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與墓碑 - 《車禍》

我第一次學會害怕，是在八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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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汽車後座，手指無意識地玩著安全帶，嘴角掛著一抹安靜的微笑。那是我習慣的表情，無論開心、難過、生氣，皆以微笑回應，因為這樣一定不會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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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閃爍，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質，一切都像是普通到不值一提的日子。父親專注地開著車，臉上沒什麼表情，而母親則是哼著溫柔又一成不變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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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了，今天要去遊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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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切只停止於一瞬間。

那是一種毫無徵兆的終結，只是短短一聲——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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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猛烈撞擊，一陣強光衝進視野，接著是劇烈翻轉與金屬斷裂的聲音。有點痛、但好像沒有很痛，似乎有個人將我抱住，用他柔軟的身體保護了我，大概吧..我也不清楚了，一陣眩暈後，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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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已經身在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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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潔白，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味，一種死氣沉沉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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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眨眼，一名護士走了過來，聲音溫柔：「妳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喉嚨乾澀得像被灌了沙子一般，腦海空白一片。我嗎？我的..名字？沉默了許久我才緩緩開口：「不知道。」意料之外的，語氣平淡，也冷漠至極，比機械的聲音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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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是空白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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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有人來接她的。會來接的人，已經死了，「明明都是蓋上的“白色的被子”，怎麼你們不會醒來了呢？」這是小小的她埋藏在心中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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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天，有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病床旁說「她的父母已經處理完了。」她不明白「處理」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那是個沒有人打算解釋的詞。所有人都像是約定好般，閃避她的眼神、迴避她的問題，彷彿她不是個孩子，只是一個尚未被分配責任的麻煩。

後來，有人給她送來一張紙。上面寫著名字、年齡、生理狀況，以及一個冷冰冰的結論：「父母雙亡，無其他直系親屬，待轉介社福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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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變了，她也變了。名字不再是名字，而是文件上的一組資料；身分不再是孩子，而是貨架上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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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護理人員討論說她很乖，說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吵鬧。有人說這孩子像是情緒麻痺了，有人說她天生性格內向，還有人說：「這樣反而好，這樣就不會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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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手中抱著一個舊娃娃，娃娃和她一樣，眼神呆滯，那是護士給她的，說是捐贈來的安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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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很堅強呢，」有個醫生對她笑道，「才八歲就懂事，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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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如貼紙般，貼在了一張永遠換不掉的臉上。

她聽著聽著，也學會了點頭、微笑，甚至會說「謝謝」雖然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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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沒問過父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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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想問，而是她知道，問了也沒人回答。

她開始學著觀察每一個路人的表情，辨識誰是可以開口的，誰是不能靠近的。而其中領悟出的道理只有自己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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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依舊叫「朝比奈落櫻」，似乎是消防員在解救他們中，母親口中一直唸道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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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週後，她被送往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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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兒院的第一晚，她對著床邊的窗試著喊了聲：「爸爸、媽媽……」很顯然，不會有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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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她第一次夢見自己坐在那台車裡，看著汽油順著地面流淌，聽到父親砸著車窗的聲音、母親顫抖著流下的淚、爆炸聲——砰！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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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會想，如果那天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承擔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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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是多完美的結局，安靜、簡單、不必掙扎。

車禍那天，是她第一次學會害怕。

而那之後，她都學會了更多：如何閉嘴、如何低頭、如何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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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總喜歡告訴孩子要堅強，要面對現實，要勇敢。

可她從沒學過這些，孤兒院的生活卻偏偏教會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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