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伯爵之戀》 - 終章

這裡是一片海枯死爛的土壤。

一座顯赫輝煌皇宮屹立於高地之上，周遭全是白化了的巨大珊瑚，彷彿這裡曾經是神話海王的領土。

不知何時人去留空。

不知何年浮現塵世。

龍宮要塞遺跡有一大片荒土，人們用以對付魔物及古龍的戰爭武器殘骸零星散落於各處，光是置身其中已能感受戰場上的慘烈與凜然。

現在，這片荒土風雲變色，更崩塌出一個深淵大洞。

不久之前，風神龍在獵人們連番攻擊之下，瀕死撞破地面，終與相隔一方的伊人相會，與雷神龍在空中交纏結合，最終融合為一。

神火村的傳說——百龍之淵源，就在此刻誕生。

將伴侶消化殆盡的雷神龍，控雷掌風，為保龍胎與獵人們展開一場死鬥。淡黃色的巨形龍身乘風流麗轉身，地面頃刻雷光驟現，一列霹雷橫空降世，渺小的獵人只能卑微地到處竄逃。

「可不能就此放棄——」

止弦一個飛撲滾地恰恰避開落在腳邊的雷鳴，趁著雷神龍尚未組織下一波攻勢，抓起最後一袋生命粉塵揚灑風中，為負傷不輕的伙伴作緊急救援，遺憾其中一名獵人已經不支倒地，被艾路團隊冒險營救，返回主營地。

止弦拉弓，未及看清射出的箭矢有沒有命中，他隨即投出翔蟲躲開直飛而來的巨形雷光球——

「嗚呀！」

唯獨他算漏了伴隨而來的雷光環，僅是擦過手腳，威力無比的電麻感頃刻走遍全身，一下恍神，雷神龍的攻勢又如浪潮來襲。

看著空中隨風游走的古龍，即使獵人戰意再旺盛，最終亦無一倖免迎來絕望。

這場戰鬥什麼時候才看到盡頭？

根據教官倪泰的情報，前陣子的「百龍夜行」正是風神龍與雷神龍出現而引發，牠們的強大氣勢會不斷引起魔物恐慌暴走，想要有效終止「百龍夜行」，必須要將風神龍與雷神龍同時討伐掉。

聽說那次的「百龍夜行」規模非常可怕，當時止弦與另外兩位伙伴身在艾爾卡多，趕不及回去參與保衛戰。

因此，這次他必須代替那些他不在故鄉時受傷倒下的獵人，為他們的犧牲畫上一個有意義的句號！

家書應該好好送到曉茉手上了吧？要叮嚀和交代的都已好好寫下了，無論她想要繼續踏上獵人之路，還是決定與那個龍人族少年雙宿雙棲，止弦都祝福妹妹的選擇最終也能奔向幸福。

現在。

止弦重新拉開箭弦，瞄準了雷神龍猛張而來的大口。

身為兄長，他要好好確保這片大地上，不會再有任何事物阻礙妹妹的未來。

為此，他必須奮身一戰。

箭矢俐落直投口腔，爆出猛烈火花，然而未有緩減雷神龍的衝力，血盆大口依舊遮天蔽日，準備將止弦吞噬——

倏地，一道銀白色的龐大身軀，直直撞開了雷神龍。

攻擊戛然而止，雷神龍被撞飛到洞邊的岩石，或許是胎盤的負荷，霎時間翻不了身，在原地四爪朝空掙扎。

其餘獵人立即把握時機上前橫砍直劈，總算淺嚐戰果。

只有止弦仍然愣在原地，看著那彷如救世主之姿降落龍宮洞底的爵銀龍，還有——

「曉茉？」

「哥哥，我來幫忙了！」

曉茉從爵銀龍身上躍下，隨即敲響狩獵笛，悅耳的音色飄送耳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創傷與痛楚漸漸減退，連帶消磨了的戰意也重新鼓動起來，在場的獵人們振奮不已，攻勢大增。

爵銀龍恢復成龍形態，千鈞一髮趕到龍宮要塞遺跡，攜同曉茉參與這場最終一戰。

現在曉茉臉上展現的，是久違的認真與專注，以及能夠守護家人與故鄉的喜悅。

回想起來，當初正是這個堅決又帶點笨拙的弱小身影，令爵銀龍心生好奇又悸動不已。說不定這份心情就是陽炎要他思索的，那個化龍為人的主要成因。

雖然成為龍人族的這段時間捲入了各種矛盾與紛爭，不過總結而言他仍是感到慶幸。慶幸自己可以真正走到這個女孩身旁，以對等的角度，看清她每個表情。

就如那時候在城寨高地的教堂裡，曉茉笑著允諾會拋棄一切，只與他相隨。

要是他仍然是龍形態，那個距離大概沒辦法看出異樣。

「妳在做什麼？」

或許是有點心虛，曉茉笑容驟退，欲言又止不敢細問。

「因為這個距離，所以我看見了——」爵銀龍索然捧住曉茉的臉頰，凝重地望進那雙空洞的綠眸。「明明很痛苦卻笑著答應我，這叫什麼？」

「……這叫說謊。」

「為什麼要說謊？」

「我收到哥哥的家書，他說風神龍與雷神龍又再出現，之前的『百龍夜行』恐怕是跟牠們有關，他要前往討伐……」話音未落，大顆大顆的淚水終於決堤不止，曉茉抽抽噎噎痛哭起來。「我現在、很擔心哥哥，很擔心神火村的各位……」

只是，曉茉選擇留下來。

按壓著內心的不安與焦慮，選擇了爵銀龍。

「妳繼續說謊就好，那樣即使世界被毀掉我也沒所謂。」

遺憾爵銀龍現在知道了。

無論哪邊都是重要的家人與伙伴，無論決定捨棄哪邊，曉茉都感到相當痛苦。

如今比起她哭，爵銀龍還是比較想見她的笑顏。

「我們去幫忙，只要不是鄰近村莊的地區就可以吧？」

「可是、你的身體已經沒大礙了嗎？」

「很勉強，我想我差不多到極限了，畢竟噬生蟲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默看著乍驚乍喜又滿滿擔憂的曉茉，爵銀龍猶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坦誠一切。「繼續以龍人族的身軀存活的話，它們很快便會反過來侵蝕我。」

一個又一個惡耗接踵而至，曉茉霎時間只懂怔然落淚，久久才找得回自己的聲線。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害妳必須面臨選擇，令妳痛苦，全都因為我不夠強大。」

爵銀龍化成龍人族，噬生蟲會失控肆虐；即使恢復龍形態，冥淵龍時時刻刻也在深淵窺伺——無論遠離人煙還是避世隱居、無論哪種姿態，他都沒法讓曉茉無憂無慮展現歡顏。

「曉茉，妳可以等我嗎？」

拇指一下一下溫柔擦拭著淚泫又茫然的綠眸，爵銀龍輕聲細語地許下諾言。

「只要有天我強大得足以替妳剷平所有障礙，那時候妳不用作出選擇，我也能一直在妳身邊。」

曉茉難過地閉目啜泣，彷彿在努力面對他倆不得不分開的現實。

「不，我不等。」

當她玥次抬眸，卻是堅決的拒絕了。

「我會努力成為非常厲害的獵人，將可惡的噬生蟲和冥淵龍從這世上消滅，便可以一直在你身邊。」

看著眼前這個哭花了臉卻不失志氣的女孩，爵銀龍忍不住笑了，稍微突出的尖牙令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淘氣。

「從如何跟瓦斯蛙相處開始？」

「夠了啊！」

爵銀龍戳戳她鼓起的腮子，玩笑夠了便拉她站好。

彷彿理解到接下來的事情，曉茉紅著臉緊閉雙目。

「那麼，現在要怎麼做？」

「啊、什麼怎麼做？」

然而又一次超越常識底線的問題，迫使曉茉悻悻然睜開眼。

「親吻是戀人才能做的事。」彷彿在提醒對方別忘掉該有的禮儀，爵銀龍一臉認真地討教。「我們要怎樣成為戀人？」

不知為何，曉茉深深長嘆了一聲，隨後又好像想到了什麼，準備做惡作劇似的藏不住笑意。

「首先你要單膝跪下。」

爵銀謹遵吩咐。

「然後聽好囉——」

曉茉捧著他的臉龐，用額頭輕抵他的額頭，明明平日經常摟摟抱抱，然而都不比此刻的觸碰令人感到麻麻癢癢。

「我喜歡你。」

「我喜歡妳。」

「請成為我的戀人。」

「我願意——」

未等爵銀龍學舌，曉茉已甜笑俯身。

漫天星塵之下，少女與古龍於荒廢的教堂裡烙下誓言之吻。

如今，古龍與獵人們正為期許的未來而奮戰。

兩條古龍互相對峙威嚇，整個龍宮洞窟迴響著震耳欲聾的怒吼。

縱使雷神龍體形巨大，能乘風滑翔，反應卻不及爵銀龍靈敏，毫無還撃餘地接二連三被撲撃撞飛，即使僥倖逃脫，也有獵人乘虛而入補上進攻。

雷神龍走投無路，毅然奮不顧身衝到戰場中央，快速螺旋。

「才不會給你放大絕！」

止弦大喝一聲，一支綁著鐵蟲絲的箭矢直直刺進雷神龍胸口，試圖固定牠游離不定的身軀，硬生生將牠僵住，倒立在半空。曉茉立即衝往雷神龍的頭顱之下，高舉狩獵笛狠狠敲打牠的眉心，成功令雷神龍應聲倒地。

汰華與瑞雷緊接而至，太刀與充能斧同時夾擊，終於趁機將雷神龍那鋒利如錐鑽的尾巴砍下來。

「是機會——」

曉茉朝爵銀龍大聲示意，爵銀龍原地轉身收攏雙翼。

下一秒，神秘的伯爵已閃現到雷神龍面前。

展翅、翱翔，爵銀龍撲入空中，朝地面噴出黑紅色的火焰，彷如煉獄的火海瞬間困住了想要乘風逃跑的雷神龍。

無處可逃的獵物，迎接的是猶如巨形殞石般的血紅色光球。

光球墜落地面，轟然引爆出刺眼血光，獵人們紛紛伸手擋住眼睛，卻又急不及待想要看清戰況。

腥紅的詭異光芒分裂瓦解，遁地而散，雷神龍的身影再度呈現眼前——

而且掙扎而起。

「嗷——」

眾人立即手執武器，準備再度上前迎戰之際，雷神龍悲憤地痛吼一聲，始終無法再次乘風飄逸，重重墮回地面，過了好久好久依然一動不動。

「已達成主要目標！」

「終於撐過去了……」

「太好啦——」

苦戰多時終於迎來了勝利，洞窟內登時迴響著幾位獵人們的笑聲與歡呼。

曉茉沒有跟隨大伙兒拾取雷神龍的掉落物，而是三步併兩步跑往爵銀龍，緊緊抱住了牠的鼻尖。

「你要走了嗎？」

鮮紅色的龍瞳緩緩眨動，爵銀龍無法再以言語回應。雖然恢復了龍形態，目及曉茉，牠眼內總是泛著一片溫柔。

「我們的約定，可別忘了啊？」

曉茉深深埋首在爵銀龍的喙邊，不欲被牠看到自己不爭氣地哭出來。爵銀龍也沒急著離開，只靜靜地伏在原地，靜靜地等待這個女孩的情緒平伏下來。

彷彿深明她就是一個笨手笨腳的愛哭鬼一樣。

良久，曉茉再次抬頭，縱使綠眸閃著淚光，然而這抹笑顏看起來多麼真摰。

緊緊擁抱的臂膀終於依依不捨地退開，爵銀龍亦展開翅膀，攜同著牠的血色眷屬，撲入初現晨曦的天空裡頭。

「再見。」

少女與古龍懷抱著對彼此的承諾互相道別，於黎明破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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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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