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山誌 - 第一百八十七章──成魔（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成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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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與否，向來都是因人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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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自然誰大誰惡誰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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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修士的世界，「活著」是其中一個正確的標準。因為修士越強大，境界越深厚，其壽元便會越延綿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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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這番話說得古怪、說得沒道理，實則卻自有修士之間的道理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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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他們只是害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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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看著他，面色雖然平靜，但眸底卻帶著一絲疑惑：「你……為何要幫我？」先不說是玄門正宗還是邪派魔宗的功法，若無岑覓劍傳道，段志恐怕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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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也快要死了。」岑覓劍看著段志，開口道：「趙歲無法說服我、無法殺死我，便只能關著我。但他又豈能永遠關著我？若非此間與崑崙地脈相連，補充劍陣的靈氣，我早就破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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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直關住我，就是想直接用歲月磨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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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可憐的是，我真的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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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的到來，帶給了我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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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一直面上神情不多、或淺笑或平靜，更多都是眸色變幻。但此刻，他的面色卻漸漸生動起來，露出一抹狂熱：「我乃通神境修士，毅然自毀神識重修魔軀。普天之下，大概獨我一人。如此強大的靈魂，等閒肉身根本無法容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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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能修成此術、然後我在你自毀神識的剎那間奪舍，便能夠掙脫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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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與岑覓劍的相遇，是一場意外、一個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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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將被磨死的岑覓劍，從看到身體快要支離破碎的段志剎那間，便生出了一個想法──所以他成為一個心繫崑崙、犧牲己身鎮壓魔境、俠骨仁風的崑崙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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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段志同樣在看到岑覓劍、聽到岑姓崑崙前輩以後，便即聯想到了那段往事，然後心生警惕。偏生他裝作一無所知，自顧自的修煉，直至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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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段志剛才走進大陣，自毀神識。恐怕早已被岑覓劍奪舍，從此身不由己，甚至形神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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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老一小從相遇之後，便在相互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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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岑覓劍並沒有放棄。他看著段志，面露悲天憫人之色：「你自己也感覺得到，你身子若無法完全修成此法，終究是無根之木，難逃一死。反之若沒有我，你自毀神識必然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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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過來人，若我奪去你身子，將來必成通神……不，甚至大乘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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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你又有甚麼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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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莊嚴神聖，明明說著一些匪夷所思之話，卻不自覺令人心生信服、甚至想要獻身於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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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話若對於一心向道、朝聞道夕可死的修行者而言，倒也並非難以置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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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說話的對象，是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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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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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沈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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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以為他在考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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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段志忽然張嘴道：「是夜，風和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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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劍陣，吾托付於徒兒，心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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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臨浩瀚無盡的萬千世界，吾心並無驚惶，只有興奮，令吾憶起往昔與劍弟並肩行走江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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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去矣，並不再復還──形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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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抬起頭來，看著岑覓劍，眼眸泛過一抹憐憫：「光蔭經，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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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前輩，趙歲祖師……後來踏入大乘境，已經穿越虛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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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是──你活著，所以是正確。但……我不知道趙歲祖師是否還活著，所以我不能回答正確的到底是你，還是趙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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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聞言如遭雷擊，看著段志的面色盡是匪夷所思：「你說甚麼！師兄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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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針鋒相對，只有淡淡的憐憫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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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一直心懷不憤，認為自己鑽研出震古爍今的術法，但一直比自己強的師兄看不過眼、怕被自己壓過一頭，所以才封自己於劍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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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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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只是他自己憑空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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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趙歲已經踏入大乘，破碎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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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最徹底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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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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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渾身顫抖，似欲站起身來。那呈三角之勢將他包圍其中的三根石柱同樣在顫抖，似有些許碎石滾下，隱見一抹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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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段志隔得遠遠看著岑覓劍，面色平靜而堅定：「我叫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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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這回事，我從來都不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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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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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斷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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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不知道是岩洞裡碎石滾落地下的聲音，還是某種只存在於虛幻的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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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怔然看著段志，似乎都忘記了剛才自己想幹些甚麼。離散於風中的靈氣似戛然而止，旋即如漩渦一般被倒吸至段志的體內。段志眼眸仍然清明，只是盯著岑覓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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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夠感受到，以往那無處不在、能夠掌控一切的神識漸漸離他而去。其體內那莊嚴巍然的仙基同樣隨之潰散，猶如身處於風暴之中的亭台樓閣，吹之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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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神識自毀還是仙基散盡，那都是極其痛苦的感覺──就如一個曾經能目及的正常人突然變了個瞎子、又似自己堆砌十年的家園被摧毀，難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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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種感覺，卻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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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他能夠於冥冥之中感受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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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內那被狂暴的靈氣入體而絞得粉碎的仙基，同樣沒有就此離他而去，卻是化成點點星光，回饋於體內四肢八骸，落於肉身筋脈滋養，渾然一體。又似久旱逢甘雨，肉體深處近乎貪婪地吞噬著那些最精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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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段志於通幽谷內，一念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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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於這無人之境，同樣一念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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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永遠都無法回頭，但他本來就沒有回頭路。正如岑覓劍所言──既然如此，他又有甚麼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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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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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覓劍看著段志，似乎渾然忘記剛才自己的諸般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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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那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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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魔宗功法，卻又非魔宗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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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玄門仙術，卻又非玄門仙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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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能入通神境，哪一位是等閒之輩？岑覓劍自踏上修途以來，能夠讓他看重的人極少，心高氣傲。但他有著他自傲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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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以崑崙秘術【淬劍法】的運氣方式體現於肉身，再融合岑覓劍修行數百年的眼界與經驗，方能鑽研出的法門，乃是真正的先修仙、再成魔。放眼天下誰能夠創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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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創出這門術法魔功以後，曾經苦苦思索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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