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異世界不需要永生 - 第一章：萊恩（2）

　　又來了。

　　許思和感覺腦袋昏熱，頸部痠麻。

　　這次迎接他的，不是濕冷和惡臭，而是柔軟和悶熱，還有一股難聞的汗臭。

　　四周都是人聲，有金屬敲打聲，也有液體滾沸聲，彷彿置身在一間餐廳的後廚。

　　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手腳不再被束縛，身上蓋著一件毛毯。

　　一瞬間，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夢，猛地掀開毛毯起身－－

　　頓時，十幾雙眼睛盯著他看，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

　　「癒合大概花了三小時，但昏迷卻持續整整一天。」一道粗聲說，「別看了，大家快回去忙自己的吧。」

　　許思和掃視周圍一眼，空間比剛剛的地窖要寬敞得多。十幾張床舖沿著壁面繞成ㄇ字型，圍住中間的工作區域。看來在他睜眼之前，多數人都在中間看著大鍋，敲打著器具。

　　這些人都是男性，大多都是中年人，皮膚黝黑，髮鬚邋遢，身上的衣褲破舊不堪－－這種長相和穿著讓許思和想到，在中世紀電影或武俠劇中看到的農夫。

　　一名壯漢端來一碗肉湯，拿到許思和的鼻前。

　　「小子，喝了吧。」

　　難聞的腥臊味撲鼻而來，許思和差點吐出來。

　　壯漢看出許思和的不情願，冷笑幾聲：「這是新人優待，以後要吃到這種等級的玩意，可要自己拿命去換。」

　　許思和感覺到許多眼角餘光正盯著自己，他只得乖乖接過碗。

　　壯漢揉了揉許思和的髮絲－－這時，許思和看見自己幾根頭髮掉落在湯中，一種他未見過的茶色。

　　他沒有染過頭髮。

　　湯碗的表面隱隱映射出他的臉龐－－雖然臉上有些血跡未乾，但許思和看見自己相貌出現微妙的變化－－他仍能看出是「自己」的輪廓，但輪廓中的細節已經讓他的長相與以前大有不同，像是套了一層濾鏡。

　　壯漢對此反應似乎見怪不怪，順手扔了把小手鏡給他。

　　許思和看見鏡中的自己，掉下了下巴。

　　「亞洲來的？」壯漢坐在許思和對面的床鋪。

　　聽見久違熟悉的詞彙，他抬起頭看著壯漢。

　　「哪個國家？」壯漢不動聲色，繼續追問。

　　「……台灣。」許思和冷靜地開口，他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出乎意料地，壯漢皺起眉頭，說：「沒聽過這個國家。」

　　但他想了想，繼續問：「你生活的時代在哪一年？」

　　「2023年。」許思和不禁壓低了聲音，像是在交換什麼祕密。

　　壯漢恍然大悟，拍了下手，說：「這麼久了？世界想必變化很多－－英國還在吧？我們沒輸吧？」

　　許思和不禁陷入五里霧中，但眼前這個壯漢至少知道英國。

　　「還在。」他點點頭。

　　「天佑國王－－我來自1916年。」壯漢伸出手，「現在世界和平嗎？」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JV2dlrrPg

　　許思和有些茫然地用單手回握，點點頭，說：「算是。」

　　「我想也是，經歷過那個之後，我想我們不會再打這麼恐怖的戰爭了。」壯漢這時像個小孩一樣興奮，「我叫葛漢。」

　　「我叫許思和。」

　　葛漢皺眉了，說：「那是你原本的名字？」

　　許思和眨眨眼，不太明白葛漢的意思。

　　「他們說你叫萊恩。」葛漢用下巴指了指外面－－被鐵柵欄隔開的外面，「我們伊特人都必須用他們給我們取的名字……」

　　葛漢嘮嘮叨叨地說著，但一個字都沒進許思和的耳朵。

　　他盯著手中那碗肉湯，腥臊的味道薰得他頭暈目眩。

　　「小子，這碗湯你到底要不要喝？」

　　許思和看到自己的肩膀長出一顆腦袋，嚇得差點把肉湯打翻，但湯又被一隻手穩穩地接住。

　　出現在他身後的男子，同樣有一頭雜亂的鬚髮，但比葛漢長得多，身形也比葛漢消瘦得多。

　　許思和幾乎是依靠反射神經搖搖頭，男子便毫不客氣地仰頭將肉湯一口吞下。幾滴湯汁墜落在地，伴隨著陣陣讓人不舒服的咀嚼聲。

　　周圍隱隱傳來幾聲嘆息，葛漢更是睜圓了眼。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tShk2o5w

　　「喂，老雷，那是給新人的。」

　　「免了吧，這碗臭肉你不說，人家還以為是整新人的呢。」被叫做「老雷」的男子呵呵笑著，順便打了個嗝，「這不比你那時候了，現在的新人嬌嫩得很－－謝囉，小子。」

　　老雷把玩著碗，回到不遠處屬於他的床鋪去了。

　　「你會後悔的。」葛漢咬了咬牙，但是對著許思和說。

　　「誰說的－－小子，免費給你個建議，這傢伙是個笨蛋，跟他混不會有出息的。」老雷在床上擺擺手。

　　「難不成跟你混就會有啊？」葛漢忿忿地揮了揮手。

　　老雷微笑，翻身過去，不再理會他們。

　　「請問……」許思和怯生生地出聲，原本吵鬧起來的人聲，又被他壓了回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人面面相覷，露出理解但又苦惱的模樣。

　　「許思和－－不，萊恩。」葛漢雙手按著他的肩膀，「你知道你已經死了嗎？」

　　許思和這回倒是堅定地點點頭。該有的死亡體驗都體驗過了。

　　「這是天國？還是地獄？還是來世？」許思和一口氣說光他所知道的宗教詞彙。但葛漢都只搖頭。

　　「這是另一個世界，本來我們都應該去別的地方－－例如我，我是探出壕溝時子彈從這裡貫穿。」葛漢指了指自己的腦門，「經歷過光，旋風，還有下墜，我們來到這裡。」

　　－－轉生？穿越？

　　這是許思和腦中浮現的詞彙，他以前曾看過類似的作品，不是歷史，就是些古怪好笑的異世界。

　　「這裡是異世界？」

　　「在你之前，有些新人會這麼稱呼－－所以你們的時代已經有這個概念了嗎？」

　　許思和點點頭。

　　「原來如此－－不過，他們似乎都很失望……」

　　「有跟我同時代過來的人？」許思和想起他在半空中時也瞥到跟他一塊下墜的人影。

　　「對，不過他們都撐不了多久，很快就瘋了－－希玟小姐命令我們這些隊長必須照顧好新人，不能讓他們瘋……」

　　葛漢壓在許思和肩膀上的大手顫抖起來。

　　「你不會瘋的，對吧？」葛漢別開視線，但又像是想到什麼：「不對，我們當時也有不少人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閃開，老葛。」不知何時，一臉冰冷的老雷出現在旁，「讓他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他手中握著一把菜刀。

　　「喂，他剛剛是斷著頭來的。」葛漢大聲說道。

　　許思和想起在地窖時的狀況，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地說：「我復活了？」

　　「喔不，孩子，你不是復活了。」老雷咧嘴而笑，「是死不了。」

　　一絲冰冷刺進許思和的頸部。

　　尖銳的噴氣聲，一大片鮮血瞬間染紅驚訝的葛漢和冷笑中的老雷。

　　許思和下意識想壓住自己的頸部，但就像要壓住噴泉口一樣，徒勞無功。

　　「剛剛給我肉湯，我就當學費了。這是第一課，你在這個世界，死不了。」

　　許思和最後聽到的，是老雷調笑般的粗糙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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