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悅在情人節下午四時從上海返港，她連自己的家也不回，六時多便從機場直接趕來我家，一放下行李箱，便替我打點著夜晚的私房菜菜式。
到了夜晚十一時，當最後一檯的人客離開了，一整晚的忙碌終於告一段落，她還想替我洗碗碟，雖然我極討厭洗碗，但我還是堅持要自己洗，我想她好好休息一下。
今晚，我真想把她留下來。
「留一晚吧，明天才回家。」平日我不會提出這種要求，不知為何，我這晚就是希望留下她。
陸悅說：「我告訴過我媽，我今晚會回家去。」
我對她笑了，「那麼，你告訴她，我今晚準備禁錮你。」
在我洗碗時，陸悅致電回家說了一聲，便去了洗澡。她是家中獨女，對父母非常孝順。就算早已有獨自搬出來的能力，或者可與我同居，她也想跟父母們繼續同住。
當我走出了廚房，發現陸悅正坐在睡房的床上，我見她的神色多了一片陰霾。
她是不是發現了甚麼呢？一陣心虛下，我想靜悄悄地走出去，陸悅忽然像察覺我在門外，她轉臉向我，把一隻耳環放在床頭几前，沉著聲音說：
「有人在你的床上遺下了，還給別人吧。」
我整個人僵住了，不可能吧？我怎會漏了拾遺的呢？
今早起床後，我已把床單和被子徹底檢查多次，把隨時會致命的長髮絲、頭髮香味全消滅掉。而且，為免引起嫌疑，我也自以為是的不更換床單，只因我不是經常換床單，換了反而會令陸悅起疑吧。
滿以為已萬無一失，但我怎有可能大意得連集集的耳環都看漏了？
我腦中空白一片，一切都太快了，我連謊話都來不及想，只能內疚不已地講出一句：「對不起。」
陸悅從床上站起來，激動地給了我一記耳光，發出啪一聲巨響，就像有個炸彈在我耳邊爆炸。這是我此生人首次被人掌摑，我以為自己會怒不可遏或萬分羞辱，但理虧的我完全沒那些感覺，只是害怕接下來的第二、三記耳光而已，奇怪的是我縱使很害怕，卻完全沒有想避開的企圖。
我想，我是應該承受的吧，也許我希望她多賞我幾巴掌，我的罪惡感才會消減一點點，她也可以原諒我多一點點。
陸悅摑了我一巴掌後，再揚起的手臂懸掛在半空，就像失靈的吊線木偶般。她憤怒的表情突然一下子收斂了，換來的是一張慌張失措的臉，就像自己錯手殺人了。然後，她過來把我抱緊，在我懷中抬起頭，用手撫著她打過的我的一邊臉，不停地問我：「對不起！你痛不痛？我有沒有把你打傷？」
我苦笑搖頭，陸悅便踮起腳，開始吻起我來了，我也很快回吻她。我的唇一被她溫軟的唇包住了，一陣完整的熟悉感便頃刻劃過我心頭，我突然覺得只有她才是真實的，我對集集的印象相對地變得虛浮。
陸悅和我那一晚總共做了三次愛，在第一次完畢後，我和她在床上面對面的側睡著，她告訴我其實我在很多事情上早就洩秘了，只不過客人在客廳用餐，她按捺住不說而已。我非常無聊地說了句：「妳在說笑嗎？」她便開始一項一項的數下去了，其中包括：
一、在平時，廁所板是揭開的，但今天卻蓋住了，她估計對方家中有養貓狗，為免給牠們喝了廁所水，所以慣性地蓋上。
二、浴簾被拉上。
三、牙膏習慣由尾端擠出，但她發現有人從前端擠出，與我平日的刷牙習慣不符。
四、廚房裡的碗碟擺放位置跟平日不同。筷子座上的筷子全向下擺，也與我習慣往上擺的習慣相反；再加上碗上尚留污漬，陸悅就知道對方是睡醒後，見到我仍睡得死死的，為了營造幸福感，便自發性地替我走去洗碗碟了，但她過去顯然是一隻碗也未洗過的大小姐。
五、嫌疑最大的一點，就是陸悅放在廁所裡的四枝枝裝焗油，發覺少了一支，而我素來不用焗油。
六、……
「還要我繼續數下去嗎？」陸悅在黑暗中用一雙閃亮的眼睛在看我。
聽完陸悅的一番話，我像啞巴般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實在不該問「妳在說笑嗎？」不說笑，自我搬出來住，這間屋就像她的堡壘，她熟知這裡一切的一切，我連雨傘忘記放哪裡也要向她求救。
我只能跟她再做兩次愛，藉此報答她對我的寬容。而事實上，我跟她拍了五年拖，從未試過一晚做三次愛。到了最後，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個沒有超時補薪的鑽地工人，不停拿著電鑽在鑽呀鑽，差點便想罷工算了。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陸悅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回雜誌社了。她見我醒來，便坐在床邊說：「我要跟你說明一點。」
我挺直了腰身，像在法庭犯人亭上候判的犯人般。
陸悅沉默了幾秒，我的心也隨之而悸動起來，整個人發寒。然後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很平靜：「我不知自己能否原諒你。」
「我明白。」我說。
「希望我可以令自己快點原諒你吧，但我需要一點時間。」陸悅說得好像在祈求甚麼似的。
我默默地點頭，發覺原來勤奮做愛也不能令她心裡釋然。在此之前，無論我倆之間有甚麼大小的吵鬧，做愛總是令我們最後和解的催化劑。但這一次似乎也失效了。
陸悅伸手到床頭茶几上，把集集那隻耳環戴到耳垂前。我呆呆注視著陸悅，她若無其事對我說：「你忘記了嗎？這隻耳環是你送我的，我用來測試你罷了。」
我這才猛然記起，那耳環是我在Tiffany's買給陸悅的生日禮物。
我笨得真的該從窗口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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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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