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齊的荒誕日常 - <移民念頭>

「……哥哥你不移民嗎？」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l4mVvSzd
——童稚問句使他反思自己的移民意願，最終卻發現某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CrnUVOxs

　　「哥哥你會移民嗎？」

　　當黃思齊正在檢查凌天讎的功課時，凌天讎突然閃出如此一句問題。

　　「不會啦。」黃思齊頭也沒抬，反問道：「伯母跟你提過移民的事嗎？」

　　「媽咪沒有說過啦。」凌天讎答：「她只是問我到英國讀書好不好。」

　　「你想去嗎？」

　　「聽媽咪說，那邊讀書會比較少功課。」凌天讎單手托頭，另一手正把桌上鉛筆滾來滾去。

　　「對啊。」六角鉛筆在木桌滾動，㗳㗳的碰撞聲很是煩人，但黃思齊聽若無聞，只是附和小子的話。

　　「內容也比較容易。」

　　「嗯。」

　　「……哥哥你不移民嗎？」

　　「不了。」

　　「為甚麼啊？」

　　黄思齊微微抬頭，盯住在桌上來回滾動的鉛筆，終是接受不了般，用手按停了它。

　　「沒錢。」

　　黃思齊其實也搞不清自己移民的意願。在設想未來時，他自然地把留在香港視為理所當然。可是近來，移民這個念頭久不久就會在腦海中浮現——也不是有甚麼計劃，只是有一種該是時候離開這個地方的感覺。

　　由其在深夜獨自一人時，面對尚未完成的課業、尚未投出的個人履歷，再想到日間所耳聞的有趣新聞，凝結的空氣彷彿會堵塞咽喉，揸壓他僅餘的生存空間。心臟唯有發狂地跳，為四肢提供氧氣，他必須用盡全身氣力才能呼吸，而移民這個念頭不知為何剛好似一道救生索，是他唯一能緊握的東西。

　　待呼吸平復以後，理智回湧，他才後知後覺——看看這該死的副作用，他就不該吃利他林。

　　黃思齊是在大學期間才開始吃藥的。可是現在，他已經缺了它就無法專心工作。

　　對，縱使明知這是扭曲的、不正常的，他還是會乖乖地在做課業前服藥。看他多麼沒用。貧乏的想像力根本設想不到沒有藥物的生活，而專心在眼前課業上的感覺實在太好，令人上癮。

　　在那些時間中，他的世界被簡化、收縮，只剩下課業，而他只要完成它就好。一切都直觀、線性、簡單。可是在其他時間，多姿多彩的日常生活像塗滿對比色塊的巨大畫布、或是最新的無調性音樂——他到了現在還是不懂藝術。

　　朋友A告訴他，地下隧道的斑駁牆身是藝術，包圍天橋的鐵網是藝術，無人的商場也是藝術——也許生活在這兒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他只覺得自己窮一輩子都不懂欣賞。

　　這天，他再一次從機場離開。

　　在過去這一兩年間，縱使尚未通關，黃思齊還是需要來到機場，向那些人生的過客道別。他會看著他的親戚或朋友頂著一副哭花了的臉，推著一車行李，在關口掃過指紋，然後他們會揮手，直到身影隱沒在禁區之中。

　　每次這種時候，他都會覺得可以道別實在太好。

　　之後，他就會乘著巴士，安靜地回歸充滿藝術的日常。今次卻有點不同——他坐在機場巴士上，朋友A也坐在他旁邊喋喋不休。他唯有在放空腦袋的同時，隨意應答。

　　朋友A是個想像力太過天馬行空的人，結果與其對話總是九不撘八，卻總能奇怪地無限延伸下去。這樣的人卻在巴士駛過青馬大橋後突然安靜，使黃思齊不禁好奇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沒事。只是我朋友約我今晚一起飲酒。」

　　「女性朋友？」

　　「我也想。不過很可惜，他是男性。」朋友A若無其事地接著說：「他的同學昨天早上自殺了。」

　　「你……認識那個人嗎？」

　　「不啦，所以他才會約我。我也沒所謂啦，不過是飲個酒，讓我朋友說說話。」

　　黃思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但他的口卻自行動了起來，喃喃自語說：「唉，想要自殺的話，移民不就好了嗎？」

　　說罷，他就後悔了——看來九不撘八這種東西是會傳染的。

　　也是在這個瞬間，他才終於認清自己腦海中的移民念頭到底是甚麼。

　　竟然如此。

　　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想著。在眼前一黑的瞬間，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加快，口罩掩著口鼻使他有窒息錯覺——時間似被無限拉扯，而他安坐椅子之上天旋地轉，強烈的色塊對撞，撞出刺耳轟鳴，也撞出腐爛惡臭。肌肉反射性地想要收縮，他也想嘔，想把自己的內在再一次掏空——挖掘自己的痛也許能蓋過這份嘔心。

　　好嘔心——最嘔心的地方是，他被迫認清這並非藥物的副作用。

　　而是他真切的感受。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EFgkTl6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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