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鯨 - 序.陸鯨與捕鯨炮

依稀還記得年幼時曾見過在陸地上緩緩爬行的巨大鯨魚，在那深藍而悠遠的肌膚上，有著發著螢螢微光的斑點。像是沉沒在深黑中的星星一般，無比地美麗，無比的孤寂，夢幻得不像是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光是看上一眼，便會令人屏息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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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陸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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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令人們看見這樣的生物，世界上的紛亂和爭吵就會止息吧，所有人就能得到幸福吧，我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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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找尋陸鯨，我成為了一名研究鯨魚的學者，專門研究鯨魚的生態，每一日每一日尋找著陸鯨的蹤跡。雖然薪水並不高，但還能勉強養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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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見過在陸地上爬行的鯨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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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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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見過在陸地上爬行的鯨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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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鯨魚是不存在的。鯨魚上岸了會擱淺，會被自己的體重壓死或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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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呼吸著不屬於他們世界的空氣，所以缺氧致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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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你還算是個海洋生物學家，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做研究？鯨魚擱淺怎麼可能是因為缺氧而死的，鯨魚和我們呼吸著同樣的氧氣吧，才不可能缺氧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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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詢問得到的都是同樣刺耳的回答，這個答案我當然也知道。但是我確實見過了不會被體重壓死，也沒有被曬死的陸鯨。如果不是因為缺氧，那麼陸鯨是因為什麼而消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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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卻不能生存在一樣的地方嗎？真是太奇怪了。如果不能一起生活，想必是呼吸的空氣不同吧，因為空氣不同，所以只要待在對方身邊就會感到窒息，大家不是都是這麼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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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鯨究竟會在哪裡呢？要是捕捉到它，所有人就能得到幸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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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個冬日的夜晚，當我在公園自言自語時，身旁傳來了一道無精打采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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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這個就可以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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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一看，剛才回應我的是一位正在用金屬叉子吃泡麵的高中女孩。她那染色多次又褪色的布丁頭，和手中泡在醬油湯汁中的黃色麵條呈現了相同的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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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捕鯨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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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舉起了手中的金色叉子向我展示，令我愣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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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對我的反應不太滿意，少女揮舞起手中的叉子試圖吸引我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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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吧，捕捉鯨魚的時候都會用到捕鯨砲。你不是想抓陸鯨嗎？這就是捕捉陸鯨時用的捕鯨砲喔，要是缺少了這個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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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段話聽起來既無道理也沒證據，少女手中的叉子上頭還正滴著泡麵的湯汁，但是我卻相信了她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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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過的陸鯨長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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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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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的，是有著白色斑點的深藍色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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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想起來了，我見過的陸鯨好像也是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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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這隻叉子給我嗎，不管多少錢我都會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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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有了陸鯨相關的進展，可不能讓它在眼前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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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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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望向了我，黯淡無光的眼神帶著幾分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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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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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露出了驚訝的樣子，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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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要相信我呢，我看起來值得人信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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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頂和身下的短裙，似乎是想表達自己是不被大眾接受的不良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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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一件事或一個人，不需要什麼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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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見我的答案後，她先是愣了下來，接著開心地笑了，眼神中重新有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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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不可以，這隻叉子現在是非賣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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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完話後，她鬆開手令叉子掉回了紙碗中，低下頭津津有味地用叉子攪拌著剩餘的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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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怎麼做，你才能願意讓出這隻叉子呢？就算不是用金錢，我也會想辦法滿足你的條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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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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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抬起頭的她，雙眼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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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和你一起去尋找吧，陸鯨只有你一個人是抓不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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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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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的鐘聲從遠方的鐘樓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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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們在這裡集合討論，你幾點比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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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家。讓我到你家住吧，我會幫忙付房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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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不想被警察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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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成年了，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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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從皮包中拿出身分證向我展示，依照上頭的記載她已經二十五歲了，的確成年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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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冷白色的街燈下的照耀下，她那晶瑩剔透的肌膚就像是時間停留在了過往，要是她不主動說明，任誰都會以為她是一名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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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要穿著高中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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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可能只是偶爾想體會一下，只去過幾次的高中的制服穿起來是什麼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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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側著臉向我露出了微笑，兩側的髮絲傾瀉而下，為她的臉上增添了幾縷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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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的好嗎？隨便住在陌生男子家很危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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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對她住在我家沒什麼想法，但我還是覺得和陌生人同住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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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跟我相處久了，可是會變成懷抱著奇怪想法的怪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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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也常被人說是怪人。這點我完全OK！我相信你不會是這樣的人，如果是……那我也沒辦法了嘛。反正……我的人生也不過就這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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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最後吐出的話語太過微弱，以至於我沒有聽見她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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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你剛才最後有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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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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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我用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那種擠盡全身力氣的勉強笑容，在母親離開前我也曾看過無數次。我有種不能將她丟下不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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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到我家。但只能住到抓住陸鯨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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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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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將手中的紙碗放在長椅上，站起身跳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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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好累阿，在這裡坐一個晚上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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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黚青色的長袖順著白皙的手臂滑落，在她的手腕處出現了無數道淡粉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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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讓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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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注意到我的眼神，興致沖沖地走到我的身旁，催促著我和她一同邁出步伐。她那興奮的模樣，就像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門遠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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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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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並肩走在冬夜的街道上。雖然迎面吹來的風有些寒冷，但因為關於陸鯨的事有了進一步發展，心情比平時要愉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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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劉宇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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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對我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似乎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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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姓陳劉沒錯喔，很奇怪吧。這是我成年後自己去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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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著對女子如此說明。每當和人介紹自己時，我總是會習慣性的露出禮貌性的笑容，將人拒於門外。如此一來，對方便不會多加追問，我也不必去承擔在得知真相後如浪潮般擠壓過來的憐憫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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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鯨船的船長有著兩個姓啊，這麼特別不是也挺好的嗎。我叫祝可馨，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船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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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不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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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這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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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突然停下腳步？難道是反悔不想讓我一起捕鯨了嗎？抱歉，是我熱情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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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失落地低下了頭，之前相處時自信的樣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雙手在身前緊緊交握，嘴裡喃喃自語著「原諒我」之類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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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需要你幫忙抓陸鯨，不會讓你走的。今後就麻煩你負責射擊捕鯨砲了，大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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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會盡力不被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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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頭來的她綻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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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刻還像是要無聲無息消溶進周遭空氣中的她，此刻卻像是被加入了一滴橘色顏料，整個人一瞬間暈上了淡橘色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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