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忍
我叫曉慧，自從嫁做人婦已經兩年多，家裡除了有一位疼愛我的丈夫「亦瑋」，還有一位年過七十的婆婆「阿秀」。
我們家不算富裕，丈夫是一間印刷廠的基層員工，每天不是加班就是輪夜班，他拼命賺錢，就是希望我能把大學念完。
我曾經好幾次想乾脆休學，別讓他那麼辛苦，可是他每次都堅持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完成我的夢想。
白天，我是個家庭主婦；晚上，就變回學生。我去夜校上課認識不少朋友，假日偶爾會和他們出去逛個街。
然而，每次回到家，手上提上幾個袋子，婆婆看到總是一臉不悅。
她雖然沒說什麼，但我心裡明白，她是不高興我亂花錢。
我知道丈夫真的很辛苦，賺的每一分錢都不容易。但說實話，我根本很少為自己買東西。每次逛街買的東西，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只因為我手上有東西，婆婆就誤會我在亂花錢。
為了不讓婆婆再誤會，我後來乾脆連朋友都不和他們出門，就算出門回來也都空著手。但即使這樣，她還是常常板著臉孔，一句話都不說。
有一年，丈夫生日，我特地買了一盒小蛋糕回家。沒想到婆婆一看到就問我：「這蛋糕多少錢？」
我如實說出價格：「媽，那個小蛋糕才二佰元」
她馬上就瞥了嘴：「買這種貴又吃不飽的東西，妳到底在想什麼啊？」
我笑著說：「媽，今天是亦瑋生日啊。」
她只冷冷哼了一聲，嘟噥著轉身回房間。
其實剛嫁進杜家的時候，婆婆待我很好。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如今變得那麼冷淡。
直到有一次，丈夫下班回家，我問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來不是因為金錢的事情讓婆婆討厭我，而是因為她很重視傳宗接代。
丈夫是獨子，我們結婚這麼久了，還沒生孩子，婆婆心裡一直有疙瘩。
我們其實也很想讓她早點抱孫，只是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懷孕。
有一天，我和丈夫決定去醫院檢查，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檢查報告出來後，醫生說我的體質不適合自然懷孕。
我們和醫生討論許久，他建議我們試試看「試管嬰兒」。但做試管的費用真的很高，對我們這種收入來說，根本是天文數字。
最後，我們決定咬牙向朋友借錢，就為了完成婆婆想抱孫的心願。
這件事，我們沒有向婆婆說明，因為她很保守，我們怕她無法接受用這樣的方式懷孕。
第一次做完試管回到家，我們每天都在倒數那幾十天，心情坎坷不安
我們期待著，因為我知道，成功的機率不高，一旦失敗，錢、人、心力就都白費了。
終於到了回診那天，醫生看著一堆檢查報告，笑著說：「恭喜你們，成功了！」
當下，我眼淚馬上就掉下來了。
我們真的太感動了！不只是因為能實現婆婆的願望，而是我和丈夫這麼努力，總算沒白費。
丈夫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們沒有說話，只是互相凝視，我們彼此都能感受到那份喜悅。
預約好下次複檢的時間後，我們離開了醫院。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裡，摸著肚子裡那個小小的生命，感覺好幸福。就在這樣的幸福裡，一台逆向衝來的大貨車，突然把我們撞飛到路旁，然後逃逸了。
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好像看到丈夫牽著一個小孩，在遠處對我招手，我拼命喊著他們的名字，但他們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黑暗裡。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身體好痛。我轉頭看到婆婆臉色憔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我正要開口問她發生什麼事，醫生就推門進來了。
我看著他，心裡突然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忍不住顫著聲音問：「醫生……？」
醫生看了我一眼，語氣沉重又無奈說：「妳的命我們保住了，但妳肚子裡的孩子，我們沒能保住，真的很抱歉。」
當我聽見那個消息，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剛才夢境裡的場景，不祥的預感如陰雲籠罩心頭。我眼眶早已泛紅。我急切抓住醫生的衣袖，幾近哀求問：「那我丈夫呢？我丈夫怎麼了？」
醫生語氣沉重回應：「妳先生還在手術室內搶救。」
我彷彿被閃電擊中，心神俱碎，失控地衝出病房。原本插在手上的點滴也在奔跑中脫落。
我的舉動讓醫生與婆婆都來不及反應。
醫院像個迷宮般，但某種直覺卻在引導著我。我不停往前衝，不知是跑還是爬，終於來到一間手術室前。
我的身體支撐不住，癱倒在門口，我知道，門後躺在手術床上的病人，是我的丈夫「亦瑋」。
我跪坐在地，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我雙手合十，祈求上蒼：「上帝，求求您，別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我的孩子已經走了，不要連我的丈夫也帶走……我求求您……」
醫生與婆婆隨後追來，勸我回床上休息。但我眼神堅定，看著醫生說：「我要在這裡等我的丈夫。」
他沉默片刻，點頭同意，吩咐護士把點滴帶來，讓我坐在手術室外繼續治療。我在長椅上虔誠祈禱：「如果上帝非要帶走我最愛的人，那麼，請讓我代替他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眼睛從未離開過手術室的門。等待數個小時後，門終於打開，一名護士推出一張病床，床上覆蓋著白布。
我渾身發抖，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身，顫抖著掀開白布，是我的丈夫。他蒼白的臉安詳如睡。我崩潰大哭，搖著他的肩膀大聲呼喚：「亦瑋！不要睡了，看我一眼……求你……求你啊！」
無論我怎麼搖，怎麼喊，他都沒再回應。直到護士輕拍我的肩膀，輕聲說：「人死不能復生……妳先生也不希望看到妳現在這個樣子吧。」
我咬緊牙，深吸一口氣，冷靜凝視他最後的模樣。我輕輕把白布蓋回去，然後在悲痛中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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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堅
醒來時，我已躺回病床，身體繼續接受治療。
丈夫的公祭那天，天空飄著細雨，我堅持參加，雖然身體未痊癒，仍坐著輪椅來到教堂，看著他的遺照，聽著神父的祈禱，我的淚水再次滑落。
婆婆也來了，她看著遺照，默默嘆氣。我知道，她比誰都更難受，因為那是她一手拉拔大的獨子。
自從我的丈夫過世後，婆婆經常獨自待在房裡，對著一張照片低語，而我知道……那是亦瑋。
有一段時間，我也幾乎崩潰。有好幾次都想自殺去陪我的丈夫。
有次我拿起水果刀的那一刻，真想問問上帝，為什麼祂要那麼狠心，把我最愛的兩個人同時帶走。但我想到婆婆，若連我也走了，她該怎麼辦？
我不甘心被命運打敗，也不願婆婆孤單老去。於是，我下定決心：用肇事者給的賠償金，再做一次試管嬰兒。而醫院還保存著亦瑋冷凍的精子，這是最後的希望。
我先徵求了婆婆的意見。不想再瞞她試管嬰兒的事情。她只是靜靜點頭，沒多說什麼。也許，她也希望，我和亦瑋之間那段愛，能有某種方式延續下去。
當我隔天去醫院與醫生說明我的遭遇時，醫生聽完後，對我的經歷深感同情，並且答應再次幫我進行試管嬰兒。
回到家，我每天都向上帝祈禱，雖然祂剝奪走我的丈夫和未出生的小孩。然而，我只能向祂祈禱，希望這次試管能夠成功，讓杜家能有後，延續血脈。
因為經歷過上次車禍與試管失敗，我的身體仍處於虛弱狀態，無法立刻再進行試管，醫生告訴我，至少需要再過幾個月的時間後，檢查身體沒異樣，才能再次開始。
這段等待的日子，我並未感到失落，每天依然堅持慢跑健身，努力補充營養，讓自己保持健康。
終於，一個月過去了，我先做了健康檢查，報告都正常後，醫生開始為我進行第二次試管嬰兒。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複檢的日子漸漸逼近，我的焦慮與不安也愈發強烈。每當夜深人靜，我閉上眼睛，腦海中總會浮現出我的孩子一點點地離我遠去，當我好不容易入睡，卻又總是在驚嚇中驚醒。
直到複檢那天，我正要踏出家門時，婆婆突然走到我面前，說要陪我一起去醫院。這樣的舉動讓我感到無比欣慰，心中不禁感到溫暖。
抵達醫院後，醫生再次拿出那一頁頁密密麻麻的報告，這次我的情緒比上次更加忐忑。試管嬰兒的成功機率一向很低，第一次好不容易成功，這次的機率恐怕更低，這讓我幾乎緊張到連呼吸都幾乎停滯。當醫生看完報告後，竟然看著我露出了微笑：「真是奇蹟，這次的試管嬰兒也成功了！」
聽見這個消息，我眼中閃過一絲淚光，轉頭望向婆婆，我看見她久違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我剛嫁入杜家時的模樣，讓我心頭不禁一暖。
懷孕期間，家裡的經濟開銷主要依靠婆婆的私房錢來維持。我每天都期待著小孩的誕生，但就在我懷孕七個月時，上帝再次對我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行動愈加不便，家裡的事務大多由婆婆來打理。一天，我從房間走到客廳，看到婆婆臉色蒼白，神情不對勁，我急忙問道：「媽，妳怎麼了？」
婆婆的表情如此慌張，我更加感到不安。於是我先假裝回房，其實其實只是先躲在一旁。過了一會，我從婆婆房間外，偷看到她看手中握著一團沾滿血的衛生紙，我滿是驚慌，走到婆婆面前問：「怎麼衛生紙上全是血？？」
婆婆知道瞞不住我，於是輕聲說：「我老了，不中用了。做沒幾樣事情就在吐血。」
婆婆固執的性格讓我不禁無奈，終於我說服了她去醫院檢查。結果，卻是晴天霹靂。醫生告訴我，婆婆的病情已經是肝癌末期，而她的預後只有兩個月。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再次崩塌。我原本以為隨著試管嬰兒的成功，一切的痛苦會有所減輕，沒想到命運再次狠狠捉弄我，婆婆的心願，竟然也被剝奪了。
回到家後，婆婆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為了讓婆婆能撐到孩子的出生，我挺著大肚子四處尋找民間藥方，抱著最後的希望，可是依然回天乏術。
最後在檢查後的一個月左右，婆婆還是不幸病逝了。當她離開的那天，外表已經骨瘦如柴，幾乎讓人無法辨認。
在她病危的時候，婆婆交給我一封信，撐著最後一口氣，她撐著無力地身子說：「我無緣見到我的心肝乖孫了，希望他出生懂事時，能把這封信交給他。」
上帝為何對我們這麼無情，剝奪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還有我的婆婆。如今，肚子裡即將誕生的小孩成為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我深深期盼著這一個小生命的誕生，祈願他能成為我失去一切的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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