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又夏雨 - 第二十七章．雨落、不樂（下）

女子顯現是察覺到夏樂了，便揉着眉心走近，張嘴就問他的病情：「還發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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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樂縮了縮肩膀，終於還是大開了房門，問：「你治好了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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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把你暫時安置在這，這就要帶你看醫生。」女子向夏樂的手看了去，打算牽住。夏樂垂眸一笑，忽然就覺得司機姐姐温柔的很，但眸中一緊，念起輾輾轉轉如小球被接住又扔開的他，想着那是他不能奢求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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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夏樂把手藏到身後。女子看見了他的小動作，心裏不怎舒適。然而，她竟是壓下了脾氣，把他帶到她的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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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夏樂凝視着車門，心有所思。他在腦裏翻找着有關解鎖車門的記憶，只是心懷無數思緒，卻不得任何方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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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樂，你這名字怎麼來？」女子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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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樂一怔，未曾想及司機姐姐會知道他的舊名字，但仍是乖乖地答話：「親生父母下落不明，義父義母替我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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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甚麼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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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夏樂不着痕跡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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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甚麼要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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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亂的對話裏，忙不迭送來這個提問。然而，女子語氣裏沒有一絲責備，只有如輕風那般令人舒適的關心，令夏樂毫不習慣。夏樂沒有回應，於是空氣便又歸於無邊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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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裏是比沉默更沉默的沉默，夏樂心道。他對他所遭遇的，盡都不解。然而，他心知自己沒有思想的閒情，他急切地需要逃離這個温柔過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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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經驗告訴他，温柔會過膩，沒有任何温柔是剛好的，也沒有温柔是不求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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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女子開啓了車窗，夏樂身子微微一動，手臂越過車窗，手掌已經覆上車身。咬牙一翻身，半身便離了車子。復又大動，背部重重着地。夏樂吃痛，卻不敢鬆懈，便手腳並用地在地上匍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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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應聲回眸，連忙奔去拉住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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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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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樂凝視着女子的手臂，眸裏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阿父阿母説不能跟着不懂得的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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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拋棄了你！」女子耐不住心神，對着夏樂劈頭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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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您放了我吧。我答應以後一定⋯⋯」夏樂頭腦一片渾沌，口齒不清，反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角，輕輕拉扯着。「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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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恩將仇報的東西！好！我明天便叫你夏雨！下雨！下你個暴雨！」女子把腳抽開，薄怒在臉上綻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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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剎那，夏樂似乎看見了女子冒雨抱起他的影子。他在遠遠的高地，伸手欲擁抱她的背影，但她的身軀搖擺不定，步履毫不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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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是他的小姐姐給他改的！不是這位姐姐泄憤的工具！夏樂又拉住女子的褲腳，淚在眼角漏出，顫着落下，看起來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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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原名，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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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樂腦裏忽而浮現出小姐姐的臉孔。她似乎在説甚麼，眸裏似乎又要下雨。她説，天要下雨了？他無力地抬起了頭，果然看見烏雲正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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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醫院了！」女子拉起夏樂就走。夏樂也不掙扎，只是怔着看向遠方，尋找着甚麼有微風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散落在許多無風的地方，現在只剩下無力的肉身在這似是有風卻是無風的臂彎下，苟且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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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夏樂沒有再作勢逃走，只是接着都是頂着毫無表情的臉容，再也沒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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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育幼院了對嗎？」夏樂薄弱的聲綫在病房中響起。他抬眸去看女子，希望從她眸裏看出一絲不捨或是同情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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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就是被眷留在他人思緒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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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眸裏有一波微微的盪漾，她斂下思緒，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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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會記得我嗎？」夏樂吃力拉起唇邊的肌肉，勉強一笑。然後，他看向了女子，晦暗的雙眸添了份水靈，但又立刻失去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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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心緒萬千，卻閉起了眼，厚重的眼簾阻擋了夏樂灼灼的目光。夏樂以為女子不願答他，心裏也就有一片似乎凋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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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以後，夏樂的病好了。女子把夏樂送上她的車子上，夏樂也沒有再提出任何確認自身價值的問題了。他不願再問，因為他知道是女子從暴雨救的他。再問，便是抹殺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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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夏樂多次欲言又止，女子從倒後鏡看見了，卻仍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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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甚麼名字？」女子終於説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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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夏樂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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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問你喜歡的名字。我要給你辦證。」女子有些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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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夏樂又看見了小姐姐了。她笑着蹦到他面前，撩撥着雨花，使得夏樂滿臉濕潤。夏樂輕輕地笑了，聲音有些沙啞：「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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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嘴裏應着，看着他痴呆的笑容，思緒凌亂。眼看到達育幼院的門口了，就把車輛停下，開啓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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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樂小心地從座位裏下來，走到育幼院的大門。他緩緩回頭，冷不防從女子眸裏看見了濃重的不捨。心裏似乎有甚麼又拼湊在一處，他笑了笑，向着女子深深地鞠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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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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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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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小小的身影走進了育幼院，他的步履很慢，但沒有一絲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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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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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了育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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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着滿足的笑容，從温柔裏，不帶留戀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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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那個，重新被湊合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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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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