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 | Penana

「……」

這傢伙真的是我們班上的第一名嗎？

沉默了一會後，她開口說到:

「我之所以想死，」

她剛剛還不是說「跟你沒關係」嗎？那為什麼現在又可以對我侃侃而談了？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女人心嗎？還真是海底針啊。

她忽然間焦慮得牙關打顫，為了壓抑住情緒而身體緊縮成一團：

「我前幾天從火車上下來，要去上廁所的時候，被一個戴金錶的男人給強暴了……

他還拍下照片……要我絕對不能講出去……不然就放到網路上……」

所以她身上的那些瘀青……

「我還以為妳是考試考不好，或是被家暴之類的……」

「如果只是那樣的話，我或許還會好一點吧……」

「妳這是在說考不好和被家暴而自殺的人是玻(ㄒㄧㄠˇ)璃(ㄈㄣˇ)心(ㄏㄨㄥˊ)嗎？」

這句話還沒到嘴邊，就被我吞了下去。

「她畢竟是心裡受了傷的人嘛，會覺得別人沒有傷得比自己重，這很正常。」

我看著她瘀青的傷口暗忖著，並對自己先入為主的想法感到有些愧疚。

思考了良久，我才開口道：

「妳都沒跟身邊的人說過嗎？」

「那有什麼用?我都已經髒掉了。」

她壓抑許久的情緒崩潰，胡亂拉扯著頭髮，全身不停地顫抖：

「……我好骯髒、好噁心……而且再也沒辦法乾淨了……我簡直就是一團噁心的髒東西……」

她忽然抓狂似地朝著左手手腕猛抓，傷口像是破裂的石榴一樣，地平線上滲出鮮紅色的血液，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更顯鮮明。

我連忙拉住了她的手說到：

「妳幹嘛啦!這麼做妳只是在傷害自己而已!」

「對啊，」

她的淚水如潰堤一般：

「我就是要傷害這個骯髒的自己!我真的好討厭自己、恨透了我自己!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那天明明就像平常一樣，一樣正常搭火車回家……沒犯過什麼錯……那到底是為什麼……我遇上了這種事?我到底為什麼會被那個噁男給強暴？為什麼我要遭受這一切？

一定是我本身來就有罪！我罪該萬死！」

「……」

我鬆開她的手，看著淚流滿面的她，目瞪口呆。

她趴在地上一邊抽噎、一邊捶打著地板，我想要是她持續這些動作幾個小時，那頂樓上應該會出現好幾灘水窪。看著她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樣，內心突如其來的悸動，使我心情變得複雜。

「討厭自己，」

我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說道：

「是啊，我也恨透了我自己。什麼都不會、什麼事都做不好，考試永遠的零、運動也不行、做什麼事都會被別人嗆、沒有朋友，就連遊戲也都不是很會玩，簡直就是個一無四處的垃圾。活著對我而言等同於苦難，生命永遠是痛苦的，有時候我總是在想，要是一開始就沒有出生在這世界上，那該有多好。」

說到這裡，她仍舊持續激動地哭泣著，絲毫沒有理會我。

「我無時無刻都覺得想死。我一直認為，頂樓，是我唯一能得到安寧的地方，因為待在這裡，我覺得不用再活在別人眼裡，不用再讓現實告訴我自己有多廢，不用再被世人的眼光給折磨。但剛剛聽到妳說的那些話，我想應該不是這樣呢。我想我喜歡待在頂樓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很渴望消失。只是我一直都沒有勇氣自我了斷，就這樣忘記了去死，只是逃避著……喏，看吧，妳連勇氣都比我強……」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爬到女兒牆上：

「死之前，我得感謝妳，給了我勇氣。」

「別白費力氣了啦，你又不是沒跳過。況且你還知道原因，不是嗎？」

她竟然還真的相信啊？

我愣了一會，轉過頭對她說：

「我想那份遺書上的意思，不是只有情侶才能在這邊成功跳樓殉情。而是說，真正想死的意願。」

「什麼意思？」

她抬起頭來問到。

「遺書上寫的『跟我們一樣』或許指的不是『自殺的理由』，而是尋死的意念。

可能妳心裡還有著活下去的慾望吧，所以『學長姐之靈』才讓妳回到了跳下去之前的時間，給妳直視內心真正想法的機會。或許妳每次在摔到地上時，內心都是悔恨的。

但我不明白妳為什麼還會後悔，明明是這麼糟糕的世界……

總之，我認為妳還不想死。」

我低頭看著地面，語氣嚴肅地說：

「但我可就不一樣了。一切事物都不斷地欺騙我們，一切都不值得信任，包括自己的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總是不斷地欺騙我們自己，讓我們背離自己所渴望的事物。看吧，妳不想死卻被自己的心給騙來跳樓，而我想死卻被心所欺騙，苟延殘喘的繼續痛苦的活下去。真是該死的心呢，就像是被謊言的淤泥所覆蓋著的鏡子，讓我們看不清自我。我想我這一跳下去，是不會像剛剛那樣的，我總算可以去死了。」

她站起身來，瞪大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全身不斷顫抖。

我對她展露出淒涼的微笑，ㄨ布亡月壬水寅手支多句女子。(這句話是關鍵，來玩猜謎吧。)

再見了，這個世界。

「不要啊！！！」

我無視了她那可以震碎玻璃的高分貝尖叫，從女兒牆上縱身躍下。

往下墜落的身體彷彿沒有了重量，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得不可言喻。

就在這時候，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我，身體也停止了下落。

看著她暈紅的臉，我感覺時間彷彿停止了，直到她溫熱的淚水滴在我的臉頰上，我才回過神來。

啊，我總算看到了。

「咿咿咿──」

她脹紅著臉，努力地想要把我拉上去，但卻徒勞無功。

「放手吧。」

「不行啊……我放手的話……你真的會死……」

「沒關係的……」

「不行……」

沒辦法了，我只能使出這招了。

「啊!」

我握住她的手，把她用力往下拉。

她果然支撐不住，於是我們兩個又再度掉了下去。

「你幹麻啦──」

就算耳膜都快被她給震破，但我仍舊沒空理她。

眼前一閃即逝的樓層，墜落的身體感覺像是在飛一樣，三半規管似乎來不及應付這種狀況，我一時分不清楚方向。原來掉下來的時候有這麼多感受啊，剛剛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啊，都沒仔細去感覺呢……

迎面襲來的風越來越強勁，因為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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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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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後睜開眼精，佈滿鏽斑的水塔、斑駁的女兒牆，還有這喧囂的風聲、灰暗的天空、水泥地板既粗糙又熟悉的觸感……一切都按照我的計畫進行……頂樓，我回來了！

我連忙轉頭看向她，她正靜靜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呼，還好她現在還穿著衣服。

「欸！」

「噠。」

她轉過頭來，默默地看向我，從女兒牆上跳進頂樓，一步步朝我走來。

為什麼頭還是低著啊？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呀。

氣氛變得有些僵硬，我吞了口口水，有些緊張。

當我跟她之間只剩一步的距離時，她忽然舉起她的手──

「啪──」

喔，好痛！

「你很煩欸！都是你害我不想死了啦！」

她抬起頭來，眼眶跟臉頰紅通通的。

「到底怎麼辦？我又得要……重新面對這一切了……啊啊啊──煩死了！」

我真好奇她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台詞是即興的，可能沒有編好，但我對自己的演技可以說相當有信心。

一切事物都不斷地欺騙我們，一切都不值得信任。

哈，騙到你們了嗎？

畢竟我也努力地在騙過自己，才有說服力啊。

為了阻止她自殺，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最後只想到作態自殺，試著以毒攻毒。

如果說我作態自殺能讓她產生營救的念頭，那麼我想在復活之後，她應該就知道我為什麼要阻止她，在這之後，或許就能打消她自殺的想法。

說真的，我剛剛很怕我會真的死掉呢，畢竟誰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或許真的只有情侶在這自殺吧……鬼才相信這種東西。

不管怎麼說，今天我成功阻止了一隻迷途羔羊，但最終剩下能拯救她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上來吧。」

我坐到女兒牆上，眺望著遠方的風景。

她也坐到了我身邊。

這時候就應該來杯咖啡吧?

「這世界多麼美好啊，不是嗎？」

看著逐漸亮起來的燈火，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

「對了，那個傳說……」

到底為什麼她會如此深信不疑啊？

「啊，那只是我唬……」

「不，那是真的，那是我們學校七大傳說之一。連你這個瘋狂翹課仔都知道的事，有在上課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妳還跳個鬼啊？」

「誰會一直記得那種事啦？是你講我才想起來的。」

「難道……真的只有情侶才能在這邊跳樓自殺?」

「看來應該是的。」

有這麼巧的事？還是其實我之前聽過那個傳說？

「……」

果然一切事物都不斷地欺騙我們，一切都不值得信任。

臉頰火熱熱的，好痛。

「明天啊，明天。我一想到還是很怕啊。你要是沒阻止我，該有多好？」

她竟然模仿起我的口氣來了。

「要是我沒阻止妳，妳恐怕還在『跳樓輪迴』吧。」

我堅定地對她說：

「放心吧，妳不是一個人，我也會去面對我自己該面對的，一起加油吧。」

「可以不要嗎?」

哎呀，這傢伙能開玩笑了呢。

我把頭低下來，裝作很沮喪的樣子。

「白癡。」

她總算笑了呀。

「但不管怎麼說，謝謝你。」

她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忽然感覺心裡癢呵呵的。

心裡感覺好充實，這時候我才發覺，原來平時我的心是那樣的空虛啊，活得還真是頹廢。

活著真好。

感覺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充實了呢……

要是時間一直停留在此時此刻，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就能夠品嚐著這份快樂，直到永遠。

……等等，其實我辦得到啊。

「話說，」

還不等我開口，她就站起身來對我說到：

「跳下去很刺激呢。就再跳一次吧，反正我們也死不了。」

呵，她怎麼跟我想得一樣啊?

「好呀。」

我也站起身來，她忽然牽住我的手。

原來她的手這麼柔軟啊，明明之前握得那麼緊，竟然沒有感覺到……阿不，或許正是因為握得太緊，所以才感覺不到。

心裡好溫暖。

這種感覺……難道就是幸福嗎?

那我喜歡上她了嗎？

她的臉上散發著我從來沒看過的光彩……

等等，我們這樣不就像是一對情侶嗎？

算了，她怎麼可能喜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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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眾人在樓下發現了兩具手牽著手、墜樓身亡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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