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十八章　妳我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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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靈之域，乃以陰氣通幽冥，使一方區域與冥界短暫交疊，令眾鬼得以現於陽世。

　　故此域既出，必是百鬼現形，惡念纏體。

　　此乃虛靈行者獨有絕殺之招。

　　何七霜望著眼前那道白衣身影，眼神一瞬迷茫，記憶如潮水湧上，恍若隔世。

　　但她又很快醒悟過來，記憶中的那人絕不可能出現於此。眼下最有可能趕來救她，又身為虛靈行者的，便只有鏡使隊友中的文朗了。

　　視野依舊昏沉模糊，何七霜的心卻稍稍安定下來。假若那人是文朗，那表示其他鏡使也在附近，她很快便能得救。

　　只是……文朗的鬼靈之域，何時變得如此厲害了？不僅範圍覆蓋了整片荒地不止，竟然連兕妖這般兇猛大妖，都能以一力壓制……

　　身體的疼痛漸漸麻木，取而代之的是無力與冰冷，何七霜緩緩閉上眼睛，思緒開始斷裂，神識彷彿就要飛離。

　　隱約間，似乎有一道陰涼氣息從背後鑽入體內，將她的疼痛帶走大半，整個人也跟著清醒許多。

　　「急趕著投胎呢？」

　　一道略微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冷諷的語氣令她心跳漏了半拍，當即忍不住撐起眼皮看去。

　　「你……」何七霜知道這是虛靈行者的輔助手段，能麻痺痛覺，且振奮精神，但並非真正的治療，只能暫時緩解傷症。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位實力高深的虛靈行者，竟會是幾日前在客棧遇到的那位病弱男子，那種令人牙癢癢的聲音語氣，根本忘也忘不了。

　　「妳就這麼想摸我？命都不要了。」

　　游少艾冷笑一聲，沒有回頭看她，只是揮動手中法匕，又多施加了幾道惡念鬼氣在兕妖身上，令其恐懼難行。至於遠處那頭火鼠小妖，早已承受不住鬼靈攻擊，耗盡元神，倒斃在地。

　　「站起來，別扯後腿──不然，我就先煉了妳作鬼靈，省得麻煩。」

　　聽見他的話，何七霜微微一愣，隨即抿緊了嘴，手中長劍拄地，狠狠一咬牙，搖晃著站了起來。

　　果然是個小王八蛋……

　　她在心底暗罵了一句，一邊嘗試運行靈力，欲要使出霜氣，配合游少艾殺敵。

　　恍若感知到她的想法，游少艾頭也沒回，立刻又出聲制止：「就妳那點力氣，怕是連妖皮都刮不破。」

　　「何況，我可沒打算幫妳殺牠。」

　　何七霜一聽，眉頭立刻皺起，低聲質問道：「兕妖兇殘狠戾，是為大患，為何不殺？」

　　游少艾手上沒停，又疊了幾道惡念鬼氣上去。兕妖似是承受不住，昂首發出滔天怒吼，戾氣驟然外放，當場震散了幾只鬼影，餘威直逼而來！

　　「妳的命有比牠硬？」

　　他戲謔了一句，迅速指使其餘鬼靈猛攻兕妖，以拖延時間，而後驟然轉身，直接拔腿就跑！

　　「快走！」

　　何七霜沒料到他居然臨陣脫逃，怔愣一瞬，隨即反應過來，連忙轉身跟著跑！

　　身後傳來兕妖震地怒吼、鬼影淒號之聲，失去法力維持的鬼靈之域，很快就會恢復原狀，再無控制效力。

　　何七霜心頭微顫，一時間終於恍然。

　　依照兕妖這般的戰力強度，加上天生的皮糙肉厚，要想將其耗死，必得花上一段時間。然而在那之前，或許她早已因傷勢過重而回天乏術。

　　原來，這個說話刻薄的討厭鬼，其實是想要救她。

　　看著前方那個白衣身影，何七霜心底總算舒坦了幾分，也感覺對方順眼了那麼一點。

　　兩人一前一後穿越斷垣殘牆，朝著暮澤城的方向一路急奔。可漸漸的，何七霜速度緩了下來，原本消失的疼痛又回到體內，令她難以支撐。

　　強行調動幾次靈力未果，何七霜明白自己是跑不動了。剛想開口告知游少艾，卻見他忽然腳步一拐，毫不猶豫地躲進一處坍塌半邊的屋舍，順帶回頭將她也一把拉了進去。

　　……是巧合？

　　何七霜眼神微動，心頭閃過疑問。

　　屋內漆黑死寂，空氣中滿是腐木與潮霉氣味。

　　何七霜背靠著牆，看著游少艾在腳下迅速佈下法陣，開啟一個只夠容納兩人的鬼靈之域，而後重新替她上了緩傷之術，同時以鬼氣掩去兩人的聲息。

　　陰涼之氣自腳底微滲而上，彷彿整座屋舍都沉入了幽冥。

　　「沒想到你還挺會救人，就是那張嘴有點討人嫌……」她壓低聲音說了句，一邊不忘調侃道，聲音裡卻有著一絲難掩的虛弱顫意：「夜半捨命相救……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兕妖選的那塊屋舍荒地位於舊軍營區深處，何七霜可不信有人會大半夜的在那閒晃，然後剛好撞見她遇難。

　　游少艾恍若未聞，只是專注地注意著屋外的動靜，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何七霜見他沒反應，認為機不可失，忍不住又媚著聲音貧嘴：「這夜黑風高、孤男寡女的，你又帶我進這小屋，要是等會發生了點什麼……」

　　「我承認我俊美無雙，引人嚮往。但妳就真這麼缺男人？」

　　游少艾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她，眼神淡淡掃了她一眼，隨即便收回，彷彿連多看一眼都嫌浪費。

　　「將死之人，就安分點，莫要有太多奢想，帶不走的。」他話中帶刺地又補上一句，語氣卻輕緩許多，若不細聽，倒像是自語。

　　何七霜怔了一下，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一時間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只得輕哼一聲，撇開頭道：「……我不稀罕帶走，只怕有人連留都沒留下。」

　　像是被激到了痛處，她沉默片刻，喉頭微動，像是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

　　再次開口時，她口氣頓時變得壓抑而刻薄起來：「你說我缺男人？我當然缺男人了。」

　　「呵！當年那個狗東西，連句囑咐都沒留，就一聲不吭跟人跑了……既然他能活得風流快活，那我又為何不能隨心所欲？」

　　何七霜靠在牆上，昂起頭望著漆黑的屋頂，眼中閃過一絲怨懟，手指悄然攥住長劍上的劍穗，用力到指節發白。

　　這輩子最好別讓我找到你，李東濬……

　　她顫抖著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平緩內心的情緒。

　　一旁，游少艾大概是聽膩了她的解釋，有些無奈地吁了口氣，只懶懶回了一句：「妳開心就好。」

　　屋內再次沉寂下來，時間變得緩慢，腐潮的氣味縈繞鼻腔，令人感覺自身似是也跟著在腐朽、發爛。

　　無可救藥。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兕妖的聲響終於漸漸消失。想來是此處離城門不遠，兕妖也不敢久留，以免被人察覺。

　　「該走了。」

　　游少艾再次替何七霜施放了一次緩傷之術，但這回效果似乎比不上先前，何七霜連要拄劍起身都顯得很吃力，站都站不太穩。

　　游少艾深知這是因為內傷並未真正被治療，不過依靠鬼氣暫緩罷了，時間一久，傷勢自然會慢慢惡化。

　　眼下若是再不把何七霜送回去療傷，大概也不用救了。

　　想了想，他終究還是靠上前去，拉起何七霜的手繞過肩頭，一手扶著她的腰，將她半扶半扛起，一邊低頭瞧了她一眼，確認她還清醒著，便什麼話也沒說，徑直走出屋外，往城門的方向而去。

　　何七霜靜靜看著他的舉動，難得沒有出言調戲，原本眼底尚存的那一絲煩躁，慢慢被某種說不清的好奇取代。

　　縱使虛靈行者一派，乃專修元神之力，以得御使鬼靈、掌控鬼氣、互通幽冥之人，可尋常虛靈行者亦不全然為身弱體虛者，反倒需要鍛鍊一定的體魄，以承載體內強大的元神。

　　然而眼前這男人……

　　雖然攙扶著她的手還算有力，體魄也勉強及得上普通人，但那蒼白的膚色，眼下的烏青，還有時不時一聲低咳，都讓人不由得猜想——他是否染上什麼重病？

　　何七霜胡亂想著，一時出神，手中長劍不慎掉落，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響。

　　聞聲，游少艾停下腳步，彎腰替她拾撿，起身時不經意觸到劍柄上的長穗，動作一頓，低頭翻看了片刻，嘴角揚起一抹嘲諷。

　　「是妳那個男人送的？」

　　他把長劍遞回給何七霜，臉上浮現若有似無的不屑。

　　何七霜凝眉接過，眼神冷了下來，聲音明顯染上幾分警惕：「什麼意思？」

　　「劍修劍上之物，自不會是尋常之物。這種事隨便一個人來都能猜出。」

　　游少艾托著她往上扛了扛，重新調整好姿勢，語氣十分漠然：「劍穗上有鬼氣沾染，既不是妳，便是物件原主──」

　　他刻意停了一瞬，發出冷笑。

　　「……看來妳口中那位負心漢，早已不在世上。」

　　何七霜微微一僵，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句話，心頭紛亂，不知是真是假。

　　游少艾扶著她繼續往前走去，嘴裡淡淡吐出今晚最像人話的一句：「這大概……是他拋棄妳的報應吧。」

　　話畢，兩人各自沈默，直到游少艾將她送回客棧前，彼此之間都再無只字片語。

　　站在客棧門口，何七霜手扶門板，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病弱俊美、嘴巴壞得像淬過毒，卻又默默救了她一命的虛靈行者。

　　「……謝謝。」她聲音很低，帶著真摯。

　　然而，對方只是默默掃了她一眼，確認無礙後，便回身走向大街。

　　「等等！」何七霜連忙叫住他。

　　游少艾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玄……使何七霜。」

　　何七霜自報了身分，但為防隔牆有耳，她刻意隱去了「鏡」字。

　　游少艾卻沒有回報身分，只是頓了頓，留下一句：

　　「妳我後會無期，又何必留下姓名。」

　　隨即，便繼續邁步離去，消失在夜色茫茫的大街上。

　　何七霜無聲站在原地，直到再看不見他的身影，才低頭望向劍上長穗，目露沉思。

　　片刻過後，她終於收回目光，提起全身僅存的力氣，拍響客棧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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