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並不是特別喜愛梅子。
剛入口時的酸澀總會猛地刺醒味蕾，像是在舌尖劃過一道鋒利的刀痕，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但奇怪的是，每到這個季節，我還是會買上一些，放在桌上，等它的顏色慢慢變深，等它的氣味逐漸浸入空氣，就像等待某種早已消逝的記憶浮現。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wGtj92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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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雨總是下得又細又長，帶著春末的溫潤，卻也預示著夏天即將來臨。
這樣的雨季，總讓我想起那些過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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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也是這樣的五月，天空時常陰沉，午後的風裡夾雜著花香與濕氣。我坐在老家的屋簷下，懷裡抱著一隻流浪的小貓。牠渾身雪白，只有尾巴尖沾了點點灰色的毛，像是一小團飄散的雲，可惜這團「雲」顯得有些狼狽，因為雨水打濕了牠的毛，讓牠縮成一團，微微顫抖地窩在我懷裡，發出微弱的咕嚕聲。
「小穎，雨快停了，我們去摘梅子吧。」
隔壁鄰居張阿姨站在屋簷下，對我揮了揮手。她的頭髮簡單地紮成馬尾，圍裙上還沾著些麵粉，像是剛剛忙著做糕點。
我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梅樹，樹葉濕漉漉的，幾顆青梅掛在枝頭，透著新鮮的青澀。我點點頭，將小貓放進乾燥的竹籃裡，牠似乎還有些不安，耳朵微微抖動，但仍然安靜地縮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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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五月總是這樣——潮濕、微涼，空氣裡有未成熟的果實氣息。我站在梅樹下，踮起腳尖伸手去摘最近的一顆，指尖觸碰到的果皮帶著些微粗糙感，輕輕一扭，果實便落入手心。
「這顆看起來不錯。」張阿姨蹲下身，拿出手帕擦了擦梅子上的水珠，然後遞給我，「嘗嘗看。」
我將青梅含進嘴裡，一股強烈的酸澀瞬間在舌尖炸開，刺激得我皺起眉，渾身都忍不住顫了一下。張阿姨見狀，忍不住笑了：「傻孩子，這還沒醃過呢，當然酸了。」
她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像是揉著一隻不聽話的小狗，然後開始把梅子放進竹簍裡。我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心裡莫名地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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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就像每年循環的五月，單純、平淡，卻又讓人忍不住珍惜。
但時間從不會停留，五月的風景也不會永遠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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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年，張阿姨離開了這個鄉下。
那天的天氣很好，天空湛藍，陽光灑落在庭院裡，梅樹的枝葉在風中微微晃動，幾顆未成熟的果實垂在枝頭。我站在門口，看著張阿姨提著行李箱，轉過身對我揮手，眼底帶著不捨，卻也透著堅定。
「小穎，乖乖聽話，等我回來。」她笑著說，語氣裡帶著幾分輕鬆，「等我賺大錢，回來帶妳去城裡吃好吃的！」
我點頭，雖然心底還有些疑慮，卻不敢去質疑她的話語。她那樣笑著，彷彿一切都能如她所說的那樣實現。我努力去相信，盡管心裡的那份不安始終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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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她還會偶爾寫信回來，信裡說她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說城裡的人很多，街道很熱鬧，說她吃到了一家很好吃的糖漬青梅，甜甜的，很適合小孩子吃……
但漸漸地，信件的間隔越來越長，最後，連信也停了。
某個雨季過後，奶奶將那些泛黃的信紙收進了櫃子的最深處，沒有人再提起這個名字，彷彿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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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記得。
我記得她在梅樹下的笑聲，記得她溫暖的手掌，記得她揉亂我頭髮的力道，記得她讓我吃下那顆酸澀的青梅……
我還記得，那隻當年撿來的小貓，後來也離開了我。
那天夜裡，風聲像刀一樣劃過窗戶，雷聲炸裂在天邊，小貓不安地在屋裡繞來繞去，最後突然竄出門外。我急忙披上雨衣，拿著手電筒追了出去，雨水模糊了視線，我在巷子、田野裡找了很久，聲音都喊啞了，卻只剩回音消散在雨裡。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amOaX1JdC
牠就這樣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U6hzZ2xtJ
回到家後，奶奶生氣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說這麼晚了還到處亂跑，萬一也走丟了怎麼辦？
我知道，奶奶那時雖然生氣，但她的眼神裡隱隱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她總是那麼堅強，卻也在這片雨水中顯得有些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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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接一個的人和事，像時間裡流逝的雨滴，落下後便無法再拾起。每一次失去，都是一場細雨，一場洗禮。也許，這就是生活的常態，學會放手，才是成長。
如今，我已經長大，那個家也隨著時間變得愈加寂靜。曾經吵鬧的廚房，現在只剩下回聲；那條熟悉的巷子，也少了來往的腳步聲。我獨自離開家鄉，被無盡的事情拖得喘不過氣，而每每想起這裡，總覺得空氣中都彷彿滲透著某種沉默的重量。想必，那屋簷下的竹籃早已空了很久，而梅樹依然固守著它的姿態，枝葉繁茂，卻再也無人會在它下停留。
偶爾，我會想像自己站在樹下，仰頭看著那些掛在枝頭的青梅，伸手摘下一顆，卻沒有勇氣再輕易咬下去。
或許，時間會讓一切變得不同。
我知道，那種酸澀的味道，會讓我想起很多很多的事。
我坐在桌前，輕輕拿起一顆糖漬青梅，指腹摩挲著它微微皺縮的果皮，放進嘴裡。它依舊帶著微微的酸味，卻不再是當年那種刺痛舌尖的感覺。那酸，變得像是時光中的一個溫柔餘韻，讓人不再抗拒。
時間讓梅子變甜，也讓記憶變得溫潤，就像那些曾經失去的、曾經酸澀的一切，終究會被歲月輕輕包裹，留下最柔和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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