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虛無：恣傲胤言的形相反思 - 〈占有 Reluctant〉第五回 part.1

〈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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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鐘還沒響，我便清醒了。

　　這不是正常現象。雖說確實把鬧鈴調早了些，比鬧鈴更早醒來的狀況，仍屬異常。

　　撐起沉重的腦袋，隨意套上掛於椅背的制服襯衫，踏出房門。經過餐廳時，早已備好碗盤，端坐木椅的芮璇么妹發出「哦」了一聲長音。

　　「這麼早起的哥，我可一次也沒見過。」

　　「胡說。」我搔抓後腦，皺著眉說：「早睡早起可是大腦最好的保養，以我的狀況而言，上午六時──」

　　「好啦、好啦，煩死了，快去盥洗。」

　　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妹。

　　踏入浴室，從那件扔在換洗衣物的軟架裡，指標性的迪多圖案內褲判斷，除了小妹之外，三姊也在家。過去，祟家大宅的成員很多，除了早已不在的大哥和二姊，其餘全住在一塊兒。

　　現在僅剩寥寥幾人了。

　　盥洗完畢返回餐廳，小妹盤中已盛了吐司與荷包蛋。

　　「這是三姊做的？」

　　「當然。」小妹用一根筷子戳起吐司，大口咬下，一邊咀嚼，一邊說：「正確來說，是三姊在你梳洗的時候趁機做給我的。」她咧嘴一笑，「只做給我。」

　　「真是個小騙子。」

　　走向廚房流理台，端起為我準備的那份早點，回到桌邊默默進食。

　　「哥。」

　　「嗯？」

　　「你也會去診所嗎？」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我又沒病，去什麼診所。」

　　將夾於吐司之間的荷包蛋取出來，咬了一口。幾乎沒有味道，大概是忘了灑鹽巴吧，三姊的料理水準仍然毫無進步。

　　「你今天不是單純早起，而是另有目的吧？」

　　「這個世界存在著毫無理由而早起的人嗎？」

　　「奉行早睡早起主義的人。」

　　赫然發現吐司內側塗了一層辣肉醬，看來是我誣賴三姊了，這種搭配還真不錯，意外地好吃。

　　「雖然妳不會相信，但我其實是想提早到校。」

　　「嗯，我知道。」

　　「原來如此。」

　　「也許今天是哥的幸運日呢，感覺會碰上什麼有趣的事情。」

　　「這是妳的模糊預言？」

　　「嗯哼。」

　　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了。

　　芮璇小妹自幼有個特質，她常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或拋出毫無頭緒的問題，乍聽像是並無連貫、毫無邏輯的瑕疵語句，經過祟家成員數年的檢驗，似乎是「雖不中、亦不遠矣」的模糊預言。

　　既是預言，代表必然存在相應的未來事實。

　　以我信奉的哲理出發，所謂的預言即屬「不可能為真」的虛假話語。世上偶有言中真實事件的預知案例，但那純粹是集體潛意識作用之下的偶然；依據榮格的集體潛意識理論，人類的潛意識存在某種共通元素，就算距離甚遠，即使從未接觸，也擁有幾乎相同的思想素材。

　　預言，正是某些人透過經驗法則、論理法則與集體潛意識，說出一條高機率接近可見未來的空泛言論。這個世界有七十多億的活人，亦即，每分每秒都有七十多億次高機率符合未來事實的言談；同時，受集體潛意識之影響，排除天災等自然性不可抗力事件，本就有極高的可能性，會碰巧預言合理、合適、合邏輯的客觀未來。

　　透過集體潛意識與純粹偶然所構成的預言，與賭博無異。

　　然而，祟家小妹的狀況有點玄，她的預言稱不上對於未來的預知，不只模糊得難以理解，甚至得等到事實成就，才能以事後諸葛的觀點明白那道預言不可動搖的真實性。

　　所謂的真實性，即為百分之百；不是近乎正確，而是完全無誤。

　　她的模糊話語，以無法推翻的正確性，一次又一次提前預見了極不正常、不具邏輯推理性質的突發事實，諸如母親的瘋、二姊的死與三哥的罪，毫無偏誤，全數命中。

　　即便如此，卻因語句太過模糊，身於當下的我們不可能理解箇中意涵。

　　驗證的方法只有一種──等待發生。

　　「姑且不知所指為何，總之，」我嚥下吐司，說：「謝啦。」

　　「哦。」

　　快速收拾碗盤，一併將小妹的餐具洗完，提起書包離開家門。

　　上午六時十分，比平常早了一個半小時出門。由於住得離學校近，步行僅需十分鐘，毫無阻礙的話必能完成任務。

　　今天的任務，是測試特定私人秘密對某人的心理影響。

　　抵達西澄高中時，校門還沒開。掛上笑臉隨意向警衛打了招呼，穿過一旁的小門，踏入校園。

　　早晨的校園與夜間相彷，靜悄悄的，隔了一棟大樓也能聽聞後方操場的清脆鳥鳴。比我早到的是游泳隊和田徑隊的學生，所幸，此行涉及的觀測目標並不會參與這些著重團隊精神的活動。

　　抵達一年級教室所在的走廊，打開那扇未曾碰觸的陌生鐵門。

　　六月下旬半溫不熱的天氣，把密閉的教室悶出一股老舊的木頭味兒，鼻腔頓時瀰漫惱人的潮濕氣息。

　　回頭確認身後無人，我踏入教室，率先搜索距門最近的兩個座位，初步確認男女分排的形式。就算是崇尚自由的西澄高中，座位編排仍以性別界分，雖非各班統一，仍是有跡可尋。這個班級第二排第一個座位的抽屜，不只較為整齊，更放了衛生紙、濕紙巾、鏡子等物，姑且能判斷其主人為女性，進而得知座位的性別排序。

　　接下來才是棘手的部分。

　　無法判斷這個班級的座位編列法，姑且假設並未按照座號，也未按照學號劃分。既然如此，唯一的方法便是逐一搜尋。

　　所幸時間尚早，儘管花費比想像中更多的時間，仍然在收納整齊、毫無雜物的抽屜，找到寫有目標名字的課本。

　　戴上藏於書包夾層的橡皮手套，取出先前撿拾的黑色短夾，塞入抽屜的左後空隙。確認沒有破壞擺設的整體均衡，才拿出裝於夾鍊袋內，那本以個人標準之高規格保存法收納的黑色Ａ６小冊子。

　　這本冊子，是整場實驗的關鍵變因。

　　正如動物學家觀察目標物般，先抵達或營造特定環境，進而觀察生物的自然行為。只不過我觀察的是人，單純的凡常造景無法導出專屬個體的特別行為，必須給予出乎預料的超常情狀，使其陷入不得不有所作為的局面。

方能看見貼近心理真實，人類最有趣的一面。

　　將事先準備的紙條夾入黑色小冊，刻意露出一角。

　　為確保計畫實施的時間流程，冊子不能塞得太深，否則一旦介入過多因素，觀測行為的純粹性就失敗了。坐上椅子，微微駝背，揣摩目標的身高和視線，將冊子置於容易發現，卻不會引人注目的狹縫。

　　完成後，將另一張紙條，塞入搜尋過程中一併確認的輔助目標座位。

　　至此，所有變因皆已到位。

　　只消等待，成果便能手到擒來。平庸的人類本就沒有耐性，對於僅需花費時間的消極事務，總是格外焦躁、匆忙和氣憤，絲毫不曾想過，時間是絕對平等的成本，無論何人，無論處於何種地位，所能支配的一日皆為二十四小時。主觀的焦慮常是客觀面的過度操心，簡言之，一身專屬性的急促，自總體時間與世界運行的觀點來看，僅是渺小無價值的細碎瑣事。

　　人的主觀終究無法匹敵客觀的時間概念，諸多事物皆須委由外力或他人完成，情緒的焦急和急迫不僅毫無助益，甚至有害。

　　知其理，與從其事畢竟分屬兩個層面，我也是人類，無法像個超然的無生命物那般毫無情緒；然而，實施有趣的觀測時，我總能發揮超乎尋常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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