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琴音在睡夢中,竟夢見了那名於青雲寺遇見的叫化子,那叫化子穿著一襲破衣,滿身髒污與惡臭,但他直視著琴音的眼神卻是無比的炯炯有神。琴音被那名叫化子盯得是渾身都不自在,本想要離開,卻發現雙足動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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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叫化子注視著她,開始不斷地喃喃自語道:「不屬於妳的東西妳強留不得,欠人的終將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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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聞言,有些害怕地蹙眉大喊著:「我到底欠了什麼?又欠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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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魂之人為人替身,以身養魂。」說完,叫化子轉身離去,慢慢地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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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琴音的腳依舊動也不能動,本想喊回那名叫化子,卻又發現自己突然有口不能言,驚魂之間,琴音就突然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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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魂之人……」琴音想著那叫化子所言,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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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育曦帶著鈺熹回門探望王爺,這也是自育曦出嫁回門之後第一次回來,整個王府都洋溢著一個愉快的氛圍。琴音自然也是很期待能見到育曦的,畢竟育曦從前在王府朝夕與她相處,幾乎是無話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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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曦回來後,便在王爺的房內與王爺說些私密話,而鈺熹則是靜靜地坐在院內的涼亭,喝著茶觀賞園中的景色。這時,琴音緩緩地朝著鈺熹走過去,向他微微行了個禮,輕聲道:「琴音給姑爺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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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許久不見了。」鈺熹微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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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這次前來,是有些問題想問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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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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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鈺熹好奇的神情,琴音才緩緩道來:「姑爺讀萬卷書,又在外遊歷許久,想來見識一定極廣,琴音想問姑爺可有聽聞過『四魂』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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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魂?四魂……」鈺熹頓時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之後又緩緩道:「四魂我沒聽過,但若是說三魂的話,我就聽過了,道教經典都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著三魂七魄,三魂缺一不可,否則便會如行屍走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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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魂七魄……四魂……」琴音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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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突然對這些道家的學說感興趣了?」鈺熹揚眉,有些好奇地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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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琴音微笑地說:「不過是偶然聽到有人說了四魂這一詞,我好奇是什麼意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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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王爺的房門突然敞開,育曦從房內開心地出了門,見到琴音便快速地拉著琴音,嘰哩呱啦地說個沒完,也沒發現琴音正心不在焉地想著別的事。這日,育曦沒有在王府待很久,吃完午膳便乘車打道回府,而在琴音在目送育曦離開後,便回到了房中繼續思索著那夢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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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魂七魄……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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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魂之人只是為人替身,以身養魂……她若是多了一魂,那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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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琴音像是想明白了什麼般,將頭抬了起來,手卻不自覺的緊握著,為人替身……原來她這輩子,都在不自覺地成為了她人的替身。這時,琴音順手彈了一下手邊的琴,心中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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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慕雲又摸黑的前來琴音的房中,可這次琴音並沒有被他所嚇到,反而安然地坐在了琴邊,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般淡然地彈著琴,但任何人都聽得出來,她的心早在他踏入房中的時候,就已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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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獨自坐在了琴音的身旁,安靜地看著她彈琴,他不是無話可說,而是這是他第一次坐在她身旁看著她彈琴,他從前常常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聽著她彈琴,他喜歡她彈奏的每一首曲子,每一個旋律都讓他沉醉,若真要論起她的頭號琴友,絕對不是安南王,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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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琴音一首曲子告終,慕雲這才緩緩開口:「為何今日的琴音聽起來惆悵得很,妳不想回來安南王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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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很高興我能回來,我一直認為這裡是我的家。」琴音平淡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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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為何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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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琴音彈奏中的雙手突然停在了琴上,樂曲戛然而止,而少了琴聲,棠園的四周頓時靜默了起來,然後琴音才緩緩地開口:「我在想,我琴音此生所有的境遇,所有的偶然,好像都是承了他人的情,好像沒有人真的是因為琴音這個人而待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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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說什麼?」慕雲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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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不是長得像嫣棠,安南王便不會帶我來王府,更不會待我如此,他不過就是在遵守他的祖訓罷了。鄭王待我好,那是因為我長得像永嘉公主,他虧欠她良多才對我百般照顧。而你,你愛著的也是嫣棠,對吧?」說完後,琴音抬頭看了一眼慕雲,眼神中帶著一絲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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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著嫣棠,所以時常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紫微與嫣棠有過節,所以百般地來殺我,那老人是嫣棠的師父,所以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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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有誰,是琴音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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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琴音開口輕笑了一聲,聲音中帶著無比的淒涼,然後又低聲道:「說到底,我不過就是嫣棠的一個影子,不對,我只是一個承載著她的容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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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妳在說什麼?」慕雲皺眉,不解她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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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棠現在怎麼樣了?缺了我身上的魂,她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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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慕雲有些震驚地道:「妳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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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承認了?」琴音苦笑,又道:「那你們何時打算將我身上那不屬於我的魂抽走?我何時才能真真正正做回琴音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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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這我們做不到……這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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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我死,是嗎?」琴音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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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看著她,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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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死,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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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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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這時候笑了出來,不是笑別人,是在笑她自己,她看著她手邊的琴,自嘲道:「我不得不承認,我之前有些喜歡你,我曾經想過,若你不介意我的出身,我願意和你一起周遊列國、四海為家,可如今想來,我的想法可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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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你卻希望我早些死,好讓你喜歡的人能夠回來。」說完,琴音起了身背對著慕雲,不願讓他看著她那哀傷的表情,可她的背影,卻不知不覺之間洩漏出了她無比哀戚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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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背對著慕雲,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才又開口問:「可我不懂,為何那人要殺我的時候,你們卻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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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雲聞言,轉頭不敢再見她難過的神態,低聲躊躇地道:「他是仙,他以上仙之姿殺你一介凡軀,必會令妳身上的魂受損,她的魂,已經經不起任何損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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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還是為了她。」琴音苦笑著:「我本以為你們還有那麼一絲,是因為捨不得我,原來終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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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慕雲沉著語氣,皺眉解釋道:「琴音,妳現在可能不能夠理解,可其實妳就是嫣棠,嫣棠就是妳,我們為了她,就是為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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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琴音一聽到慕雲所言,竟又激動地轉身,紅著的眼眶盈滿淚水,但又透露出一絲不甘心的眼神,怒道:「我不是,我只是琴音,我只是那個在妓院裡出生的琴音,我母親只是一個妓女,我一出生就是個賤籍,但我即便如此低賤,我也不想為人替身,我不想為了她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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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花族都是有骨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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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慕雲看著琴音,想起了嫣棠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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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為了她,而放棄我的生命,我只想為了成為琴音而活,無法成就他人。」琴音瞪著慕雲,說得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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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慕雲走後,琴音看著這偌大的棠園,心底卻感到無比的空虛,這院子也是當年為了嫣棠而建的,可她並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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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想要離開嫣棠的影子,卻發現自己的生活竟與之錯綜交纏甚密,想要一刀斬下,卻又發現不知該如何下手,否定了嫣棠,就好像否定了這些年琴音所經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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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琴音竟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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