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雨之日珈琲。
遠遠看見店門前站著一位戴著圓眼鏡的生徒，其制服整潔，站姿端正直挺，鏡片下的雙眼盯著店門若有所思，看模樣似乎站好陣子了。
松井檜低聲問身旁的女給：「是我們的客人？」
祈露搖搖頭。她對這位生徒的臉孔沒印象，年紀看起來才十一、二歲，不像是珈琲店的客人。
三人走到眼鏡生徒面前，松井檜主動問道：「你好，有認識的人在裡面嗎？」
生徒有禮地頷首，回：「不好意思擋在門口，我來尋人的。」他害臊地搔搔臉頰，「但我與對方素未謀面，貿然前來也不知對方願不願意見我。」
松井檜先是瞥了眼店內的熟客，又打量起面前的生徒。他不知生徒的身分，也看不出他揣著什麼心思來找未曾謀面的人，若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就麻煩了。
當作一般客人接待吧。松井檜心想。
松井檜揚起笑容，說：「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帶你參觀。忘了自我介紹，敝姓松井，是雨之日珈琲店的頭家。」
生徒露出吃驚的表情，他驚喜地說：「您就是松井先生？太好了！」
他從口袋取出一張名片。名片正面印著雨之日珈琲店的廣告詞，翻到背面則寫著一個名字「松井檜」。他說：「敝姓楊，這張名片是我從家母的蓄音機旁找到的，想問您關於那台蓄音機的事。」
松井檜有些驚訝，「楊家？慶祝考上臺北高校的那個楊家？」
楊樂嶼害羞地笑了笑，謙遜地說：「是的。大張旗鼓的真不好意思。」他將話題拉回蓄音機上，「關於母親那台蓄音機，我有些在意的地方……可以的話，這件事還請松井先生保密，我不希望驚動家裡。」
松井檜、祈露和張葉譚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避開雨之日的客人，往珈琲店二樓階梯走去。途中經過店裡的蓄音機，楊樂嶼好奇地停下腳步聽曲。
蓄音機曲盤規律地轉動著，從擴音口傳出外國女伶的優雅歌聲，卻不是楊樂嶼想聽的，他輕聲說了句：「有點像姊姊……」便收回視線。
他們上到珈琲店二樓包廂房。張葉譚好奇的大眼眨呀眨，不斷向松井檜釋放出想留下來聽的暗示，松井檜看楊樂嶼不介意的樣子，便簡單介紹張葉譚，讓他跟著一起聽。倒是祈露對眼鏡生徒不感興趣，將招待用珈琲放下後就消失在門後，溜去吃帶回來的點心了。
「我做了夢，不是普通的夢。」
楊樂嶼以這句話作為開場，娓娓道來他的奇特體驗。
他從有記憶以來就展現過人的讀書天賦，初學算數一點就通，教師說一遍他就能理解背後的公式邏輯，講起國語流利的與內地人無異，後來更是提前學起英語，十歲時已經在研讀西方哲學書，是師長眼中的天才學生。
「不愧是楊家長子」、「祖上積德造福後生」諸如此類的話語，經常被長輩們提起，對此他並不排斥，見到長輩們欣慰的笑容，他也會感到開心。
讓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是有一回他為了解開某道算術題，埋頭苦思直到深夜。
「為什麼解不開？」他感到十分挫折。若是以往，這種程度的題目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了，他不理解哪裡出問題。
他摘下眼鏡揉揉發痠的眼，想著是否該休息比較好。
就在這時，背後有股涼意靠近，他當下沒有多想，心思全在面前的算術題，等他發覺有異時，冰冷的空氣覆蓋住他全身——
惹人憐愛的弟弟，沒有我們就不行的弟弟，別害怕，哥哥姊姊來陪你。
他意識裡響起這麼一句話，他甚至無法確定，這話是從耳朵聽來的，還是心裡無端冒出的。這句話出現後，怪異的事發生了，直到幾分鐘前還難倒他的艱澀算術題，他忽然間能看懂了，他提筆迅速寫下解法，一氣呵成，毫無阻礙，順利到連他都不敢置信。
那刻他終於明白，不是他生來天賦異稟，而是他從小到大一直受到無形的幫助。
「噢噢……」張葉譚聽得很起勁，他傾身張大嘴，想從楊樂嶼口中聽到更多內容。被松井檜踢了踢小腿，提醒他注意形象。
松井檜問：「你有哥哥姊姊嗎？」
「沒有。」
松井檜不意外楊樂嶼的回答，都說他是楊家的長子了，沒聽說楊家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又不好直接問他家裡有沒有私生子。
「從那次起，我偶爾會做奇怪的夢，夢裡我會聽見『哥哥姊姊』的聲音，哥哥的聲音冷峻沉穩，很像學校老師；姊姊的聲音清脆響亮，很像蓄音機裡的聲音，既優雅又好聽。他們對我很溫柔，難過時會來安慰我，開心時陪我一起開心，我彷彿真的擁有哥哥和姊姊。只是……」
「只是？」松井檜疑惑。
「今天，夢的感覺變了。」楊樂嶼想起怪夢，心有餘悸地說：「從前我不曾好奇哥哥姊姊去哪，這次當哥哥姊姊離開時，我主動追了上去，結果……我被關進一個窄小的地方，像是雞籠又像是小盒子，四周很黑、很冷，感覺很不舒服。我希望哥哥姊姊能來幫我，可是他們卻說……說……說我是騙子。」
松井檜與張葉譚互看一眼，對事情發展摸不著頭緒。
「你快要不是弟弟了，我們說好只要弟弟，為什麼反悔，騙子。」
楊樂嶼將夢中聽見的話完整描述一次，親口說出這句話使他手臂冒起雞皮疙瘩，這段話傳達出深沉的愛意和恨意，無以名狀的不安感壟罩他。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9vnfWI8q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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