？”

“抬起頭，不要讓眼淚流下來，努力吸回去？”

“不是。要用力哭，然後跳下海裡，就沒人知道妳哭得那麼醜了，哈哈哈。”

“臭洋子，竟敢潑我水。”

——就算人魚沒有腳又如何，至少她自由；就算人魚沒有王子又如何，至少她愛過。

本該如此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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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入海裡，眼淚就看不見了，卻不代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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