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數迪奇傳 - 00：謎魂公寓

因為疫情的關係，從四月開始，我就一直待在家裏，日子一成不變地鋪展下去，沉悶得令人發抖。

之前，我在慕尼黑工業大學攻讀精神醫學博士，剛交完論文，就打算到布拉格散心。結果一來就遇上疫情。

據說染上病毒之後，會出現肺炎的症狀，不過也有些人只有輕微的病癥。

總之，這該死的「病毒」，創造它的人或「神」都應該去死！

因為沒有特效藥，也沒有疫苗，我來到布拉格已將近五個月，但已好幾個月沒離開過公寓了。

這段日子一成不變地單調而乏味。每天我只會用手機收聽本地電台，然後坐在客廳裏，閱讀那些買了很久卻仍未開封的書籍。

偶爾看見一行行勞動的螞蟻在窗邊爬過，我會感覺牠們的「蟻生」比我的「人生」還要精彩。

從我這看來，牠們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可是在牠們的世界裏，又有誰知道牠們可能正面臨着的災難呢？

無聊的時候，我會抽幾口大麻捲煙。那是我大學時期開始的陋習，雖然我煙癮不大，但至今仍未戒掉，也沒打算戒掉。

我的家中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來布拉格的時候，我打從心底沒想過久留，所以帶的衣物也不多。幸好我還領着大學的獎學金，才足以應付這裏的房租。

我住的房子十分陳舊，應該翻新了好幾次才成為現在的模樣。

無聊的隔離生活中，唯一的亮點就是住在隔壁的小女孩來找我玩的時候。

因為疫情的關係，學校也停課了。隔壁的小女孩沒法上學，每天只能待在家裏。

小女孩的名字叫安妮，今年六歲，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每次她媽媽不在，她就會來敲我的門。

一開始我拒絕了她，因為讓小女孩走進單身漢的公寓這種事情，怎麼想都會惹人懷疑吧？萬一被其他鄰居看到，說我對小女孩有甚麼不軌的企圖怎麼辦？

所以剛開始的一個星期，我都沒讓她進來。

可是，一個禮拜後，她仍然每天下午來敲我門。她知道我從門孔可以看到她，所以她每次都會對門孔微笑說：「你好，可以讓我進來玩嗎？」

終於在某個下午，我被她的誠意所打動，邀請了她進屋。

她穿着一條深紅色的短裙子，金色長髮，兩條辮子一粗一幼，應該是她自己紮的。

「哥哥你好，我叫安妮。」小女孩用捷克語禮貌地說。

「你好，我叫魏數迪。」我回答。

就這樣，我們成為了朋友。

接着，每天下午，安妮都會來我的公寓玩一個小時。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一陣子。因為我家裏沒有甚麼玩具，所以她會帶着洋娃娃和故事書過來。我每天都會給她講一個故事。

安妮每次只來一個小時，而且必須在她母親回家之前返回自己的住所。

她的住所在604號，而我則住在603號室。

她的洋娃娃雖然細小，但十分精緻，眼睛炯炯有神，就像真的一樣。安妮每次都給它穿上跟她一樣的紅色裙子，兩個人看起來很匹配。

「安妮，你的洋娃娃有名字嗎？」有一天我講完故事後問安妮。

「她叫瑪瑪。」安妮回答。

「哦，瑪瑪真漂亮。」我稱讚說。

「可是，瑪瑪不是好孩子。」安妮說，聲音突然變得有點陰沉。

「為甚麼？」

「因為瑪瑪總是在睡覺的時候做惡夢。」安妮說。

做惡夢？洋娃娃怎麼會做惡夢？小孩子的想像力有那麼豐富嗎？我心想。

我看着安妮手中的娃娃，它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那雙眼睛就好像有靈魂一樣，讓我毛骨悚然。

「瑪瑪做的惡夢是怎樣的？」我半好奇地問。

「她夢見一個漆黑的房間，房間裏有一面鏡子，當她面向鏡子時，鏡子裏出現了一個穿紅裙的女人，那女人，死了⋯⋯」

「小孩子怎麼會做這種奇怪的夢？」我難以置信，背後有一點點發涼。

然後，我的視線回到安妮身上，她很認真地問我：「哥哥，你的房間裏有鏡子嗎？」

「有啊。我衣櫥的櫃門上就有一面長鏡子。」我說。

「那晚上你千萬不要去看那面鏡子，不管發生甚麼事情，或者聽到甚麼聲音，都不要看它。」

「為、為甚麼？」我的聲音不知不覺顫抖起來，還冒了一額冷汗。

「啊，時間到，我要回去了。」安妮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開門離開。

「等一下。安妮，為甚麼不能看鏡子？」我走上前追問。只見安妮頭也不回地用德語說：「你是個好人。」

接着，門就關上了。安妮走了，可是她的聲音仍然在我的腦海裏迴盪。

忽然，我身後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音，似是一堆玻璃珠掉落在空洞的地板上⋯⋯

我回頭一看，只見安妮的洋娃娃正坐在椅子上，它的眼睛牢牢地看著我⋯⋯

到了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一邊收聽着布拉格的「奇談」節目，一邊翻開我在布拉格的地攤用廉價買回來的歷史書。

布拉格過去有一段黑暗的歷史。在二戰的時候，布拉格被納粹入侵，後來又被蘇聯解放，戰役中死人無數，當中也不乏平民。

我在床上翻著書頁，突然房間內的燈全部熄滅。

一道奇異的目光從衣櫥的鏡子裏朝我襲來。一股強烈的不安即湧上心頭，我想起安妮說「千萬不要看鏡子」，我別過頭來，假裝甚麼都沒有發生，潛意識卻被它吸引過去。

這時，房外竟傳來嬰兒的哭泣聲，我還聽見陣陣腳步聲，感覺有人在房外走動。幸好，我的房門上了鎖，客廳裏也沒甚麼貴重物品。

「這是怎麼回事？」我有點擔憂，卻沒有勇氣去探個究竟。

以前不是說連環殺人犯都會播放嬰兒哭泣聲來引誘目標上鉤，所以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壓著心中的恐懼，把整個人捲縮在被窩裏，連頭也蓋上。沒想到，一股腐屍的惡臭竟從床底下撲鼻而來。一開始我以為只是幻覺，殊不知味道越來越濃烈，令人作嘔。

我連忙捏著鼻子，可是腐肉的酸臭味仍然滲透到我的鼻腔內。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壓制嘔吐的衝動，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正當我想動身爬起來之際，竟然有一股力量重重地壓在我身上，使我動彈不得。

我閉上眼，全身肌肉都緊繃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當我快要窒息之際，我的手機忽然發出嘶嘶的低鳴聲。

一段奇怪的音頻從我的耳後傳來，那聲音就像女人的慘叫聲一樣尖銳，令人顫慄。我雙腿發麻，全身冰冷地顫動。

這時，一股寒氣從床底下滲透出來，我聽到有東西在床下蠕動，感覺像個人，卻又好像不是人，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我用力地閉著眼睛，連眼皮都開始疼痛。我憋著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我的心跳不斷加快，腦子一片空白，身體也不聽使喚地顫抖，我用力地掙扎，試圖保持冷靜，但始終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懼。

啪嚓——

我聽見玻璃突如其來碎裂的聲音。

「是鏡子？」我震驚，不小心睜開了眼睛，發現被子和床鋪之間有一道裂縫，雖然看不到鏡子的全影，卻可以看到鏡中角落，有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手裏抱著安妮的娃娃。

我掀起被單的一小角落，嘗試從裂縫中再多偷窺一點點。

怎料，一隻眼睛突然在縫隙中出現⋯⋯

翌日早上，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腦海裏仍然是一片空白，彷彿做了一場惡夢。

「你說604號房？」管理員用奇異的眼光望著我。

「對，我在這道走廊裏怎麼走也找不到。604號房不在隔壁嗎？」我問道。

管理員回答：「你不知道嗎？你這個房子以前就是604號房啊。」

「甚麼？604號室不是住着安妮和她媽媽嗎？」

管理員凝重地看著我，說：「安妮？你怎麼知道安妮？」

接著，管理員才告訴我。原來當年納粹德軍的據點。聽說納粹德軍會把異見人士帶到這裏進行虐待和審問，還對他們進行人類實驗。

其中604號房最後一次被使用是在一九四五年四月，前蘇聯進行「布拉格攻勢」的前夕。當時有三母女被囚禁在這裏，其中有個四個月大的女嬰，名叫瑪莉，還有一個六歲的女孩——安妮。

據轉述，安妮的妹妹瑪莉當日首先死於槍下，因為軍人覺得她的哭聲吵耳，所以開槍射殺，安妮的母親失去了理智，衝向德軍企圖報復，結果被一名納粹軍官開槍擊斃。

安妮目睹了整個過程，她抱著妹妹的屍體呆在房間內，神智不清。納粹德軍便把她母親的屍體和她一同鎖在房間內。之後過了三日三夜，房間幾乎沒有任何動靜，德軍以為安妮已經死了，甚至忘記了把她鎖在裏面的事情。直到第四日，房間內突然傳來惡臭，許多蒼蠅從604號房的門隙中飛出來，德軍才開門查看，結果發現裏面的屍體竟然離奇消失，只剩下滿地的蛆蟲和一灘血跡。

德軍走進604號房內查探，結果漆黑的房間傳來一陣尖叫聲，十名持槍的德軍被反鎖在604號房內，並傳出猛烈的槍聲和慘叫聲。

當支援部隊發現他們時，這些軍人經已全部死於血泊中。他們的身體被撕成碎片，內臟和眼睛飛濺滿地，而其中一位死者正是當日射殺安妮母親的軍官，他的死狀最為慘烈。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一面破碎的鏡子，也找不到兇手。

之後，公寓裏陸續有人死於非命。有人半夜聽見淒厲的哭泣聲和慘叫聲，然後就離奇失蹤。現場只有血跡但沒有屍體。納粹德軍認為這是詛咒，於是他們把整棟房子燒了。

沒想到，火燒了一個禮拜也仍未燒殆。前蘇聯的軍人把火撲滅後，在604號室的遺址上找到了三具骸骨，經過確認之後，證實是三母女。

真相曝光後，前納粹德軍的科學家因受不住精神壓力，最終向法庭承認自己曾經在這所公寓裏進行屠殺和非人道實驗的惡行。

後來我想起安妮的洋娃娃名字叫「瑪瑪」，諧音不就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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