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記得小時候，熱氣撲面的暑假，忙碌的父母將你跟姊姊寄放在靠海的祖父母家，度過艷陽高照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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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人口不多的平凡小鎮，唯一的特別之處在於順著陡峭的小路向下奔馳而去，讓熱度在臉上擰出汗水，一個轉角後開闊的景色鋪展開來，潔淨的沙灘用浪聲迎你遠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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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你並沒有那麼喜歡外出，直曬的陽光角度總讓你疲倦，可你不是一個人，姐姐總是活力十足的引領著你，她會扛著比她還高的衝浪板，攢著你的手直到那一圈肌膚發燙，回首用燦爛的笑容問你，聞到海風的鹹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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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股氣味依舊如此鮮明，像是貓咪在身上摩蹭標記，氣息就徹底滲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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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時閉上眼，腦海中都能浮現海天一線的壯闊，沙灘反光亮眼，世界灌滿極致的藍與白，不愛出門的你也必須承認，那是大自然絕美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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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力四射的炎夏，許多人會用更青春熱血的方式去紀念，可是你沒辦法，你頂多在潮起潮落的邊際踩踩水，感受足底的沙被掏走，再順著下次的浪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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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時候，你縮在旁邊的樹蔭下，靜靜盤腿坐在那裡，泳褲毫無用武之地。如果爸爸看見了，肯定要蹙眉讓你下去運動了。姐姐不一樣，她知道就算在這個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私房景點，周遭沒什麼人，你還是不習慣裸著上身，假想的視線比紫外線還要刺得你肌膚發紅，姐姐會溫柔得替你披上她的薄外套，保護你白得透明的肌膚，替你擋去所有不自在，所有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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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你像個幼稚的孩子玩沙，數著螃蟹製造出的小沙球，撿起人去樓空的貝殼，聆聽海潮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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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時候，你會看著姊姊在海上馳騁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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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不一樣，比起你這樣畏縮而羞澀的男孩，她更擔得起帥氣這個形容詞。她曾經開玩笑地叫你稱呼她老大，因為她的朋友也是這樣叫的，為她颯爽又照顧人的領袖氣質。你低低的應了聲，還是繼續稱呼她姐姐，並非覺得不適合，只是你更喜歡這個唯你能如此呼喚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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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不一樣，她運動神經發達，她適合迎著陽光神采飛揚，曬出一身健康蜜棕；她適合站在衝浪板上，順應變化不止的浪潮，自在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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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問過姊姊，看著煎鹽疊雪的茫茫白浪朝自己撲過來，未曾有過一點驚慌嗎？多少人被深不可測的自然力量攫走，再無回頭的機會。在翻手為雲覆手雨的生命之母面前，單一人類擁有的力量與技巧都是渺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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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聞言哈哈大笑，她揉了揉你的頭，要你不用擔心，她從來不打算征服或對抗，她乘上了浪，只因浪願意為她所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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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似乎蘊含了一點哲思，你傻呼呼的，聽不太懂，只是聽著姐姐的保證，便浸入溫水一般，安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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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的女兒啊，當地人總是這麼形容姐姐，她的姿態甚至比男人還要灑脫，你也默默為此驕傲著，這也是為什麼你明明更喜歡待在門外走道上看著風鈴輕響，卻還是在姐姐每一次邀約時，搭上她準備撫摸那一片蔚藍的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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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姐姐也知道這點，因此每當喧囂的白天逝去，祭典的街燈亮起時，她依然會緊緊握住你的手，帶你走遍所有你感興趣，卻因為怕生不敢獨自前去的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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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也許會嘆息吧，為你長到這個年紀卻仍舊無法獨立前往的懦弱，姊姊從不在乎那些，她只希望你快樂，她會為你買下你偷偷在心底渴望的狐狸面具。不要那麼鮮烈的赤紅，粉嫩的櫻華勾邊更適合你喔，姐姐說著，露出深深了解你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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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好多好多，金魚攤、炒麵、試試手氣的抽籤……熱熱鬧鬧的祭典有太多可以細數的回憶了，就算得與他人摩肩接踵你也甘之如飴，然而其中最閃耀的，莫過於姐姐在射擊小舖前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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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那個布偶對吧？可惜都被爸爸丟掉了。姊姊太懂你了，她一個俏皮眨眼你就明白她的意思，張大著閃亮亮的雙眼，看著姊姊拿起簡陋的槍射擊，在心中難掩期待的祈禱著，直到那個毛絨絨的玩偶作為遊戲的獎賞落入你的懷裡。你很開心，你抱得那樣緊，即使你明白，你得將可愛的他留在這個小鎮，因為爸爸不會允許你帶著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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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曾在姊姊的慫恿下嘗試過射擊，結果實在一言難盡。就算早知結果會如此，心中還是難免沮喪。姊姊一邊拍著你的背安慰你，一邊用棉花糖塞得你滿嘴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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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雄太郎，射擊會有命中率，人類在評估他人時也會有。從外觀去評斷內心，一旦對方與自己預設的不同，命中失敗，就會去責怪對方不符期待。可是，究竟是誰的錯呢？不善猜測他人，命中率低，又為什麼該被指責不諳世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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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仰望夜空，你也跟著看過去。祭典的光亮太過，看不清楚星星了。啊，你總是這樣，從來都不擅長觀察命中，老是讓周遭的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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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不懂他人，也做不到迎合他人的期待，一個畏畏縮縮的小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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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還是會告訴你沒關係，傻傻的去選擇相信，傻傻地不懂得假裝，誰又該因這份純真被責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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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切繁華都落幕時，你跟姊姊會擠在那小小的房間裡，奶奶在地上幫你們鋪了兩個床位，但最後你總是滾去姐姐懷裡。你知道這樣的時光會有盡頭，你總是得長大，你不能再跟不同性別的姊姊同睡一房，不能老是享受姐姐保護你的溫柔，你得像個男子漢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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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這個與海神太過親近的小鎮，姐姐會輕柔拍著你的背，你歪頭嗅著姐姐頸側的髮香，與房間裡無論何時都散發出的霉味混成一塊，令人安心的氣息，你總是無比留戀地依偎其中，呼呼的睡著了。
舊地重遊，物是人非，連貝殼裡的空靈聲響，都成了某種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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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姊姊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的。你搖了搖頭，將那個空蕩蕩的貝殼放回沙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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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哭了很久，爸爸雖然一語不發，鐵定也紅了眼眶。你一直都明白他們是愛著你們的，只是愛有很多形式，愛不等於理解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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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邊哭邊反覆說著，早就叫她一個女孩子別做那麼危險的工作了，她卻不聽。姊姊跟你不一樣，她能一刀剪斷留了多年的長髮，也能堅持自己的夢想，沒有人能阻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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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支持姊姊的，你深切體會到她在海上有多麼快樂，作為一個衝浪教練，帶領更多人體會與浪共舞的美妙，沒有比這個更適合她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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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依然赤足走在浪潮的邊緣，清涼的海水每每要碰著你的裙襬，那雪紡的布料便會被海風揚高，彷彿兩個孩子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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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灘上的遊客比童年時的更多，有人意識到這裡的觀光價值，開發成了海水浴場，能夠體驗到的樂趣更多，樂園卻擁擠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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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關係，一開始總得學會適應，現在你已不去假想他人對自己投以何種眼光，被人認錯性別也能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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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當然反對過啊，可是他們只剩你這個孩子了，就算震驚，就算無法理解，對你的愛仍舊是衝突之後的最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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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吧，姐姐的死去讓爸媽變柔軟，卻讓你變堅強，以一種比過往更秀美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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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喧囂了起來，你壓緊了遮陽帽，上頭的緞帶盡情飛舞著，如你的長髮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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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濤依舊猛烈的撲了過來，你佇立在海的最邊緣，趾尖踢起簇擁的泡沫，也感受得到湧上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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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悔恨過嗎？姊姊，這白頭浪讓你等不到白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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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再也無法回應，但你想要相信，答案是否定的，海神召回了祂的女兒，讓她長眠於鍾愛的蔚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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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命中率一向很低，這一次，你卻有了毫無根據的信心，你懂姊姊的，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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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往海的中央走去，不在乎裙襬變得濡濕，不在乎長髮卡滿鹽的結晶，你走到快要站不穩為止，托著玻璃瓶輕放在海面，目送著它被浪潮收走，那一頁信件很快便消逝在視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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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是你一直想說，沒能說出口的話。包括感謝，包括抱歉，包括在姐姐走後，你才如何茁壯成獨當一面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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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大人會替你送達的吧，祂偶爾冷面無情，大多時刻還是溫柔的供你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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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狠狠哭過了，酸澀的眼腫到睜不開，疼痛得看不見前方，你不會再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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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回到那個充滿霉味的房間，在同樣的被窩裡，你枕著自己的長髮，那浪潮不止的聲響，也無法哄你安然入睡了。
這三個看起來沒什麼關聯的詞一開始讓我毫無頭緒，但浪與霉味這兩個潮濕的詞很快讓我構建出一個鄰海而立的小鎮，一個溫柔但哀愁的故事。1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0WptFf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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