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潤 - 電話亭

露從今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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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了。八點是個分水嶺，將晚自習用十分鐘一分為二。今年是個寒冬，空蕩蕩的校園，燈火通明卻萬籟俱寂。長長的走廊，亮了幾間教室的燈，教室內三三兩兩的學生們擁著厚厚的外套，沒人說話，沒人走動，像是默劇般，每個人都機械式的滑動著手中那忽明忽暗的鏡面。也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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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那是機械錶轉動的聲音。

踢他踢他，這是急促的腳步聲。

叮鈴叮鈴，這是錢幣互相撞擊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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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矯健的身影，從走廊的拐角一閃而過，百米衝刺的衝向大門，似乎，是個男孩。二十八、二十九。到達大門前的長階梯時，男孩毫不猶豫地奮力一躍，下落時敏捷的探出了另一隻腳，一探一起，再次高高躍起。一個起落，男孩甩開了十幾階細碎冗長的長梯，三十一、三十二。即便玩命般的飛奔後，男孩嘴裡低語的數數卻不曾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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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男孩跳進校外電話亭時，正好數到了六十五。匆忙地找出了零錢罐，男孩熟練地投入一元硬幣，撥通了那串常記心頭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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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只投一元？因為這個機台有的時候會吃錢。為什麼不換個機台？也許，在現在發達的社會裡，這已經是距離最近的一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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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 你比昨天晚了十五秒！電話那頭傳來了女孩佯怒的聲音。不及回答，頂著粗重的呼吸聲，男孩顫抖地將零錢盒裡的零錢，源源不絕的投進了投幣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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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既然播通了，機台就不會吃錢。一元只能講二十秒，衝到電話亭他花了一分鐘，他還有九分鐘。他得續上零錢來換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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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今天晚了。喘著氣，男孩委屈的說。

累不累，是不是跑很久了。女孩關心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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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男孩重新綻放了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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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別跑了，受傷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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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跑，用走的。男孩刻意憋氣，減輕沉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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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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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巧靈動的兩個字化做電波，滑過了乾冷的夜空，傳入了聽筒，最終進了男孩的耳裡。像是連鎖反應般，男孩的臉頰浮起了一陣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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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代碼轉成的電器信號，似乎讓這個嚴寒的夜裡，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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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了嗎？男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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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女孩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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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女孩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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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這次換男孩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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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問候，每天都要問，卻總問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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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冬了，有沒有穿暖？女孩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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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顯而易見，你見過冬天訓練百米的選手穿厚外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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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身上單薄的襯衫，男孩敏了敏嘴後像個幼稚園小孩撒謊般拉了個長長的尾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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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沒有！你撒謊我從電話這頭就聽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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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語氣嚴厲，這下男孩捅了馬蜂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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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故事演變成事故，男孩扭捏的說出了前陣子在言情小說上學來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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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用外套，有你在，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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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你學壞了。女孩努力在麥克風旁努力克制勾起的嘴角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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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今天發生一件事，超瞎的。

緊盯著機台上的剩餘時間，男孩把握著一分一秒，傾聽著女孩分享著生活中最平凡不過的事情。女孩總有法子講得驚心動魄，男孩也總是聽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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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從今夜白，可你我情思，原非始於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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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有晚自習。

一放學同班的好友相約吃飯。大家都點餐點好了嗎？有人問。我，我還沒點，男孩有些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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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元滷肉飯跟35元湯麵。你每天都吃一樣的，剛剛就幫你畫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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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會吃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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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喔？不會拉，待會你看他吃。就知道了。說話的人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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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點一來，男孩熟練地扒完滷肉飯，再把湯麵裡的面夾出來，放在滷肉飯的空碗裡，加入醬料區弄來的蔥花醬油跟香油，當成乾麵美孜孜地吃完，最後再把湯一飲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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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天吃湯泡飯配乾麵，昨天吃湯麵配飯，今天吃飯配乾麵還加湯，每天都不一樣，怎麼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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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孩羞赧的神色中，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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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曾告訴他的同學，他仔仔細細的研究過菜單，這是唯一吃得飽錢又花最少的辦法了。因為付帳找回來的零錢，他要拿去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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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男孩以前是有手機的。不過被父母沒收了，畢竟大考在即，男孩卻整日沉迷在手機的聊天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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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孩斷訊的日子很難熬，直到男孩發現了尚未被淘汰的上世紀產物，電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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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站出口有電話亭，校門口有電話亭。

藍色的只能投錢，黃色的可以用悠遊卡。

投錢的一元二十秒，悠遊卡打電話一元三十秒。

用悠遊卡打電話要限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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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筆記本裡末頁記著他認為最重要的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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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限時間？因為有一次他用悠遊卡打完了一個禮拜的車費，最後只能每天小跑步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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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男孩最寶貝的零錢罐，那是手機沒收後女孩送他的第一份禮物。其實那只是個吃完的糖果鐵盒，女孩洗淨後纏了絲帶送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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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叮鈴鈴。清脆的響聲在寒夜裡顯得格外醒目。後來男孩的同學替男孩取了個綽號，叫鈴鐺，因為每次回家，遠遠就能聽見不絕於耳的叮鈴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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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交疊，時序重映，日新月異的科技不曾停歇。可每個時代青春張狂的面龐，卻不曾改變。駁雜破舊的電話亭，沒有門的電話亭，生鏽了得電話亭，承載了多少的想念，見證了多少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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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期談得戀愛，總是特別的刻骨銘心。敏感而脆弱的心，不計後果的衝動，純潔而容易滿足得愛，種種元素揉合成了最美的回憶。無須思量，無需考慮，因為生活的本質就是探索與嘗試。無論結果如何，這注定是平凡生活裡不凡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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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裡沒有時光逆流，可男孩卻堅決地踏入時空的交織點。只因他與舊時代的人無異，都曾擁有輕狂，無畏，爛漫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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