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殘陽少懷篇前傳 - 第七章鳳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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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色的微光照在山頭，月亮比以往特別圓之外，山上的中秋夜，與其他夜晚並無不同，偶有山間簌簌風吟，呤呤蟲鳴。

山腳下城鎮的喧囂嚷嚷，與這座不食煙火的靈山，沒有任何瓜葛。

叮囑完夏墨安早點睡後，楊子晞便回了自己的寢室，剛入門就有陣淡薄芬芳，案上一小瓷碟，上頭擱著幾朵玉蘭花，清香盈室，不那麼濃膩，且那花兒很是新鮮，整理此處的人有心了。

從桌椅到床榻，門扉到窗櫺，房間裡裡外外潔淨無灰，連一根頭髮絲都看不著。

整理此處的人，怕不是有潔癖。

待在外頭的日子多，楊子晞孑然一身漂泊慣了，這座山於他而言，不過是個休憩的落腳地，但這指上的掌門玉戒，並不是那麼的輕盈。

凡修有別，也無別，凡人一生不過百年光景，若得指點入仙門，有機緣有悟性，成了修士，看似不被壽限拘束，可事實上，不過多活千年餘，除了大能大德者，興許成神。

否則無論凡人修士，死後都是一杯塵土。

楊子晞不喜歡去尋求長生那般虛無飄渺的東西，也不認同好鬥爭勝，追逐至強巔峰的修行方式，他覺得，修士不該貪生怕死的苟著，更不應該為了個天下第一的名譽，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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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清晨的微光是偏藍色的，清風拂過窗邊簾幔，榻上少年坐得端直，闔眼低眉，一旁的被褥折的方方正正，沒有半點褶皺。

有志於道者，以「守玄」為修行之基石，在行、住、坐、臥之中常收束身心，取念於前，意守玄關，念念不離而相續。

萬念歸一，一念歸無。

由於不死滅纏身，夏墨安十歲開始便常在睡前與醒後守玄，可近來癔鬼愈發猖狂，他甚至想過以此代替睡眠。

結果可想而知，隔天就頂著兩圈熊貓眼。

簌簌眼睫微睜，昨夜竟是一夜安穩，角落裏的香爐只剩灰燼，外頭銀杏木的枝杈伸入窗前，細碎的泛黃飄搖零落。

打點好一切，時候仍早，距離學思堂授課，還有一個時辰，夏墨安正想著去小灶房弄些吃食，卻發現有人比他貪黑。

案桌上的皮蛋肉末粥、煎蛋、燙青菜，還有一小碟醬菜。

沒到粗茶淡飯那麼乏味，更和山珍海味沾不上半點關係，都是些尋常人家的飯菜。

最是平淡，也最為難得。

夏墨安看著一桌子小菜，楊子晞正好拿了碗筷走來。

「早……」剛開嗓，聲音有些暗啞。

「這麼準時，剛剛正想去叫你。」楊子晞舀了兩勺鹹粥，同筷子一併遞給他道。

「師尊這次回來，能待多久。」

「唔……這半年大概都在，怎麼？想我了？」楊子晞輕笑。

「是啊，膳香堂的早飯一吃便是十年，都快忘了師尊的手藝是何滋味。」此話雖帶點委屈，但其實夏墨安也只是說說。

畢竟他又不是小孩了，怎麼可能不知道楊子晞天南地北的奔波是為了什麼？可不知為何，向來沒心沒肺的楊子晞，竟莫名陷入自責。

沉默良久，楊子晞忽然問道：「若……我再收一個弟子，你覺得如何？」這問法像極了生二胎前先問問老大的意見的母親，就差一句：「阿娘生個弟弟陪你玩不好嗎？」

「師尊有意，弟子自是沒意見。」夏墨安小心翼翼的將情緒收斂，將無所謂的模樣拾掇，佯裝成毫不在意。

雖然長年在外，但真要一條條算下來，師尊為他付出的無論是時間或心力，都太多太多了，況且收不收是對方的決定。

誰知那些自以為藏的滴水不漏的表情，心思細膩的楊子晞全都看在眼裏。

夏墨安收拾碗筷盤子後，就拿去沖洗乾淨，這時間學思堂差不多也開門了。

堂外蓮池景色依舊，入秋不見荷影，只見幾尾游魚，紅白交錯，由於門規禁止殺生，個個肥美壯碩。

學思堂的課都是選修，喜歡哪個、對什麼感興趣就選，因此同桌不固定，夏墨安好清靜，又孤僻，對任何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加上他以往沒有同門，所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除了偶爾有些女弟子瞧他生的俊俏，找他搭訕兩句。

學堂內學子併排坐著，唯有他獨佔了整個課桌。見先生還未到，三三兩兩幾個弟子便圍坐一圈閒聊。

「你們聽說了嗎?剛剛前堂來了客人，好像是青留山莊的。」

「還帶著一小孩，應該是送來聽學的。」

「你看你看，就在外頭。」

「還是掌門親自接待，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拜入清思堂?」

「難吶，你瞧這麼多年了，不也就只有夏師兄一人。」

「我賭十顆靈珠，他入行思堂。」那人不知從哪摸出一瓷盤，雕花藍白相間，很是別緻。

渾圓剔透的珠子，一把灑下，叮叮咚咚落在裡頭。

靈珠是最小面額的貨幣，但會因地域的不同，價值也不同，在清虛山這裡，大概三顆可以換一袋糖，但你若是去傾華都，人家最少也是看金葉子收錢的，靈珠這種小東西，你再拿幾百顆他也懶得搭理你。

凡間的銅錢銀兩，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賭十五顆!進慎思堂。」學子們瞬間炸開了鍋，興致勃勃，紛紛下注賭這位小兄弟的歸處......

一時間瓷盤上的靈珠一把接一把，愈推愈多，都快分不清是誰扔下的。

「打住!要不這樣，誰以後是他師兄，這一整盤就歸誰!」

「欸欸等會，落思堂又不收男弟子，我押的靈珠，可是行思堂的。」一女弟子說道。

「行行行，下好離手。」拿瓷盤的弟子剛說完，周圍的人步步後退，空下好大一個圈的距離，各個面色凝重，安靜無聲。

「這麼熱鬧呀，讓我也玩一個，我賭進清思堂。」一聲嗓沉溫，那人汗毛直豎，驚愕的轉頭一望，整盤靈珠骨碌碌晃著，險些翻落在地。

楊子晞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他燦然和煦的笑容一點也不像抓到群賭的表情。

但畢竟不是宋子乘，也算能鬆一口氣。

楊子晞只念叨：「你們真有膽子，我一回來就給人這麼大驚喜。」

不過這整盤靈珠包括瓷盤，都一併被上繳了去，充當封口費了。

要不是早上聊到，不然真以為楊子晞是因為賭靈珠，才收人入門的……

夏墨安那位被拿來當賭注的小師弟，約莫十歲，名喚慕風霄，風雲萬里，直上九霄，是個好名字。總之一聽就知道不是他爹娘取的。

是個特別精緻的小孩，腰間別著玉環，腿掛、流蘇……銀扣簪束髮高挑，似隻無畏天高地厚的小鳳凰，翹著鳥尾巴直挺的站在楊子晞身側。

渾圓的丹鳳眸子上挑，卻不像游不霍那樣凌厲，不知是因為比較像母親的關係，或是年齡尚幼的緣故。

但那一副傲視天下、用鼻子看人的模樣，是真的和他舅舅挺像的……

小孩子的喜怒形於色，倆大白眼仁兒一翻，裡裡外外的鄙夷輕蔑，如同把：「哼，真是一群不成規矩的東西」寫在臉上。

慕風霄年少早成，算是個有天賦、有背景的天之驕子，兩大門派的寵兒，雖然他不是很待見游不霍…… 小孩子心性單純，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才不管你有沒有錢。

至於為什麼討厭游不霍，這得要追溯到當年青留山莊的婚禮，慕長留和游青瑕早年是沒有正經拜過堂成婚的，一來是因為兩家身份招人異議，二來時當時他倆也沒錢。

奮鬥了許久，所幸漸入佳境，後來就有了慕風霄，日子慢慢安定，不再為錢愁，邁向財富自由。

於是在兒子五歲的時候，慕長留決定補給髮妻一個轟轟烈烈的盛大婚禮。大紅錦綢紅花布，滿堂歡聲喝采，杯觥交錯、鑼鼓喧天，慕風霄看著來來往往的賓客，嘴上說的也差不多是那幾句祝詞，便也覺得沒什麼意思。

離開熱鬧吵雜的中心，來到宴席的邊角處，百般無聊地發愣。

然後他看見了一位青色淡袍繡金邊的男子，指骨纖纖支著一煙斗，旁若無人的吞吐雲霧，他玉面膚白，就是個十指不沾油水的少爺公子。

沒辦法，這套衣著已經是游不霍最不起眼的袍子，游谷主做不到像某位掌門一樣，一年到頭白素衫，還不嫌醜，這件衣服是他最後的退讓了……

至少不會在這裡讓人認出來。

上勾的眉眼閉鎖，又輕呼一口煙霧，等游不霍再次睜眼，面前出現一小孩。

「喂！這裡不能吃煙！」

只見對方挑眉淡然：「你管我。」

聞言，慕風霄兩眼瞪得圓睜，瞋怒不已，活像個氣噗噗炸毛的小鳳凰。

游不霍心道有趣，抬眼又看見他脖子上一枚長命鎖。

「讓我看一眼。」

慕風霄哼一聲：「憑什麼！」

顯然那句話並無詢問的意思，游不霍兩三下就順走了那枚銀鎖，仔細端詳……

半個巴掌的大小，前頭鐫刻福字，後頭則是歲歲平安，底下懸著幾枚銀鈴，做工挺精緻紮實的，加上他的主人十分愛惜，五年了也沒磨損多少。

「你還給我！喂！喂！」慕風霄的東西就這麼措不及防地被人奪去，頓時又急又氣，又跺腳又跳，他可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游不霍拎著那物左一晃、右一晃，直到看夠了這才鬆手還回去……

「死賤貨你給我等著！」

「呵，你這小雜種說話挺難聽的。」游不霍真被這小侄兒逗樂了，不過慕風霄可恨死他，尤其是後來大過年時，知曉他是自己的舅舅。

還得規規矩矩地拜年，且一抬頭就看到這貨一臉笑盈盈，他就氣不打一處。不過氣歸氣、罵歸罵，這位首富舅舅給的紅包，那可是真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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