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與獅子 - II 背棄光明之人第八章爭執之二

他們跌跌撞撞地穿過走廊。一路上，黑獅子都在打量彌月的傷勢。憤怒過後，他的胸腔裡只餘下濃濃的擔憂。

在女人的攙扶下，彌月一瘸一拐地走得像個老人一樣緩慢。他臉上的瘀青只能用精彩來形容，左眼腫脹得差點睜不開來。彌月的頭髮裡糾纏著厚重乾涸的血跡，連帶著衣服上的深紅，令他看起來好像剛剛從血水裡撈出來。

儘管黑獅子知道彌月總會痊癒，但看到對方受傷還是令他勇氣盡失，只想逃得遠遠。

這一切都不是黑獅子造成的，對不對？黑獅子的胃部一陣不適。如果這時彌月還在神聖白日王國裡──

「這裡。」女人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黑獅子依著女人的話，準備轉動門把。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彌月忽然開口道：「別、別開門⋯⋯」他的聲音非常嘶啞，像在砂地上磨過一樣。

女人奇怪地問：「菲爾，你不是很喜歡這裡嗎？」

「太、太亮了⋯⋯」

彌月這樣說當然是為了黑獅子，黑獅子皺起眉頭。彌月喜歡光亮的地方，黑獅子不知道要對這個信息作何感想。

他轉動門把。

迎面而來的光線嚇了黑獅子一跳，剎那間他以為自己在光之殿中。他幾乎條件反射性地轉身，然後才克制住自己的行為。

彌月喜歡這裡。

狹小的斗室被壁爐和油燈照得燈火通明，黑獅子有點不確定身上的衣物足不足以保護他，但他沒時間細想。

彌月需要他。

黑獅子走進休息室裡，然後高興地發現布料盡責地發揮保護作用。他協助女人把彌月安置在鐵床上，然後看著她走進衛生間。

女人再次走出來的時候，手裡捧著急救箱和水杯。黑獅子替她拉來椅子，讓她坐在鐵床旁邊。當彌月看到女人從急救箱裡拿出剪刀時，馬上掙扎起來。「我沒事，瑪爾瑪姬。」他的手笨拙地在床上擺動，試圖撐起自己。這個動作不知拉扯到身上哪裡的傷，痛得他齜牙咧嘴。

黑獅子語帶警告道﹕「停下。」

「不，里昂，我⋯⋯」彌月的視線越過女人，與黑獅子對視。在他瞪得又圓又大的火紅眸子裡，黑獅子讀到無聲的請求。

拜託不要讓她知道我的能力。

黑獅子的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讓我來吧。」

女人朝他挑了挑眉。「你是誰？是他的朋友嗎？」

「我是⋯⋯」話到一半，黑獅子忽然說不下去。他是誰？奴隸？魔物？道具？但這些答案全都不適合現在說出來。

他瞄了彌月一眼，發現對方正打量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和他住在同一間房子裡。」黑獅子實事求是地說。

女人點點頭，似乎不太接受他的答案，而且黑獅子也知道他的打扮幫不上任何忙。但女人一定是察覺到他的無害，因為她把剪刀交到黑獅子的手中。或是說女人從一開始就看出他和彌月是認識的，不然黑獅子也不會在這裡。

女人再度從急救箱中翻找，然後拿出一瓶藥丸。「來，菲爾，止痛藥。」她倒出一顆後連同水一起餵彌月吞下。

「瑪爾瑪姬，他會照顧我的。」彌月朝女人說，露出小小的、狹促的微笑。他試著在空中捕捉她的視線，但被女人躲開了。「你不用操心。」

黑獅子這才發現，女人的臉上滿是不自在。他剛剛過於專注在彌月身上，察覺不到她似乎很不想和彌月有過多的接觸。不過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了甚麼事，這個女人還是為彌月出頭，然後試著照顧他。

「非常好。」女人邊說邊站起來，沒有看向彌月。她朝黑獅子點點頭，然後向著門的方向走去。

「瑪爾瑪姬。」彌月叫住女人，朝她的背影猶豫地開口道﹕「那個⋯⋯謝謝你。」

女人沒有回頭，關門離去。

房間裡只餘下他們兩人。黑獅子坐在椅子上，輕柔地拉起彌月的手臂仔細查看。彌月緊閉著眼發出痛苦的悶哼聲，但沒有反抗，任由黑獅子把他的手臂翻來翻去。

彌月的不作為可能是因為太痛，或是太疲憊。黑獅子希望是後者。

剪刀咔嚓咔嚓地剪開袖子，露出下方縱橫交錯的傷痕。他瞇眼在燈光下旋轉彌月的手臂，發現傷口裡有大大小小不同的玻璃碎片。

黑獅子拿著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碎片。

「里昂，放著我不管就行了。」

黑獅子沒有理會他，繼續手上的動作。心中的煩躁感不斷湧現。如果不是因為彌月受傷了，黑獅子一定會用力搖晃他直至他肯閉上喋喋不休的嘴巴。

「幫我收拾一下，我不想弄髒這裡。」

說得好像保持清潔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黑獅子斜眼瞅了彌月一眼。不知從何時起彌月半睜著火紅的眼眸，有氣無力地看著他。

「里昂，我很好，不用浪費你的時間──」

一陣痛苦的呻吟打斷了彌月的話。黑獅子用力捏了捏他的傷口。

「哈，你真的很好。」

彌月的臉上閃過一陣畏懼，黑獅子馬上後悔了。有甚麼扯痛了他的心。彌月看起來好像認為自己做了錯事。

好像他不值得被照顧。

彌月的確做了錯事，但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黑獅子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痊癒後再次弄傷自己，就為了取出玻璃碎片。」他柔聲說。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隨著藥效發揮，彌月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呆滯鬆弛。

「里昂，你在生氣嗎？」他小聲咕嚕道，在鐵床上縮了縮脖子。

黑獅子張了張嘴想要說點甚麼，但在來得及回應前，彌月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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