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黑夜之泣》 - 第零話--「夢中的逢魔之時」

我做了一個夢。

「走吧，別發呆了。」

我回過頭去，看見雙親疑惑的神情。他們走在我的兩側，分別牽起我的左手和右手。然後，他們笑着承諾不會令我再次感到孤單。我們在熟悉的街道閒逛，本應被砍掉的那棵樹還堅挺着，盛放着黃色的花。

那到底是甚麼種類的花呢？我不知道。只知道現在此刻必須緊握爸媽的手，不然……會再次走散的。父母的手粗糙又滄桑，身影卻無比偉岸。指縫之間重疊的，必定是強烈的羈絆吧。我已經有十年沒見過他們了，不禁感到懷念。

他們護送我到學校門前，並揮手道別。不知為何，我帶着背包的重量卻輕盈地跨過一級又一級的樓梯，對「可能會發生的事」完全不在乎，自由自在地進入教室與同學們會合。

「早安~」和樂融融的氣氛彌漫着，這裏沒有誰和誰的竊竊私語，也沒有審判的目光。桌上沒有塗鴉，座位沒有垃圾……是個很乾淨的教室。

而我，就在這樣的教室裏無所畏懼地呼吸着。

夢境和現實……差距真大呢。

不應存在的，存在了。應該存在的，不存在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於這份落差中感到心滿意足。

只知道在這熟悉的場景，有着十分陌生的溫馨。

下課鈴聲的響起，意味着沒參加任何活動部門的我是時候離開學校了。今天老師們的課，都生動有趣得很……最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會針對我或把我當成舉例用的例子來嘲笑。從教室的窗往外看，能看到於櫻花樹旁表白的女生，似乎是初中部的。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年少女，看來容易處於情竇初開的狀態，我環顧班上的情侶如此想道。而有了這種青澀的回憶，大概才能算得上是青春吧。

「明天見~」我假裝沒聽見，快速穿過同學們。已經沒有明天了啊……就算有，也是發生在殘酷的現實吧。那你們是一定……一定不會對我說那種噓寒問暖的話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低頭思考着。這樣的生活好像差了一點甚麼，明明過得這麼安穩正是我一直以來所渴望的，為甚麼有那麼幾個瞬間會覺得「怎樣都好吧」這種類似自暴自棄的念頭呢？如果真的重視父親和母親，為何我不繼續緊握着他們的手？如果真的信任老師和同學們，為何我不敢主動向他們答話？

原來矛盾的，並不是這個夢中世界，而是我。

肯定了這點後，我默默抬起了頭。

而轉角後，像是要回應這想法般，他出現了。

那個人身穿淺棕色襯杉和深褐色吊帶褲，逆着光佇立於這條道路上，似乎等待着甚麼來臨……

又或者，等待着甚麼來臨的……是我。

偶爾，我會覺得自己像個沙漏，尋找着能阻止能量流失的方法，而直覺告訴我，他便是能堵塞漏洞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臉，如同我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不過，兩者我都想更接近，直至距離不再曖昧。

但未等我開口，他便轉過身子，拔腿就跑。

「等……等等！」

在現實之中，他人赤裸的諷刺是冒險旅途中的冷箭。在夢境之中，他人虛假的好意是尋寶路線上的絆腳石。我輕拂走腿上的塵埃，儘管我是如此不擅長阻止誰的離去，摔了一跤後，意志卻變得更堅定。追趕着他的時候，總有那樣的即視感－－踏出的每步都將地面逐漸染黑，污濁的腳印化作墨水擴散並蔓延開的一個錯覺。

我數次因為體能欠佳而筋疲力盡，而他總會停下急促的步伐，耐心等待我調整氣息。彷似刺蝟效應般，我和他在這場追逐間維持著一定的距離。

直到我們跑入一座廢棄高樓裏，最後抵達天台。

斜陽拉長了他的影子，焰色天空反映着黃昏的終末，亦快要將他吞噬。他面向着我這個方向，坐於天台的圍欄上，一言不發。明明無法看清他的臉，我卻忘記不了這模糊的感情。

無法從他身上別開視線……胸膛左側開始共鳴個不停，快要達到近乎瘋狂的程度，令我一度懷疑這是否真的只是個夢。只要跟隨着他，似乎就能創造並實現出荒謬的可能性，也許最荒謬的是有這種想法的我……期待着有如雪花在炎夏蒼空下灑落的奇蹟。究竟為甚麼……我會如此着迷於他？

於夢中這逢魔之時邂逅的，是有着孤獨靈魂的個體，而他的來歷，只有晚霞知道。

霎時，如同宣告夢境的正式崩裂般，他往後傾倒，為無處可逃的世界，創造了緊急出口。

「不要丟下我啊」隱隱作痛的內心叫喊着。

對……其實僅此而已，我恍然大悟。哪怕面前的人，只是快迎來破滅的幻象。能和他待在一起就夠了，其他甚麼的都不需要……即使我是那麼的愚昧無知，即使這是那麼的無可救藥。

這份心情……我必須要傳達。

腦海在剎那間變得空白，我奮力一躍，展開雙臂，體內的血液無緣無故沸騰起來，延至指尖。隨即，我摟着他的頸，一同下墜。縱使拉近了距離，仍是只能依稀看出他臉孔的輪廓。凌亂的髮絲彷若連結彼此的系線，於顛倒的風景中飄揚着。在抵達地平線前，他以輕擁回報我，又以近乎與空氣同化的聲音，於我耳畔旁喃喃細語。

「請妳……別忘記我。」

明知道片刻後，交疊的體溫不再暖和。明知道片刻後，時間會邁向凋零。明知道片刻後，這個空間會不復存在。即使如此，在觸碰他的一剎那，我便無根據地肯定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以變作塵土為代價。

「嗯，無論多少次，我就在這裏喔。」

傍晚的城市在往下沉澱，而我們往上登峰。

這個夢，終將以他的存在刻畫休止符。

神明大人，我懇求您……讓這樣的時光延續吧。

為了他，即使要破壞成千上萬個美夢也無妨。

因為在這陌生的場景……有着我無比熟悉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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