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督察黃芍昕接到通知要接手一宗由九龍城重案移交過來的強姦兼勒索案時正準備關燈走人。刻下已八點九了,接手新案,意味著接下來起碼至凌晨前也要在工作中度過;原本打算同外頭一班手足去吃雞煲慶功的計劃也得暫時擱置。但她並沒有因此升起不滿的情緒,身為中區重案第三隊的兵頭,她早已習慣這種身不由己的奉獻。而能夠練就這份豁達心態,全賴她視當差為一份使命,而非一份工作;她也相信麾下的隊員同樣抱有這份精神。
否則早已退出了。
原本慶功是為了傍晚時法院的陪審團終於就一名任職酒保的傢伙在工作地點強姦醉酒女客的案件得出了有罪的裁決。這是黃芍昕他們去年處理的案件,也是近年來他們第三隊接手查辦的風化案其中之一。黃芍昕未曾認真去統計過,但記憶中每個經他們提告的人均得到了鋃鐺入獄的下場,換言之第三隊在這方面是百分百的破案率。因此便有同僚戲稱第三對是風化專案祖,而黃芍昕也得到了色魔剋星的美名。或者是出於吸引法則的緣故,第三對總是不乏處理風化案的機會。
身為女性,黃芍昕卻沒有特別痛恨犯了風化案的人;或者應該說她痛恨所有為一己私慾而傷害他人的罪行,所以不存在特別痛恨哪一類罪行的說法。不過更符合事實的側寫應該是黃芍昕很清楚身為一個被賦予了公權力的執法者,個人立場必須儘量縮小,而包括痛恨在內的個人情緒更加一概無助於明察秋毫。所以她喜歡保持在旁觀者的位置,以銳利的直覺輔助慎密的邏輯推理抽絲剝繭,然後盡可能利用客觀的證據把事實的真相呈交司法機關,讓有罪者接受法律制裁。她覺得這樣才配被下屬們尊稱一聲「Madam Wong」。
黃芍昕乃係一名羽毛球健將,曾代表警隊奪下兩屆紀律部隊聯賽的女子單打和男女混雙冠軍,至今仍常見她的發球英姿出現於警官俱樂部的羽毛球場上,所以四十四之齡仍擁有輕盈健美的身形也很合理。她有點深近視,平常愛戴一副長方形黑色幼框眼鏡,及肩的直髮大部分時間綁成短馬尾,予人幹練沉穩的觀感。不過也有人認為她眼神冷酷缺乏女性溫柔,像個習慣了獨身的女強人。但實際上她已婚多年,丈夫現為北區水警基地的助理指揮官。雖然只是平凡得很的婚姻,夫妻倆都真誠地心滿意足了。二人育有一子,不覺間已長大,來年便考DSE了。據兒子透露過的志願也是打算完成大學後投考見習督察。這叫黃芍昕這個母親有點心情複雜,事關她已是生長於警察世家的了,父親、兩個叔叔、其中一位嬸嬸、堂哥及自己的胞兄全是警察部的人,然後自己也嫁給一名警察,使得每次家庭聚會無異於警察聯歡會。現在連囝囝在不久的將來也加入男子漢的行列,好像他們這家人注定了非要吃警察這碗飯不行。她不是不高興,只是覺得有點好笑。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囝囝就像自己小時候那樣,耳濡目染,很容易便跟「維護社會安寧,保護市民生命財產」這等使命產生不可分割的關」係。而正正是如此的家庭背景,黃芍昕打從懂事起便愛分析問題追尋答案,以及培養出對公義的固執,奠定了她今天當一名警官的目標與原則。
只要有人犯法,便有責任將其繩之於法。
黃芍昕按照習慣在枱曆上摘下接命時間,然後開門步出辦公室對外頭的夥計門宣佈。
「手足,雞煲今晚沒得吃了。九龍城那邊有單老強(強姦的俗稱)、勒索扔過來。」
大房內五男一女探員聞言表情各異,總的來說是同時地表達出失望與磨拳擦掌。
黃芍昕掠視面前這班談不上出生入死,但合作得非常愉快融洽的下屬。他們都是性格各異的普通人,但她總能從他們偶爾表露出的堅定與無畏中攫取到振作的動力,甚至是所向披靡的自信心。她想,也許這便是所謂團隊精神的作用。
「那便快點打電話叫薄餅吃了,他們最少要成個鐘才送到來的。」
黃芍昕點頭贊同。提議叫外賣pizza的是警長貴哥,他較黃芍昕這位上司還年長四歲,是隊中資歷最深的老差骨,但他沒有恃老賣老的弊病,相反待人接物很是圓滑,大家也很尊重他,使他除了黃芍昕外儼如隊中的主心骨。
不過在建制上這第三隊中真正的第二把交椅是見習督察周志華,外號阿木;離開學堂僅是五年,經驗尚嫩。但阿木是個口才便給,聰明而擅於臨場執生的人,而且擁有陽光男孩的味道,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類型。
此外還有阿釗和聰仔,二人同樣於02年出學堂,對警務工作仍然抱有相當熱誠的他們有點青年幹探的模樣。阿超健碩高大,面相兇惡,個性屬於急驚風類型。聰仔則相反地斯文內斂,性格也慢條斯理。二人一凹一凸,卻交情匪淺。
另一個差齡也不淺的人叫老彭,為人有點被動,也有中央肥胖的問題。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會得出不思進取的印象,不過他有耐性其高的優點,也擅於邏輯推理,往往能一眼看出別人忽略了的細節。
而剛剛滿二十五歲的女警察阿心可說是黃芍昕最偏愛且落力栽培的重案新血。大眼睛、大嘴巴的阿心雖然無可避免地有點男仔頭,有時甚至說話口沒遮攔,但爽朗直率的個性輕易贏得了隊裏一眾漢子的喜愛。她天賦的親和力也很容易給予女性受害人安心和信賴感,順理成章在每起風化案中主要是由她為女事主錄取口供。
大家很快便決定了要點什麼食物(基本上只是複製上一回的餐單)。向pizza店下單後沒多久門外便響起敲門聲,阿釗立即打趣說pizza到了。
阿聰跨上前開門,門外站著的當然不是pizza店的外賣員,而是一個頭型尖尖,頭髮刮短得幾乎像光頭的便裝男人。他挽著黑色的公文包,胸前垂著警察委任證。
「師兄,」便裝人員對聰仔表明身份,「九龍城重案夥計Madam Wong在嗎?」
「Madam在等你,請進來。」聰仔讓到一旁把同袍請進。
對方大步踏進時黃芍昕已迎上來了,她掛於胸前的委任證固然可兹識別警階,但無需靠委任證,單憑那一身領導者的氣場已可知道她便是Madam Wong了。
「Madam Wong!」便裝人員立正給禮,「九龍城重案一隊陸國威。」
黃芍昕回禮,快速瞄一眼對方的委任證,上頭的警階為警長,「陸沙展,女事主和疑犯都到了?」
「是的。」陸國威掃看室內所有看著自己的臉孔,很快發現到熟人老彭。二人簡單打個招呼後,陸國威接著說下去,「疑犯已交由報案室看管,女事主則仍在我們的車上,有位師姐陪著她。」
「很好。」黃芍昕抱起手說,「簡報一下。」
「Yes Madam!」
陸國威放下公文包,不慌不忙的掏出警察記事簿打開唸道:「PTU夥計於1930在九龍城道接到一名本地女子求助,該女子報稱遭人強姦及勒索,並即場指出一名男子為涉嫌人士,於是PTU夥計向該男子作出S/Q(截查盤問),沒發現可疑物品。其時該男子向現場夥計否認指控,初時更表示不認識女事主,但其後又改口說同女事主是你情我願的性伴侶關係。由於女事主指稱被迷姦的影片藏在該男子的手機和ipad內,所以PTU夥計於現場扣押了該男子身上的手機和ipad,然後於1950把二人帶返九龍城分區警署。我們主管盧Sir了解過最先的案發地點是在蘭桂坊後,決定將案件移交中區重案組。」
按照第一案發地點原則,此案確應由中區海傍警署處理。
「你們盧Sir是不是盧介明?」黃芍昕淺笑問道。
「是盧介明。」
「替我向盧Sir問聲好。」黃芍昕說完立即返回主題,「即是說疑犯的手機和ipad一直保管在你們手中?」
「沒錯。」陸國威頓一下澄清道,「不過他被帶到差館後便保持緘默,而我們亦未曾正式拘捕他。」
「未曾警誡?」
黃芍昕的食指在手臂上輕輕敲打,思索一下後問道:「疑犯是什麼人?」
「條友叫李嘉麟,二十三歲,本地人,報稱任職證券經紀,在中環返工,報住的地址是賽西湖花園。」陸國威望著記事簿照本宣科。
站在旁邊的阿木揚起眉頭說:「那可是高級住宅區呢,一個單位起碼成千萬。」
「我看他身光頸靚,一身名牌,手戴勞力士,環境似乎不錯。」陸國威用客觀的口氣說。
「有沒有出他的身家(個人刑事紀錄)?」黃芍昕問。
「沒有…」陸國威大概怕被看作辦事不力,隨即補充,「但PTU查詢時電台看不到他有刑事紀錄,應該是白手(沒有任何刑事定罪記錄)。」
「那麼你們有查看過手機和ipad嗎?」黃芍昕再問。
「還沒有,這傢伙堅持這是侵犯他的私隱權,一直不肯講出密碼。」
「咄,」阿木冷笑一聲,「他是因為身有屎吧。」
陸國威聳聳肩,謹慎地不表意見。
「女事主呢?」黃芍昕的表情沒有變化。
「女事主陳靜茵,三十歲,本地人,報稱任職核數署,家住梨木樹石籬邨。」
黃芍昕的食指又動了兩下,「陸沙展剛才說最先的案發地點是蘭桂坊,但她卻在九龍城向警察求助,是因為最先的案發日期並非今天?」
陸國威佩服地點點頭,再低頭讀出記事簿內的資料,「據女事主所講,首次案發日期是今年的四月九日凌晨,或者說是四月八日星期五晚上發生的事;那晚她偕同一名女伴到蘭桂坊的ZEST消遣,後來她的朋友先行離去,她則逗留到凌晨兩點半才離開,不過她說那段時間的記憶斷了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和誰離開,亦即是失去了知覺;到早上醒來時她發現被人棄於金鐘一條堀頭小路上,她知道自己遭到了強暴,但當時並沒有報警。
「一星期後,女事主接獲李姓疑人的電話要她看一些照片,她從照片中確認曾遭迷暈輪姦。那個李嘉麟初時向她稱是希望能幫她想辦法刪除那些照片,於是她與疑犯見面,之後她發現那些照片其實是摘自一段用手機拍攝的短片,那時候她已被李嘉麟騙上了時鐘酒店,李嘉麟亦撕破面具以影片作為要脅迫她提供性服務;加上今晚,女事主已先後七次被迫就範,而今天李嘉麟更向她提出金錢的勒索,她忍無可忍,決定報警。」
黃芍昕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化,但眼神裏多了二分銳利,「你剛剛說她是被輪姦的?」
「沒錯,因為影片中有多名施暴者。」
「多少個?」
陸國威抱歉地搖搖頭,「Sorry Madam,我手頭上的資料沒提到。」
黃芍昕擠出一個寬容的神情,「女事主的情緒怎樣?」
「還可以,只是…可能是有點沮喪吧。」
黃芍昕深呼吸一下,點點頭,看得出這位九龍城重案的夥計能提供的資料也就這麼多了,不過已幫助她有了大約的梗概。如果是輪姦的話,案情的闊度便比預期中大,可能也有點難度,畢竟事情已發生了一個月,如今已無法驗出曾被下藥的證據了。不過現在說什麼也言之尚早,待見過受害者與疑犯後再說不遲。
「陸沙展,麻煩你了。」黃芍昕肅穆地說,「交給我們吧。」
「Thank you Madam!」陸國威再次給禮。
。
阿七弓着背,兩手宛如祈禱的模樣放在交叠的大腿上,心裏第一百萬次呢喃:這次麻煩大了……
他不住地抖著懸空的那隻腳掌,彷彿不這樣做便無法多少排解一點心頭脹滿的焦慮。也許他自以為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既輕佻又滿不在乎,但其實誰也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坐立不安。當然了,他現在可是坐在報案室內堂的一爿三面是牆的籠牢內,應該說起看起來跟一頭待宰的牲口沒有兩樣。
他用表面呆滯實質騰亂的目光竊眸地觀察着鐵栅外那些各有各忙的警察,有穿制服的,有沒穿制服但頸上掛著證件的,有男警,有女警,也有穿貼身馬褲和長靴的交通警;他們有的對籠內的他視而不見,有的則投來不客氣的目光恣意打量,彷彿在無聲恐嚇他即將大難臨頭。阿七被這些目光弄得很是忐忑。
他很想回家。
他的Gieves & Hawkes黑色提袋仍放在身旁,但內裏的ipad已落在警察手上,還有他那支iphone 3GS和身份證。被扣起這些物品讓他深感不安,尤其是ipad裏儲存著那條迷姦影片。儘管警察暫時仍奈何不了他,但天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萬分懊惱,責怪自己為什麼要把那條該死的罪證攜帶在身,而且沒有作任何加密的措施。這簡直是把計時炸彈套在脖子上那麼愚蠢又瘋狂!他不禁又對自己說一遍:這次麻煩大了……
牆上的掛鐘指著九時十五分。
他忽然間覺得很不可思議,兩個鐘前自己仍自由自在的走在街上,怎麼一回神便變作了階下囚?直到這刻他仍然無法相信那個死女人居然真的敢一拍兩散。
然而是否真的這麼糟糕呢?阿七眼球錯動地沉思:也許未必,雖然現在坐在籠牢內。但他們只是把門虛掩沒有上鎖、說不去我走出去,顯然把我放在這裏是一種迫不得已的臨時措施。沒錯!這的確是值得商榷,那些差佬在九龍城帶走我時可沒有上手銬和黑布蒙頭什麼的,直到移交到這裏依然沒有,問他們是否算拘捕又曖曖昧昧的只說我必須扣留協助調查,八成是因為他們根本未有可逮捕我的理由。如果真是這樣,現在便不是絕望的時候了。
他很納悶差館的冷氣為什麼這樣強勁,但除自己之外每個人都好像不以為意。他下意識拉緊西裝外套的襟口,兩手盤著身體,內心很是躊躇。他認為目前而言應該需要一名律師-----至於律師會否真的像電視劇看到的那樣不可一世地維護客戶的權益他倒是有點保留-----但要找律師便得找人幫忙,問題是這無論如何是不可讓家裏知道的事。如果闖了些小禍母親好大機會願意瞞著父親替他擦屁股,但牽涉到這麼嚴重的官非,他除了不知該怎樣解釋外,可以想像得到母親在六神無主下只得找父親拿主意。這是阿七最不想出現的情況。
換句話說他只能向朋友求助。
阿七手機裏的聯絡人清單比水蛇春還要長,男男女女吃喝玩樂的朋友多不勝數,可是細心一想當中能拜託救命的人好像一個也無。即使有他也不認為自己願意給人知道惹上了這樣子的麻煩,或者勉強而言Rex大概會是個意無反顧向他提供援助的人,弊在這坨蘇州屎也有他的份,若被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派來的便不會是律師而是殺手了。雖然這樣想過於誇張,但無可否認這情況下Rex不可能是他的求救對象。
搞不好,火頭很快便會燒到他們身上……
還是算了,阿七心想反正安然脫身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假如公告了天下結果事情又自然解決了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再說他被帶到這裏時已提出過打電話的要求,但那個值日官明言上頭有令不准他與外界聯絡,只著他有什麼要求等負責此案的主管現身再說,說罷還明擺一副不管你怎樣抗議也不會有人在乎的樣子。形勢低於人,他自問也沒有衝突的本事,唯有先忍氣吞聲。所以找律師的事還是看事情發展再說吧。
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屁股下的水泥板又硬又涼,坐久了屁股已覺得有點麻痺。他換蹺另一隻腳。其實他好想踱踱方步多少暖一下身,可是這籠牢太小了,只容移動三四步。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把自己晾在這狹小的籠牢內到什麼時候,而外頭那堆警察顯然誰也不會關心此事。他怨恨地看著籠外的人,若不是身處這佈滿張力的環境中,他肯定自己會大發一頓脾氣。
他來回深呼吸幾巡,勉強調整了一下心情。相比起來,刻下的他是比較冷靜,頭腦也清晰得多,是時候好好爬梳一下目前的形勢了。
這個時候再說什麼估不到那死女人會這麼亂來的話已沒意思,現在需要著眼的是就她的指控有多少抗辯的空間。比方說勒索,誰可以證明她說的便是事實呢?阿七熱切地想下去,除非她有錄音,否則不過是片面之詞。這個世界不是什麼也要講證據麼?她說他勒索十萬元,難道他不可以抵死不認嗎?如果憑她一句話就能入罪想想都覺得兒嬉吧;更何況他好歹是個富家子弟,說他勒索區區十萬塊未免欠缺說服力不是嗎?想到此處,他繃緊的心頭寬了不少。
勒索這項應該不足為患。
至於強姦,他更覺得胸有成竹。由夏蕙酒店那趟開始,每一次她都是乖乖的自己跟著走進時鐘酒店的,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異樣,只要翻查時鐘酒店的閉路電視便可證明。就算她看起來不像是心甘情願的樣子,也不能說成是被強姦啊,自己跟著人家走進酒店怎能說被人家強姦呢!而且啊,每次相約是有電話紀錄的,看起來不就是一對男女的幽會嘛。想到這一點,他更加忍不住自滿起來,雖然當時懶得再換來換去電話卡索性用個人手機跟她聯繫是有點魯莽,但現在看來這樣做才是明智的,因為他大可以理直氣壯反駁若是什麼強姦才不會給自己的手機號碼對方吧?根本就是違反常識的事情!
阿七心裏簡直已為這結論而雀躍了。他自詡是編故事的能手,大可以把這件事說成她敲詐不遂而作出誣告。基於她一而再的跟他到時鐘酒店幽會,他認為不會有人相信所謂強姦的說法。在第三者來看,一般只會採納教符合邏輯的說法不是嗎?
但那條片確實是個要命的隱憂。
因為覃思構精,阿七的眼不自覺瞇了起來------私隱權這面盾牌不知道能不能一直擋下去,不過就算最後擋不了,被他們抽出那條片又是不是再無轉圜餘地呢?到未必,那條片是很淫褻,但我可沒發佈,只是私下欣賞,再淫褻也沒觸犯法例呀;若說到迷姦,她的樣子沒錯是很像失去知覺,但也不能代表什麼啊,這只能說是一種表情或狀態,甚或乎是一種角色扮演,就等於不能因為電影中的演員死得很逼真而判斷他真的死了;事隔這麼久,相信已不可能驗出任何迷姦水了;至於為什麼藏有這條片,只要我堅稱是一個夜蒲中認識的某某錯誤轉發給我的,是誰?不知道啊,因為那傢伙為怕惹麻煩當場要我刪除他的手機號碼,現在我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嘿,這樣講他們八成會聽得出我是在糊弄他們,但即使這樣又奈何得了我麼?影片裏的人全沒拍到臉,我這個拿機的當然也沒有上鏡,難道認條賓周嗎?所以只要本少爺死口不認,他們又憑什麼來證明片裏的人誰是誰呢!
但……事情真的這麼簡單?
隱隱約約地,他覺得有個漏洞在什麼地方……
最後他咬咬牙,叫自己少來杞人憂天。事實擺在眼前,那些警察磨磨蹭蹭的一直未正式拘捕,正正是礙於不夠料,不然何必這樣拖沓呢?當然,他們未必輕易甘心就此放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故此才玩這些把人搬來搬去然後晾著不理的把戲。這是比拼耐性的博弈,那麼就耗著吧,頂多四十八小時這台戲便得唱完。
以上的似是而非如同一支強心針,儘管劑量不多,已足夠讓阿七這種人振作了不少,體內的那份寒意也驅走了七、八分。然而掃興的是,偏偏在這時候他想起那兩個殺氣騰騰的收數佬。那筆錢仍未有著落,到時拿什麼打發他們呢?
他哀然叫自己別想了,什麼事也等這邊脫了身再說;如果這兩件衰事一定要排一件給家裏知道,他絕對寧願被教訓的是不可沉迷賭博好了。
不一會後,阿七感到有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搜索,發現是兩個女的和一個男的便裝警員。他們在二十步外瞧看籠裏的人,瞧得阿七渾身不舒服,尤其是那個架著眼鏡的短馬尾女人,好像這隨便一望便看穿了什麼似的。阿七看著他們轉頭跟值日官低聲交談,值日官並不時瞥眼過來。阿七有理由相信這三人是衝著自己而來的,大概就是接手他這案的人。雖然那個短馬尾女人一點也不像好說話的人,但阿七也寧願落在他們手上,畢竟對著兩個女人和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總勝過對著惡形惡相的大漢。然而,短馬尾女人最後瞅了他一眼後便和其餘兩人走了,那個值日官也若無其事的回到本來的工作上,沒看他一眼。
莫非只是來八卦的路人甲?
亂七八糟的揣想了一會後,阿七的肩膊放鬆下來;而由於腦袋用多了,沉沉間便不自覺地垂頭打盹。
「李嘉麟!」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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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驀地張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被打開了的牢門外的兩雙穿著Nike波鞋的男人腳。不知是不是被睡中驚醒的關係,他心跳咚咚地沿著那兩雙腳望上去,兩張線條剛硬的臉用冷酷的目光盯著他,像屠夫看豬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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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踏進房間的一刻,阿七的胃收縮了一下,但他不願承認這是出於恐懼的反應。
房間裏其實沒有什麼值得懼怕的東西,普通睡房的面積,雖然沒有窗戶但燈光明亮。進門左面有一張黑色面的木製書桌靠牆而放,附三把座位是織藤的褐色木椅,兩把放在靠門這邊,一把在對面,均為沒有秩序地斜放著。其中比較瘦削那名便衣探員吩咐阿七坐進靠裏的那把椅上,而孔武粗壯的那個則嘖一聲像遺忘了什麼轉身走出房間。他的同伴並無理會。
阿七坐下,略微把椅子往書桌拉近一點,但保持著不會頂到膝蓋的距離。他放下手提袋在地上,視線落在走動空間中隨意擺放的一張旋轉扶手椅上。椅身的顏色本來應是鮮紅色的,但現在已暗啞得變成豬血色了;轉椅的扶手一邊高一邊低,椅背亦稍稍傾向一側,危危然像一坐上去便會傾毀的樣子。然而真正產生不安的是,轉椅正面向著阿七,使他感到彷彿有個看不見的人坐在上面瞪著自己。他心裏毛了一下,覺得這轉椅有點邪門。
他瞧一眼手錶,十一點零七分,還要跟這些人耗多久呢?
瘦削的探員留空近牆的座位坐下低頭調弄手機,似乎不準備跟他的疑犯說話。阿七滾動一下喉結,心想自己也應該適當地保持沉默,便把注意力搬到觀察環境之上。房間鋪著廉價的藍色薄地毯,磨蝕了的地方到處都是,還有許多被煙蒂灼出的焦痕,幾乎用肉眼便可斷定已很久沒吸過塵了。像相互呼應般,牆上貼著的牆紙同樣污斑處處,有好幾個位置更露出了大大的紕口,形成一種破敗肅殺的味道,不禁令人聯想到曾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在這房間裏發生過。事實上房間內充斥著一股宛如凍肉解凍時的冷餿氣味,平添了阿七的侷促感。
他叫自己別生人不生膽。
至少,也佈滿菸灼焦痕的桌面上沒有放著一盞拿來照人眼睛的大檯燈,更加沒有鎚子和電話簿。阿七對自己說,那些刑求的手段只是三流編劇的閉門造車,今時今日已不行這套了。繼而不知怎麼的他腦海裏竟然蹦出曾志偉在〈無間道〉中飾演的黑幫大佬韓琛,其中一幕韓琛被扣在差館裏仍然不減氣燄,叫來了一桌外賣食物,又示威地統統掃到地上,臉目中的跋扈充滿迫力。阿七不禁把自己代入去,幻想自己也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孫悟空一樣大鬧天宮。但當大隻佬探員折回來時阿七的奇想便瞬即像肥皂泡般被輕易撞碎了。大隻佬探員手中拿著遙控器對著牆上的冷氣機開啟,並調教遙控器發出嘟嘟聲,他的嘴巴一直低聲咒罵這冷氣根本不夠凍。
緊接著步進這房間的還有第三名探員,年紀約莫四十餘歲,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活力。他的神態相當平靜,甚至可說是有點輕鬆。他沒看阿七一眼,逕自拉開瘦削探員旁的椅子坐下,同時把放在證物袋內的ipad和iphone放在桌上。證物袋並未封口。
阿七一眼認出那是自己的東西,心裏不知是一沉還是覺得憤怒,也很納悶是何時取過來的。阿七偷覷桌對面這二人的神情,猜度他們將會如何對付自己之餘更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混在道上的人稱差人作「狗」,若以狗來形象化眼前這三個差佬的話,他覺得最後進來的這個中年探員有點相近於老虎狗懵懵懂懂的氣質;而旁邊那個一直不作聲的瘦傢伙則像史賓格犬;至於對著冷氣機滿腹牢騷一臉好像跟誰也過不去的大牛龜便是鬥牛梗,因為他既散發著危險氣味眼睛也有點像。
鬥牛梗轉身去把門關上的同時,老虎狗把胸前的委任證舉向阿七,用不含惡意但事務性的口氣說道:「我係警長永貴,隸屬中區重案第三隊。我身旁的是警員汪展聰,另外那位是警員麥錦釗。」他頓一頓,把證件垂回胸前,接著說:「李嘉麟,由於有人報案指控你強姦和勒索,所以我們需要向你了解一下事情。用本地話同你溝通可以嗎?」
史賓格安靜地打開一本普通的單行簿,從容不迫的握著原子筆準備摘錄。
「可以……」阿七設法審度形勢,但發覺腦袋好像打了結,「我被捕了嗎?你們現在算拘捕了我嗎?」
「嚴格來說不算。」老虎狗平淡地回答。
「如果……」阿七在餘光中見到鬥牛梗噗地坐在轉椅上,發出令人擔憂的嘎吱聲,卻沒有散掉;椅上的人蹺起二郎腿,手指骨啪啪作響,壓迫性的目光像網一樣撒在阿七身上,「如果我還未被拘捕,我似乎沒必要答你們的問題…我有權不答問題的。」
手裏仍握著遙控器的鬥牛梗上身俯前,目光如刀,活像隨時要撲上來的樣子。
「這樣就不好了。」老虎狗語重心長的勸道,「當然我不會怪你抱有這些錯誤的觀念,以為是否被捕是取決合作與否的指標。也許原則上你真的有權不合作,甚至離開,不過你這樣做只會迫使我們立即拘捕你,然後原本有機會簡單解決的事情便會變得複雜了。你明白我講什麼嗎?」
意思是我必須聽話。阿七從鼻孔用力噴一道氣,算是屈服中的一點抗議。
「你的朋友怎樣叫你?」老虎狗很是悠閒地摸出香煙。
「阿七。」他被自己的答案嚇了一跳,本來他只打算告訴對方lvan這洋名。
「阿七啊……」老虎狗點起香煙。
阿七的煙癮早就起了,見對方點了煙便想仿效。然而當他俯身準備往手提袋裏摸煙時,鬥牛梗便粗聲問他想做什麼。
阿七僵住姿勢,「我也想抽煙。」
「差館不准吸煙!」
阿七看看老虎狗又看看鬥牛梗,用表情質疑為什麼州官可以放火,百姓卻不准點燈。
鬥牛梗明顯不滿地厲一眼他的警長,語氣更衝,「總之差館就是不准吸煙!」
在鬥牛梗敵意的神色下,阿七不認為跟他說道理有什麼用。不抽就不抽吧!坐直回去之際,他快速瞄了一眼老虎狗,剛好捕捉到他睥睨鬥牛梗的一剎。這發現馬上燃點了阿七心裏的好奇------這兩個人…好像有點心病。
「阿七,需要上廁所嗎?」老虎狗仍是好說話的語氣。
「不用。」他又嚇一跳,其實他是憋著尿意的,不過再忍一下還是可以。
「晚飯吃了沒有?」
「還吃過吧。」
「要不要喝水?」
「好的。」阿七很高興這次終於答出符合心想的答案。
老虎狗的目光在史賓格身上點了一下,阿七一度以為他會差遣史賓格出去取水,不料他卻是選擇對鬥牛梗吩咐,「阿釗,麻煩你斟杯水來。」
鬥牛梗不可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有問題?」
「沙展,」鬥牛梗的臉色變得更難看,「我是差人,不是阿四,就算是阿四也不會替一個強姦犯斟水!」
「他是否強姦犯言之尚早,即使是他也有飲水的權利啊,難不成叫他自己出去斟水嗎?」老虎狗沒好氣的說。
阿七想說不飲也沒關係,但在鬥牛梗張口準備更強硬反駁之際,史賓格霍地起身說了句「我去斟」,也沒等兩位同僚有什麼反應便轉身開門走出房間。剩下鬥牛梗和老虎狗,雖然氣氛挺僵的,但畢竟雙方都沒再齟齬。不過瞧在阿七眼裏,二人的芥蒂可謂昭然若揭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史賓格好快便握著一隻平底紙水杯回來放在阿七面前。阿七用光潔的聲音道謝,帶著幾分遲疑抓起紙杯喝了三分一。水八成是從水機撳出來的,入口冰涼,有種鎮定和提神的作用。可是鬥牛梗那道飽含威脅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了,阿七在心裏嘀咕:這個人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
冷氣機發出噠噠的聲音,的確不怎麼涼。
「好了,」老虎狗輕揮一下夾著煙的手道,「我們也不必太拘謹,始終現在不算正式向你錄口供。你也看到了,這房間只是普通的會客室,沒有錄影設備,我們也沒準備正式的口供紙,所以你當是跟我們普通閑談就可以了,不必緊張。」
「嗯哼。」阿七微微點頭,但心裏只是部分認同。這房間沒錯與看戲見到的偵訊室大相逕庭,沒有三角形的鎖地桌子,沒有佈滿點點孔洞的隔音牆,也沒有攝錄器材,但並不代表這樣就可放下心防,更加不存在輕鬆閑談的道理。他心忖,他們未許正醞釀什麼套話的陰謀;搞不好,老虎狗與鬥牛梗的針尖對麥芒只是鋪展陰謀的表演。不過,他們竟然會耍這種小兒科的技倆?阿七越想,不禁越覺困惑。
「阿七你做盛行?」老虎狗舒服地挨向椅背,把煙灰若無其事的撣到地上,「瞧你西裝骨骨,肯定是返寫字樓工吧。」
「金融。」
起分割再簿上潦了幾筆,阿七分不出他到底寫了什麼。
「金融太空泛了,,老虎狗淺笑道,「可不可以具體點說是什麼工作?」
「我在證券行裏工作,是持牌經紀。之前那些差人已問過了。」
「之前是之前嘛,」老虎狗耐性地解釋,「因為九龍城那邊的伙計也沒同你落口供,所以移交過來時只有基本的資料呀。請你諒解。」
麻鬼煩,「這樣子我會不會一件事得說十幾遍?」
「你老味!」鬥牛梗失驚無神發飆,「阿Sir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哪來這麼多說話?不然你夠膽說句你不想答呀!」
「我已經答了不是嗎?」阿七不滿地說,可眼睛不敢望人。
「丟那媽,幾撚串喎你!」鬥牛梗吹鬚碌眼,揮動著拳頭,似乎就要有所行動的氣勢。
「喂喂阿釗,」老虎狗甚是無奈的對這躁動的同袍說,「別這樣好不好?」
一邊肩膊已縮起的阿七以為二人又會針鋒相對起來,不料鬥牛梗只是冷哼一聲盤起雙手挨回椅背上。這舉動使轉椅再次發出慘人的嘎吱聲。阿七在心裏暗暗詛咒他早晚摔個四腳朝天。
老虎狗又做出先前的手勢,示意談話繼續,「剛才你提到持牌經紀,意思是?」
「可以替客戶落盤買賣股票的資格,我們必須通過HKSl LE 1、7、8或者1、7、9的考核才可操盤。」阿七有意用行內話拋對方浪頭。
「然後從中抽佣?」
對於這種外行的問題,放在平時阿七一定會大放厥詞吹擂一番,但現在他沒有這份心情,也出於謹慎地勒著自己盡量不要講多餘的話,「是。」
「在哪間股票行上班?」
「欸…」這個問題觸及阿七的神經線,他在餘光中戒備著鬥牛梗說道,「我不想答,我一定要答嗎?」
鬥牛梗雖然悶聲不響,但他藉換蹺另一隻腳來發出不小的聲音。他大概是故意的,也確實稍微嚇了阿七一跳。
「隨便你。」老虎狗攤攤手表示無所謂,「不過若有需要的話,你知道,我們可以很輕易便查出來。算了,這不是重點。那麼你至少告訴我在哪頭上班?」
「中環。」
「我想也是。下班後一般有什麼消遣?」
「吃飯。」
「還有呢?」
「或者找齣電影看吧。」
老虎狗玩味地一笑,似乎是揶揄阿七的敷衍不夠意思,繼而他做了個握杯往咀裏倒的動作,「有沒有和朋友去喝一杯?」
「間中。」阿七說吧又連忙煞有介事地解釋,「香港什麼消遣娛樂都有,我有時會碰碰這樣,有時又會玩玩那樣,很難告訴你每晚放工都會做什麼的。」
鬥牛梗聞言便忍不住指罵阿七,「扮什麼鳥呀你!你這種斯文敗類晚晚唯一的節目就是落老蘭搞搞震!」
老虎狗扔下煙蒂,歎口氣,問阿七,「有沒有去蘭桂坊玩?」
阿七試著忽略鬥牛梗的存在,同時拼命在腦海搜尋所有無稜兩可的語句,「久不久,但不算常去。」
「多數去哪一間玩?」
「沒一定,看哪裏有朋友在便去哪裏囉。」
「喂!」鬥牛梗又突然發作,「你邊度㗎?」
「什麼邊度?」阿七當然明白對方在問的是他有沒有黑社會背景。他認識不少自稱黑人物的張三李四,也喜歡狐假他們的虎威,但他不認為自己真的有需要加入什麼黑幫,所以他大可直接了當否認,然而他嘴巴先於大腦作出的反應卻是裝傻。
「媽的少來給我裝純情!我問你有無跟大佬呀?黑社會那種大佬呀你老母!」鬥牛梗說著更一腳踹在桌側發出砰然巨響,桌上的紙杯也被震得跳起來打翻了,濺出的水把阿七近小腿的褲管打濕不輕。
「阿釗!」老虎狗臉容一緊,一直力持的寬容心看來已用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可以盤問這人渣嗎?」
「但你的態度有問題!」
「彼此彼此!」
「什麼彼此彼此?」
「就是我覺得你對這人渣的態度好有問題!你知你像什麼嗎?像「佐丹奴」裏的售貨員那麼畢恭畢敬!你何不再多點他媽的笑容給這件垃圾鞠躬呢?!」
老虎狗立時拍桌子怒斥,「這是你對上級說話的態度嗎?」
鬥牛梗猛地跳起,用手中的遙控器指向老虎狗咆哮道:「我受夠了你!當個爛鬼三柴神個屁氣?幾時輪到你區區一個三柴耍官威?給你面子叫你一聲沙展,不給你面子叫你一聲老鬼咋!」
在警隊中普遍存在一種文化是警員與警長間的階級觀念比較模糊,這可能是因為在體制中警長仍屬員佐級非管理層的憲政級,以至一個警長若擺官威便很容易惹人反感和訕笑。但作為街外人的阿七並不知道這些文章,很自然地便覺得鬥牛梗簡直是條不受控制的癲狗。
「你夠膽再講一次!」
「嚇鬼呀?我講-------」
「住口!」史賓格在這火花四濺中彈起身喝止鬥牛梗,「阿釗,當給我聰仔一個面,別吵了,這樣子多難看呀。拜託你出去洗個臉冷靜一下,好不好?」
看狗咬狗骨戲看得入神的阿七認為他們打起來的可能都有了,卻想不到氣勢如虹的鬥牛梗竟不再說話悻然離開,只是把門摔得價響。
風暴驟去,史賓格也頹然落座。跟老虎狗交換了個無可奈何的眼神後,彷彿有了什麼事容後再說的默契。
老虎狗若有所思的瞧了阿七一眼,暫時不說話。他再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後揚手對阿七說:「想抽煙你就抽吧。」
阿七愣了一下,無法阻止心裏對老虎狗這人作出不錯的評價。雖然彼此是處於對立面,阿七倒是有替他抱不平的衝動。他領情俯身往手提袋裏找出香煙和方便火機,正準備說兩句場面話之際,那個瘋子一樣的鬥牛梗嘩啦一聲打開房門又回來了!他一邊腋下夾著一本黃頁電話簿,另一邊的手提著一隻紅色膠水桶,桶內沒裝水,但插著一把木柄鐵鎚和舊式實木警棍。鬥牛梗粗暴地將水桶往地上扔,使得鐵鎚飛到冷氣機底下的牆腳,警棍則滾到阿七的手提袋旁。他把電話簿砰嘭的摔在桌上,嚇得阿七煙和火機都從手中掉落。眼見鬥牛梗彎身拾起警棍,阿七更條件反射地彈離座椅往後退避,可惜僅退兩步背部便撞到牆壁了。他瞠目地盯著把警棍猛砸在電話簿上的神經病,嘴巴不由得喊出未經大腦思考的說話,「別亂來!別要打我!」
事實上史賓格已慌忙撲上去拉開鬥牛梗,與此同時老虎狗忍無可忍站起來厲聲問道:「你又想怎樣呀?!」
「沒想怎樣!」鬥牛梗毫不示弱地用更洪亮的聲線吼回去,「我不過在用我的方法來告訴這個死強姦犯什麼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夠了!」老虎狗氣憤地撥開額上的頭髮,「出去!我命令你立即出去!」
「就憑你?!」
「我是警長!我現在命令警員麥錦釗立刻離開這房間!否則我不會再跟你客氣。一場夥計,你不要逼我揸正來做。」
鬥牛梗怒瞪著他的警長,厚實的胸膛急速起伏喘著粗氣。阿七在高度灼怛中憋著氣瞧著這張力爆棚的對峙,差點以為鬥牛梗會拔出腰後的曲尺先轟掉同僚然後把他也了結。幸而這個時候有人拉開了房門,門外氣勢森嚴的站著阿七先前在籠牢中見到的那個短馬尾女人,她瞧一眼這室中的劍拔弩張便用權威的口吻命令鬥牛梗出去。鬥牛梗便像瞬間洩了氣般抿著嘴如言照做。史賓格也尾隨出去,並順手帶上了門。
真是峰迴路轉……
老虎狗坐回椅子上,餘怒未消地猛吸煙。阿七發覺自己嚇得有點腿軟,扶著椅背坐下,隱隱聽見門外的對話。
「你當差還有沒有紀律?」想必是短馬尾的女聲問。
「我無法認同孔沙展對疑犯的諂媚態度!」鬥牛梗仍相當倔強,「簡直像個------」
「Shut up!孔沙展有孔沙展的做法。在那房間內,孔沙展就是lC(指揮官)!你有不滿可以向周Sir或我反映,而不是這樣在疑犯面前反對上級!」
「可是------」
「我不要再聽可是!你必須服從孔沙展,理由就是他比你大!」
「咄,他擦鞋就叻。」
「立正!」短馬尾叱喝一聲,「麥錦釗!你已經一再惹麻煩,上次那個非禮細路女的傢伙被你踢至尾龍骨也移了位,害我們全組人來為你擦屁股!我知道你嫉惡如仇,但打犯也……算了,等一下再說。你們跟我來!」
然後便是遠去的腳步聲。
尾龍骨也移了位……
阿七腰後的股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看向地上還躺著的水桶和鐵鎚,發現警棍不見了,怕是被鬥牛梗拎了出去。他覺得這件事很難消化,警察中真有這種精神狀態不穩的傢伙嗎?會不會太扯了?然而深入一想,既然連在警署內吞槍自殺的例子也屢見不鮮,有這種躁狂怪的存在並不值得懷疑了。當然這一切也有可能只是他們合謀上演的馬騮戲,以達到某種心理衝擊的效果。不過阿七望望臉上仍留有餘慍的老虎狗後,又打從心底不相信他們由頭到尾都在做戲。
而且有這必要嗎……?
阿七邊想邊拾回掉在地上的火機和菸,也懸著一顆心害怕那條癲狗又會突然闖進來。到他終於成功點起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後,不禁感歎抽一口煙竟然如此波折重重。門外再沒存在什麼動靜,他猜鬥牛梗不會再回來了,危險經已解除。不過濕了的褲管溻着腳很不舒服。
默默聽了一會冷氣機的運轉聲後,老虎狗終於重新開腔,「怎樣,嚇到了吧?」
「鬥…那位阿Sir一向都是這樣子嗎?」
「後生仔,」老虎狗輕蔑地朝門口瞟一眼,接著指指自己的頭殼說,「頭腦發熱。他可能看警匪片太多看壞了腦。」他頓一頓,好像發覺說了不該說的話,便轉調道,「總之我們當差的對每個人都是一視同仁。我們的工作只是調查,有罪無罪日後自有法庭裁決,也不關我們的事。當然我們不會胡亂把人推去法庭,也不到我們這樣做。如果證據不足的話我們自然會放人,你信不信也好,差人絕不幹些屈打成招或者插贓嫁禍的事。」
「但願如此。」阿七含糊地說。怕是抽得太兇吧,煙把眼睛薰得刺痛。
「好了,」老虎狗挺直腰桿打起精神,「讓我們來談談這個案吧。那位小姐說你向她勒索十萬元,有這樣的事嗎?」
「當然沒有!」阿七狼狽地拭去眼角的淚水。
老虎狗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然後視線放在他戴著的腕錶上,「不好意思問一句,你戴的撈(勞力士的俗稱)是真貨嗎?」
「當然。」
「多少錢買的?」
「好像是八萬七或者八萬八吧。」
「這麼貴?」老虎狗兩道稀疏的眉毛揚起,使前額擠出了個「王」字,「我以為三四萬而已。」
「這是GMTㄧSubmariner,價格一般在八萬元以上。」阿七得色地解說。
「頂你個肺,」老虎狗撅起嘴唇吹了口氣,「八萬幾蚊夠我成年叫雞了!」
阿七呆了兩秒,然後和對面這個麻甩佬相視而笑。
原來是同道中人。
「所以我有點奇怪,」老虎狗指指自己的雙眼,「我相人很準的,看你一身名牌又一表人才,哪裏看哪裏不像會勒索金錢的那類古惑仔。不過恕我直言,你條友肯定是鹹濕仔一名。哈哈,我敢說你也是一條雞蟲,認不認?」
阿七祭起尷尬的笑容,實際上卻不覺難堪,「間中玩玩啦。」
「認了吧。人不風流枉少年,也沒什麼不好認的。男人不玩女人就不是男人啦。說句不好聽,像阿叔這種年紀就更需要靠叫雞來平衡心理了。」
「呃,那你通常去邊度…玩?」
「當然是大陸啦,香港的那麼貴。講開又講,上下沙那頭玩女人真係抵到爛,三百五就可以屌一對姐妹花了。不過他媽的我才不信她們真的是姊妹!」
阿七聽得過癮,「真是這麼平?會不會很髒?」
「見仁見智啦,這樣的價錢也不能要求太多。什麼?你好像沒上去玩過的樣子!」
「我很少上大陸玩。」阿七把煙蒂踩熄在濕了的地板上,忍住嘲笑對方叫下價雞的衝動,「通常都是在香港找些高鐘妹(高質素妓女),價錢係貴,但質素有保證。」
老虎狗羨慕又妒忌的瞪他一眼,酸酸的說:「這也要花得起錢才能追求質素。」
驀地,阿七靈光乍現,「其實蘭桂坊裏不少場都有雞在搵食,叫價也很高,就像……今次屈我強姦勒索的這個女人。」
「你意思是她也是賣淫的?」老虎狗神情很是錯愕。
「怎樣說呢……」阿七摩挲下巴,裝出不知從何說起的表情,「有點複雜。也不能說她是做雞的,因為她本身有正當職業,只不過因緣際會下,她又抵不過金錢的誘惑而願意出賣身體囉。」
「你出了很高的價錢嗎?」
「三萬……」阿七隨口掰出一個數目。
「不會吧?那女人已經三十二歲了,竟然值三萬?」
「因為是特別要求……我們慫恿她玩多P(群交)。」
老虎狗嘴巴做了個O型表示驚訝地明解,「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阿七用力清清喉嚨,感到信心充沛,「那晚我和一班朋友落ZEST玩…沒錯就是庇利臺最近開幕的那間。我在場裏認識了Dianna,即是誣告我的那個死女人。她應該喝了點酒…但不是醉得很厲害那種,事實上她在舞池內像頭發情的小野貓那樣跳舞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當時我和我的朋友都喝得有些醉,情緒很高漲;也不知是誰先提出的,問她有沒有興趣來個一后多王大混戰。起先她是拒絕的,但我們不死心,一直游說她考慮一下,結果想不到她提出我們若付她錢的話就願意。坦白講我們不習慣在那些地方花錢找女孩,但當時大家都好想刺激一回,便同意了付錢。談妥價錢後,我們便離開ZEST在其中一人的車上搞。」
「六個人玩車震?」老虎狗一臉的嘆為觀止。
「七人車,沒問題。」
「好吧。繼續說。」
「一個星期後我收到Dianna的電話,問我有什麼節目。我見有點無聊便約她出來開房。大家都是成年人,上床就是最簡單直接的節目囉。後來這樣的成人節目我和她再玩了六七次。到了今晚,她在完事後忽然開口說要借十萬周轉。可能因為我拒絕得太乾脆吧,觸怒了她,她便發爛渣說什麼要搞到我雞毛鴨血。我以為她靠嚇得把口,哪想到她真的瘋到弄出了這麼大的陣仗。」
「你說是她打電話給你的?」
「是…又好像是我……不,應該是------」
「到底是誰找誰的呀?」
「哈哈……」阿七不安的挪動屁股,「不好意思隔這麼久印像很模糊了……」
「也難怪。」老虎狗遺憾地點點頭,「總之打那晚之後你還跟她開房上床了六七次?」
「嗯哼。」
「為什麼?」
「為什麼?」阿七不明白為何說到現在又忽然變得緊張,「因為…因為我確實有些迷戀她。」
「咦?」
「其實…雖然她年紀比我大,但正正因為她那份成熟的韻味很……我意思是她在床上的表現很不錯。」
老虎狗含笑思索片刻才繼續問道:「這六七次你有付她錢嗎?」
「有時有…有時沒有……」阿七借揉眼的動作掩飾心虛,「記不清楚了。」
「你的記憶力真差啊。」
阿七虛弱的笑笑,眼神游移。
「總言之她每次與你發生性行為俱為自願的?」
「當然啦。」
「可是…」老虎狗蹺起手,發覺扯緊了證件繩又抽手出來弄鬆它,「她講的版本是被你們迷姦的,還說你利用拍下她被迷姦的影片要脅她一次又一次的提供性服務。」
「你不要相信她!」阿七雙手猛搖,「她根本胡說八道!我們全都是正當人家,拿什麼來迷姦她?」因為說得太急,他得吞一下口水,「而且ZEST是高檔場所,不可能任由一個昏迷的女孩被人指走而沒人管。她講大話,我們離開ZEST的時候她是清醒地自己去取手袋的。難不成我們在大街大巷弄暈她嗎?說不過去吧。」
老虎狗出其不意的轉問:「你們有多少人?」
「我們…」阿七眨巴著眼睛,「連我在內…五個。」他為什麼又問這個……?
老虎狗的表情沒有變化。
「片是你拍的嗎?」
這一問觸發阿七腦袋內警鈴大作。他原打算切割與那條片的關係,但此時他隱約覺得自己有什麼說溜了嘴,抵死否認便未必有利,甚至直接影響剛剛臨時編撰版本的可信性。可是這樣出口承認是不能回頭的,就算老虎狗沒心陰他,也很難說會否帶來不利自己的因素。一時間,阿七躊躇不已。
「阿七,」老虎狗寬容一笑,用體諒的口氣說,「假如你的手機或者平板電腦內真的有她所說的影片,是不到你不承認的。我明白這狀況下你有諸多顧慮,換著是我也一樣。所以我的責任是協助你認清重點,拍片本身無罪,不理你拍的片有多下流多離譜,只要你沒有發布就不能構成罪名。你有發布過嗎?」
「沒有!」阿七衝口回答,隨即嘆氣這等於間接承認片是自己拍的。
「這樣最好。」
老虎狗舉起兩手伸展筋骨,然後又亂摷了一下腦後的頭髮才說道:「這一刻呢,我仍不能判斷你們哪個版本才是事實的全部。唉,不過容我這樣講,你們這類鳥事我不是第一次見了,往往是男女雙方各有各說對自己有利的版本,而且真假摻雜,最是叫人頭痛的就是這種情形。怎麼辦呢?喂,我不能因為你一表人才便全部採納你說的話放你走,同樣地我也不能憑那女的片面之詞落案控告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是中立的,只可以看證據辦事,所以在這事上我們需要更多可解釋問題的證據。」
「證……你指的是哪一種證據呢?」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不過算了,我也不想事情搞得太複雜。那個女的說的事大多無從證實,所以關鍵在於那條片;我們必須看過那條片才可以作出有用的判斷。你明白嗎,比方說條女在片中精神爽利兼眼仔碌碌的,迷姦的說法便不攻自破了。」
否則便有我好看……?
「阿七?」
「如果…我說是如果她看起來不那麼…不那麼……」
「精神?」
「就是。」阿七恨死了這個時候竟口齒不清,「說出來有點難為情,我們當時就是要求她裝成被迷姦的樣子,製造一點…你知道…這樣好像比較刺激……」
「嗯?難怪她說是迷姦了。」
「就是囉,她,她順水推舟而已。」
老虎狗拍一下大腿說:「這樣我們更需要看那條片!」
「一…一定要看嗎?」阿七的腦袋像引擎壞掉的車一樣,任憑油門踩得再深也只有嘈吵聲驅動不了車身,「我認為那條片也不能證明什麼呀。」
老虎狗又是一抹溫良的淺笑,宛如長者寬恕孩童的無知,「我說你這人哦聰明反被聰明誤,有時候思慮太多想偏了也不知道。你就聽我說吧,既然那條片的存在為事實,那麼你除了讓我們看個究竟別無它選,說什麼私隱權是無用的,要不然那些家裏電腦藏著兒童色情照片的戀童癖也不會被警察上門拉人了。
「我也不妨跟你說,我的上司,即剛才你見到的那個女人挺小心眼的,你越是隱隱藏藏她越要把你最後的遮醜布也撕下來。那段片她無論如何是要挖出來的,如果你堅持不合作,我們只好把你的ipad和iphone交給電腦科技部的夥計。你千萬別小看他們,要破解一個開機密碼大概只是喝杯咖啡的時間,到時呢,解讀片中內容無可避免會傾側向女方那邊,這樣有多蝕底不用我畫公仔畫出腸吧。」
阿七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深深鎖著的眉頭把蒼蠅擠死也可以。
「傻仔,」老虎狗用手指敲敲一旁的ipad,「除非在片中可以見到你拿著利刀威脅條女幫你含撚啦,否則你怕什麼給人看?是否被迷暈這種事是需要嚴謹的醫學檢驗,不是靠看片來決定的。我答應你,若果在片裏看不到有明顯的刑事成分,我立即建議上頭讓你保釋回家。大佬,我也連續工作了十五個鐘,比你更想快些解決問題回家睡覺。」
「我可以保釋?」
「不然扣你到什麼時候?又不是殺人放火。」
保釋……
可以離開這裏是個非常大的誘惑,不管如何,阿七實在不想多待一分鐘。他勉力斟酌利弊,正如老虎狗所言,繼續抵抗似乎並非上策;ipad在他們手上,把影片挖出來只是遲早的事,所以何不借力打力以清者自清的姿態為自己的版本增加說服力呢?說到尾,那條片除了淫亂外不能證實更多,給他們看也沒關係……
老虎狗好像看穿了阿七心中的動搖,已起手把ipad從證物袋中拿出來,撳下電源的開啓掣後,便抬頭含笑期待地望著阿七。
阿七舔舔乾涸的嘴脣,想作最後努力的苦思。無奈腦內只有空洞的回音,思考力好像被鎖在細小的夾萬內。終於,他筋疲力盡的倒向椅背,帶點自暴自棄的吐出四個字:「搞三搞四。」
老虎狗不愧是行橋多個走路的老差骨,一聽便明這是「9394」的諧音。他鍵進密碼,成功取得使用權限。
阿七有種下沉的感覺。
老虎狗自己也有一塊ipad,因此對操作了然於胸。他打開影音庫,不用問機主,憑直覺便從一堆影音夾中選出想找的那個。播放時,那些淫褻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飄蕩於小室中,雖然音量不高,但聽在阿七耳裏卻有越聽越驚心動魄之感。而當流出〈永遠愛著你〉的墊底聲時,阿七更感到了強烈的後悔,但不管是後悔侵犯別人抑或是後悔說出密碼,如今亦已太遲了。
片長九分三十三秒,但老虎狗只觀看了兩分餘的內容便停止了播放。他的嘴巴抿成一線,似笑非笑,維持一個難以解讀的表情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句:「五王一后啊……」
阿七猛眨著眼睛,不知說什麼好。
「裏頭還有個巴基斯坦吧?」老虎狗搖搖頭,不太高興,「這是誰?」
「朋友的朋友…不熟的……」阿七越發感到講多錯多。
老虎狗把桌上的單行簿和原子筆推向阿七,「把其餘四人的姓名、電話、住址、在哪裏上班等寫下來。」
阿七徨然盯著對方。
「趕快寫吧,把你知道的都寫下來。」老虎狗仍保持著和善的語氣,「你不寫,我們從你的iphone裏也能把人找出來,何必添麻煩給大家呢。」
這個時候,史賓格好像算準時機回來了。老虎狗抬頭跟他無聲交換一個神情,史賓格便露出曖昧的笑容。
「聰仔,看著人。」老虎狗沒多講半句,拎起ipad和iphone便走出房間,甚至懒理阿七有否供出同案的人。
史賓格坐下,淡淡地監視著疑犯,不發一語。
時間以正常速度的十倍運行,只十餘分鐘,阿七已覺得像一整夜那麼長。他想從史賓格身上探聽什麼,但對看一眼後心裏便有發毛的感覺。他把視線落在那本黃頁電話簿上,然後是地上的水桶和鐵鎚,最後拖著不安地回到自己的褲管上。濕了的地方已乾掉大半,可皮膚仍勾留著不適的感覺。
我做了什麼……?
懷疑上當的心像一口氣一口氣吹脹的氣球,但他仍固執地抱著老虎狗回來時會宣佈他獲准保釋的希望。他喉乾舌燥,精神緊張;伸手摸上煙包時試探性瞧了史賓格一眼,見沒阻止便抽一根出來叼在口中。與此同時,門外傳來又急又重的腳步聲。一道不祥的預感猛地升起。
會不會是鬥牛梗回來了?
門打開了,進來的不是鬥牛梗,也不是老虎狗,而是阿七籠牢裏時看見過的那書生模樣的探員。不過現在他的目光比鬥牛梗更為凌厲。
「李嘉麟,我係中區重案第三隊的見習督察周志華。你涉嫌本年4月9日凌晨於中區某地方聯同另外四名不知名男子以藥物迷姦一名女子,並利用過程中拍下的影片作威脅於後來多次強姦上述女子;以及使用同一威脅向其作出金錢勒索!我現在拘捕你,並向你作出警誡。並非事必要你講,你有權保持緘默;但你所講的一切我們會以紙筆記錄,日後有可能作為呈堂證供。你是否明白?」一粒花阿木鏗鏘地宣告。
完全被騙了……
阿七的額頭飛快地冒出汗珠。這一刻,他只知道唯一必須要做的事是把煙點起。然而無論他嘗試多少次,那該死的火機僅打出無力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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