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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女生,這是無庸置疑的。
你可以從我的外表,或是請許多醫生來給我做全面性的檢查,裡裡外外確認過一遍,我想醫生們會覺得根本是無事生碴,笑話斥責你一番,說一個「純天然」的女生,何必鑽牛角尖呢?
或者,你可以在周遭找一群人,讓他們來做評審,觀察我的行為、說話、思考、姿勢……等等來做評分,當然這自然界中很難有純陽剛或純陰柔的個體,每個生物都是介於之間,就算評分下來我是個「女漢子」,可是「女漢子」本質上也是個女生,誰也不會把我當作另外一個性別,肯定說我是女生無誤。
可能你會覺得很奇怪,我幹嘛這麼無聊寫一大篇幅在糾結這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我來誠心誠意地告訴你──兩年前,所有人都把我當作了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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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是這樣發生的,在一個如同以往的早晨,我一樣上班去,可是就在我到了公司,所有人都對我投以奇怪的目光,還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我跟熟悉的同事打招呼,他們卻避之唯恐不及。我疑惑著,我拿鏡子照照自己,跟早上見到的自己一般無二,我今天也跟往常一樣穿著打扮,到底是什麼環節不一樣了?
直到我去廁所的時候,我才明瞭。因為到了女廁時,我被當作變態趕了出來,可是內急難忍,我見隔壁男廁沒人,趕快鑽進去解決了,出來的時候見到男同事,我想要躲開,只聽他說:
「呦!偽娘,你也進男廁啊?」
我只能壓抑著努氣趕緊逃開,因為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太莫名其妙,可是我卻沒有解釋的機會,我不可能在大庭廣仲下脫光了衣服宣示啊!於是在面對眾人的譏笑及指指點點後,我便離職了,儘管我沒剩多少積蓄,得回家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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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老家,家裡四下無人。我進去小時候的房間,裡面成了倉庫,左搬右移後才騰出放行李及坐下的地方。我想起不久發生的事,悲從中來,我去翻找我以前的照片,尋覓那些屬於女孩的記憶,只是在打開相本後,我吃驚了……
原本該是小女孩穿著各色洋裝的照片,全變成小男孩的照片……
我蒙了!我反覆地看,照片裡不是哥哥弟弟,確實是我。我開始懷疑自己,我立即脫光衣服站在立鏡前看得仔細,確實是女生無誤啊!我怎麼不記得我從小被當作男生來養呢?我是家中唯一的女生,小時候媽媽還不准我跟哥哥弟弟一起玩,總是告誡我要有女孩子的樣子,真是奇怪了!
「啊!」
突然背後傳來尖叫聲,我趕緊轉頭一看──是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悄無聲息在門外偷看了。
儘管媽的反應很怪,我還是趁機取暖:「媽,我回來了!你知道我在公司都被同事當作男生,你知道我不是的……」
「你這變態,你給我滾!」我媽竟然臉色慘白,一直往後退。
我大喊:「媽!我是你女兒啊?」
我媽拿東西砸我:「我沒有你這個女兒,你給我滾!滾!滾!」
就這樣,我被趕出了老家。我無處可去,只能打給了我家那三個男人尋求協助,卻接連被掛了電話,被列為拒絕往來戶。
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細想了一遍,這一切是在我車禍出院後才開始的,但是我撿回了一命、身體好全了,我的世界卻被重新定義了?
我有種想去死的衝動,可是我不甘心!命才撿回來,就應該好好珍惜,還是先委曲求全想辦法過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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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模仿著男生的穿著打扮,投履歷四處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所國小代班老師的工作。第一天我去上班,我小心翼翼深怕被看出不像男生的破綻,可是不到半天還是露餡了,因為班導師找我去走廊講話,說:
「鍾老師,不是我歧視你,但是你的樣子會讓小朋友對性別產生不良的觀念,我建議你還是去其他地方工作吧!這份工作不適合你!」
我懇求:「李老師,你再給我機會,我一定不會影響小朋友,我非常需要這份工作……」
在我苦苦哀求下,只差沒有下跪,繼續了我的工作,之後還好我取得孩子的愛戴,班導師才沒有找我去說話,但是他仍然不喜歡我,之後甚至還聯合家長,在各方管道批評我的性別問題。我雖然難受,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辯駁,反正下了班回到家,我就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只是事情風波還沒結束,就在班導師請長假後,我獨立帶班,這些小孩就露出惡魔尾巴了。
一日,我如往常教課,那幾個平時給班導師治得死死的小惡魔們就按耐不住了,開始跟同學暢所欲言,做紙球丟來丟去,還明目張膽去欺負同學。我怒不可言,我衝下台去把滋事者手上的紙球搶走,結果有個傢伙忽然大發脾氣,開始摔桌椅、大吼大叫,我害怕其他學生受傷,用手臂去擋桌椅,結果竟然彈到旁邊砸到看熱鬧的學生,她的眼鏡碎裂,眼角滲血。
整班喧鬧了起來,有人還一起瞎起鬨,我只能抓住那個發瘋的孩子手,一直勸他,要他冷靜下來。可是他對我又咬又踢,直到他踢到我的下體,他才愣住了。
由於我們班非常地吵鬧,隔壁班的老師、學校的主任們也趕來關切,最後把滋事的傢伙帶走,那傢伙還給我一抹邪惡的微笑。班上其他同學被分配到其他班上課,教室難得安靜了下來,學校主任單獨跟我談話。
「鍾老師,我很佩服你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打學生,不過,李老師說得對,你沒有能力管理這個班級。」
「這次確實是我控班不好,但是我很認真學……」
「你們班不是第一天吵吵鬧鬧了,可是今天連學生都敢欺壓到你的頭上了,其他老師若沒有來關切,能收場嗎?」
「我......」
「我得鄭重的告訴你,我們學校已經包容你這個跨性別者太多了,可是你真的是不適任,你就做到今天吧!」
最後學校解聘了我,我心情一直難以平復,休息了許多天才回去學校收拾我的東西,離開學校前,悄悄經過我以前帶的班級外面偷看,班上來了一位女老師,穿得很素雅但人長得很漂亮,讓人看得很喜歡,而且瞧他帶學生的樣子很有技巧,那幾個曾經的小惡魔都變成小天使的樣子,看來這個班級沒有問題了。我黯然離去,沒想到那名女老師走出教室叫住了我,要我等他下課後一起去外面吃飯聊聊。我原想答應,可是還是婉拒道:
「張老師,我是是非人物,這樣不怕遭人非議嗎?」
張老師莞爾,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放心,沒事的!」
她瀟灑離去,留下感動在當場的我。傍晚,我們吃飯聊天,她說:
「我覺得你是個好老師,孩子們還是很顧念著你的,學校真的是對你太苛刻了!」
我嘆了氣:「我性別不分,學校也認為我一樣是是非不分,如今我把班帶成這樣,唉……」
她抓著我的手,眼中帶著慈愛:「我倒不認為性別是個問題,是因為人們為色所迷,為境所遷,失去洞察事實真相的機會,才使你受如此折磨。我們人就該傾聽內心的聲音,活得自在。」
聽完張老師的一席話,我閉上雙眼,我聽到我的心跳砰砰的跳著,很是激動,而我內心的聲音告訴我──要相信我自己。
在經過張老師的幫助下,我重新回到了學校,換做行政人員。而且我恢復我從前女生身分的穿著打扮,儘管別人給我鄙視的目光,我仍努力自在的活著。
這日,我和張老師一起下班去吃飯,她稱讚我愈來愈進步、愈來愈開朗了。我好奇她怎麼會有這方面的包容,原來她的妹妹也是個跨性別者,小時候總是因為自己是男生而悶悶不樂,由於家裡總是期望她妹妹當初這個唯一的男生能傳承香火,使得她妹妹壓力非常大,自殺過幾次,最後一次還把生殖器割掉。家裡知道她妹妹不能生育了,也不敢再刺激她,於是就允許她去做變性手術,實實在在當女生。我看著張老師,我很佩服她包容及心疼她的妹妹,不過我從來都不是跨性別者,我是真的女生,純天然的女生,我鼓起勇氣,告訴她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張老師非常詫異,她發抖著,但是理智地答應我要做這個見證。於是我們再四下無人的時候,鑽進了女廁間,我鼓起勇氣在張老師面前脫得一絲不掛,張老師很專業的檢查了一遍,她說她從前也做過醫生,說我的性別確實沒有問題,倒是很奇怪為什麼大家都會把我當作男生呢?她又看了看,忽然驚呼。
「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我問道。
她指著我的鼠蹊部:「你的淋巴腺有被做過手術,雖然我也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治療,可是很不尋常。」
就在張老師走出廁間,門才剛關上,忽然槍聲大作,我趕緊套上大衣出來查看,只見張老師倒在血泊中,我心亂如麻。
「慧慈,你撐著點,你會沒事的!」
只見她還有一口氣:「兇手是你?……不是你。」說完便斷了氣。
我悲痛萬分,我四處查看看不到任何人,看來兇手已經離開了。正當我到廁間門口呼喊時,只見到警察衝進來,很粗魯的就把我給逮捕上銬。
我大叫:「兇手不是我!兇手是別人啊!」
一名警察說:「一個男人穿著女裝,還進女廁,行為令人匪夷所思,現在還死了人,能不是你做的麼?」
「可……可是我沒有槍!」
「沒有槍?……搜身!」兩三個警察在我身上搜上了一遍,竟然在外套口袋裡搜出了一把槍,嘴角擠出一絲微笑。
「這下還想撒謊嗎?……帶走!」
我被帶去拘留,沒多久警察就進來訊問我,我的腦袋真的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為何,心已死了吧,我說不出任何字,也哭不出來,警察接連換人來問我,我也接連把他們氣得直跳腳。直到有一個警察溫和的說:
「你有親友嗎?去打個電話吧。」
我瞬間潰堤,哭到無法自拔:「我沒有家人,朋友也死了!」
「你休息一下吧,那我們不煩你了。」警察便出去了,留我一個人在拘留室過夜。
我思索者,我的人生因為慧慈的出現,好不容易透出了曙光,可是就是透出了曙光,反而讓唯一的朋友死於非命,而我又沉入萬劫不復之中。這出院後發生的事,真的是一件比一件還讓人難受,老天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隔天,我好不容易做完了筆錄,帶著安全帽,被幾個警察圍著走出警局,外頭圍了一群媒體,攝影機鎂光燈閃爍地不停,十分刺眼,記者嘰嘰喳喳地問:
「你為什麼要殺人?」
「你跟女老師是什麼關係?」
「你後悔嗎?」
「你是愛不到她才要殺人嗎?」
……
我不想說話,只緊盯步伐跟著警察上車,但正要上車時,腦門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砸得我腦袋嗡嗡作響,幸好我有戴安全帽,不然肯定頭破血流。
我望向窗外,是一名老翁跪在一邊哭喊著:「混帳!還我女兒來!」媒體聽到聲音,便像螞蟻般,全圍了過去。我心下愴然,白髮人送黑髮人,肯定難過。可是,不知道我的家人,會不會相信我無罪,還是就當作我不存在,跟著群眾一起撻伐我,而且都認為我的所作所為就如辛辣的新聞標題一樣──「變態男廁間姦殺女老師」。看來我的罪過,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接連好幾個月的審判,每次我都實話實說,可是證據不足下,法律始終不能還我清白,每個人反而都把焦點放在──我是個男人,為什麼穿女裝去女廁。這天,我的律師跟我說,唯一能脫罪的方法,就是告訴大家我有精神疾病,的確在經過這些日子的折磨下,我也真的好想好好休息,便放下了堅持,同意了。
之後開庭,我的律師跟法官提出:
「我們要申請停止審判!被告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性別,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了什麼,這種狀況必須強制就醫,不然再怎麼審下去都不會有結果!」
法官很不高興:「律師,強制治療法條的依據在哪裡?被告神智還清楚呢!」
他們倆堅持不下,我想起當天慧慈說我身體的異常:「法官!我的鼠蹊部的淋巴有被動過奇怪的手術,這一點,我必須要給醫生檢查!」
「你的身體有做過手術,跟這起案件有什麼關係?」法官問。
「當時我在廁間給慧慈檢查身體,她說我的性別沒有被車禍後手術影響,但是鼠蹊部非常奇怪。她出去後,就被殺了。這其中一定有關聯!」
「荒唐!」、「不知羞恥的東西!」……旁聽者罵聲連連,法官也是不以為意的表情:
「被告,你是為了要保外就醫才編出來的吧!」
我著急:「法官,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
「證據!」法官撇了一句。
「我證明給你看!」我深吸一口氣,當庭脫下了褲子。
法庭上眾人鼓譟起來,我馬上被法警架走,不過我的褲子滑落在地,下體一絲不掛,現場的人有看到的都震驚了,稀稀落落的說:「還真的是個女的……」
後來,警察訊問到了從前踢我的學生,那傢伙笑嘻嘻的說:「鍾老師沒有雞雞。」不知媒體如何取得,還把這個錄音大肆放送,全國的觀眾都知道,我真的是個女生。但是醫生都查不出來我到底被做了什麼手腳,反而我真的被關在精神病院,整日裡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晝夜。
這天,我在走廊遊蕩,好像走廊很長很長,陽光灑落,挺溫暖的,眼前有些白茫茫的,我是在走向天堂嗎?我看見眼前有位神明,一襲白衣飄飄,對我微笑,是來接我的嗎?這樣也好,我還算有個善終,死得安詳。我希望下一世,我能少受些人間的苦難,能多得到些溫暖,就與這陽光和神的微笑……
「我來接你出去。」那神明說,帶著慈愛的微笑。
「天堂會是個好地方吧?」我問道,那神明莞爾,忽然有一隻狗朝我撲來,我自然被撲倒在地。我嚇死了,是來自地獄的惡犬嗎?我其實要去地獄嗎?請口下留情啊!
其實是我想錯了,這隻狗是很歡欣地在舔我,我回神後,我身上滿是牠的口水,還有牠的眼淚。
「原來你是牠的主人。」那神明說,不!我知道牠是穿白袍的治療師,他又說:「Sandy牠是很棒的導盲犬。」
「你說牠叫什麼?」
「牠叫Sandy,你看牠的狗鍊。」
我看著Sandy的鍊子,上面名字刻的十分清楚,觸感很好。我的手一碰到鍊子,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湧生,我閉上雙眼,忽然內心澄明起來,這狗鍊還是我自己刻的,當初刻十分多次都不滿意,弄得滿手都是傷,很痛。但是我想刻一個最漂亮的給Sandy,而這個是在刻了第十次,旁人好說歹說,還有老師幫我修飾過,我才勉為其難接受。Sandy是很棒的狗,在我進入黑暗的世界後,沒有人像Sandy這樣真誠地對我,是牠給我活下去的勇氣,只是我真的無法再想起來更多了,但是牠的好存在我心裡,這個感覺永遠存在,不會不見。
耳邊傳來推病床的聲音,我撤到一邊,Sandy似乎知道些什麼,吠叫地異常兇狠,而且要衝上病床去撕咬那具大體。我問治療師那死者是誰,治療師請推病床的人員在我面前停下,然後說:「你真應該要看一眼。」倏地就掀開了白布。
我很怕死人的,從病床推出來我就心裡毛毛,治療師一掀開,我立馬就轉開了頭,雙手蒙住眼睛。
治療師嘆了口氣,說:「你還是要面對的,因為他,你才會發生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因為他,你今天才能獲判無罪的出去。好吧!這裡有張他的照片,你看看吧!看完你就會想看死者了。」
我一看他的照片,楞傻了。我何時拍的照片?我想不起來。治療師為什麼拿我的照片給我?我心急之下,忘記我膽小了,立即去看死者遺容……什麼!長得跟我一模一樣,而且他們給我看,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太震驚了,我想起慧慈臨死前那句奇怪的話:「兇手是你?……不是你。」這其中肯定有人搞鬼,而且搞鬼的人,就是這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應該過著他讓我經歷的生活吧,我忽然非常同情他的處境,一個上帝和他開了大玩笑的人,不能自由自在地活著,總是被人鄙視、非議。怪不得他看到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臉的女人,會有多忌妒我、仇恨我,想讓我與他身分對換,讓我嘗嘗他的痛苦。
總算社會還我清白及女兒身,而我在之後治療也成功代謝藥性,找回我的真實身分、名字,新聞媒體自然也爭相播送這段軼事。不過就這樣吧,一段特別的過往,想起來很痛,但是現在過著平凡無味的日子,分秒我都覺得幸福,因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