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雨」的故事 - 那個雨天我殺了我自己

雨天，是我最喜歡的日子，亦是我最暢心爽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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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撐起那色彩絢麗的雨傘，以其掩蓋著被生活、工作追趕著的倦容，假裝若無其事般，漫步於灰暗無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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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又是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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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依舊黯然無光，漫天水氣濛龍。與往日不同的，是街上走著一個跟我撐著同款雨傘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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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校服，背起看似沉甸甸的書包，雖身後背著千斤重，卻無阻她走著淘氣的小跳步，轉著手中那把絢麗的雨傘，一步一跳的走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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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情景，我感到似曾相識，嘴角不禁泛起一絲久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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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趣的身影吸引到我，也有種莫明的熟悉感，便打算跟著她走上一段路，看看她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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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跟隨著她，只見她毅然停下腳步，駐足在一間文具店外，撐著雨傘，全神貫注的盯著那細小且厚實的「大牛龜」舊式電視機，播著趣味十足的蠟筆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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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搞怪的小新逗得捧腹大笑，文具店的老闆娘聞得她的笑聲，便輕笑道：「還不趕快回家做功課和溫習，考完試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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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雨傘擋著，但不難看到她那眉開眼笑的表情：「考完了，成績也出了，全滿分，總可以竭息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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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只冷漠淡薄一笑：「你媽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師，你可別出任何差錯，丟了你媽的顏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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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止住了笑聲，沉默片刻，便持傘轉身離去，繼續往回家的方向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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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傘拿低了些，依舊走走跳跳，似乎碰上熟悉的鄰居，便抬高雨傘，露出一副笑臉，大咧咧的揮揮手，熱情的大喊：「陳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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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走來的陳阿姨沒即時應聲，只把手指抵在嘴巴上，示意她禁聲，輕斥道：「少點聲，陳大狀舉止大方優雅，從不像你這樣大咧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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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姨瞧了瞧她裙擺的朵朵踏水濺濕的灰色小花，彎腰提起手帕幫忙擦乾，皺眉道：「你看看，活奔亂跳的，把裙也弄髒了，程大狀那著端裝，你真是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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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姨替她整理後，閒聊幾句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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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沒有輕快的踏著步，反而變的拘謹如機械人般緩慢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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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中那把傘提得更低，已經遮掩著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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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不禁生出一些憐憫，一路走來，未聞她的名字半語，只聞得她母親的威名處處，和她身份給她的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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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感嘆，世上也有人與我的經歷如此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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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她經過一間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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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的職員叫著她：「陳大狀的女兒，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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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員胸懷中捧著一疊厚實、沉甸甸的書，笑道：「這是陳大狀早前預留的書，說是替你尋找的兒童法律書，你媽媽對你真好啊，早早為你當律師準備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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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眼不看那些書本，只淡淡的說了句「謝謝」，接過那一本本的書，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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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已無力提傘，只打傘擱在頭頂之上，雨傘幾乎擋著她整張臉，也擋去她的視線，她仿佛要與世隔絕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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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沉重的步伐、失落無助的背影，以及書包兩旁放着一大一小的畫卷，我便知道她的志向顯然不是律師，而是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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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律師只是她母親自以為是的為她作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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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我越發想上前苦心安慰，我何嘗不是如此走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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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背負著母親強大且耀目的光環，從無我可立足之處，我活得就如她的影子，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皆要與她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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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我早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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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躊躇著是否上前之際，她不慎被地上的石子絆到，書本、雨傘通通散落一地，整個人跌入風雨之中，任由風雨的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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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馬上前，欲扶起這與我命運如此相似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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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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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身與她對視，我嚇得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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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是昔日初中的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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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即環視，看著遍地我昔日最討厭的法律書本，以及跟我手上那把一模一樣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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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對上昔日那個絕望無助的我，原來在雨傘的遮擋下，她的眼睛早已通紅，眼淚早就縱橫交錯的橫行於臉上，她身體更因哭泣而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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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著雨傘的遮蓋，她才得以體面的活著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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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首，凄然問道：「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是我遮掩得不夠好嗎？為什麼我犧牲了自我，百般沉隱的活著，倒頭來你卻要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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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口無言，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不停湧出的鮮血，我才想起，那個雨天我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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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母親的堅持，因為母親的道德綁架，我不得不忘掉真正的自己，以虛假的面具，遮掩著遍體鱗傷的自己，成為母親的牽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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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亦因母親的不認同和失望，而徹徹底底的殺了自己，了結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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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看到昔日的我，卻令我想到，真正要放棄我的，卻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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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為自己爭取過分毫的自尊，從沒捍衛過自己的決定，只是盲目的啞忍，到最後原來連我都看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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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落淚，伸手擁抱著那個曾是最樂天放縱，如今卻傷痕累累的我，哽咽的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忘掉你，放棄你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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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散落於地的那把虛假絢麗的雨傘，決心道：「由今天起，我們不用再因雨天而高興，不用再依賴雨傘的遮擋而活，不用再犧牲，全憑我們的意願，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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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仿如得到救贖般，我終於困難的睜開如注了鉛般重的眼皮蓋子，只睜開了一縫，隱約看見眼前一包又一包輸送液懸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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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被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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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後，又迎來了一個雨季，我依舊帶著那把絢麗多彩的下傘，但這次，我不再垂首提傘，以傘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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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抬首挺胸的，帶著寬別已久的笑容，走進這個灰矇矇的雨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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