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到了,這是劉真甦醒以來過的第一個週三。按照規定,七點開始上課,劉真五點就睜開了眼,然後平躺著盯著天花板發呆。那位老人呼嚕聲很大,但劉真沒有厭煩,甚至覺得呼嚕聲充實了這個安靜得有些詭異的病房。那位女士側躺著,只聽到細微的呼吸聲,她面向著窗戶,微光透過窗戶灑在了她的身上,讓人想到月光下綿延起伏的沙丘。
隨著老人一聲短促的呼嚕,兩位幾乎同時醒了,與此同時他也聽到耳機中傳出來的喚醒聲波。現在是六點五十,“感恩課”就要開始了。護士也進來了,劉真隱約從門口那裡看到了一個制服男人的身影,可能是警察吧。
面前的牆壁突然出現了一面國旗,那是劉真熟悉的國旗,還有一個陌生男人的畫像,那男人滿臉橫肉,兩個臉蛋下垂,把薄嘴唇的嘴巴彎成了一條曲線,看起來像是因為沒吃飽飯而感到委屈似的,用幽怨地眼神俯視著畫外的人們。不出所料,這個男人是這個國家現在的領袖。
“只要老老實實的,在這兒生活下去是沒問題的。”劉真這樣想,他其實在冬眠前就已經預想了未來的各種糟糕場景,沒想到真的讓他碰上了,他打算順從地上完這堂感恩課,甚至還想表個忠心。
唱國歌、宣誓……這些都順利完成了,劉真唱得喊得很賣力,0293在對他微笑,讓他心裡美滋滋的。
接下來是感恩視頻,那是個帶有明顯政治文宣性的視頻,劉真明顯感覺到那個胖男人在搞個人崇拜。
旗幟,慷慨激昂的演講,整齊的列隊,他從來沒見過的武器,繁華的都市……盛世啊。
“我國的發展歷經坎坷,經過了人民的考驗。在四十年前的那場動盪中……”
四十年前?劉真盡力不讓自己回想四十年前的事,但沒用,那股負罪感又上來了。
“那是一個混亂的年代,暴行充滿街頭……”
暴行……
“恐怖分子趁亂襲擊……即使是犯下罪行的群眾,政府也盡力維護著他們的權利……”
天哪!別說了,求你了。劉真已經面紅耳赤了,蓋在腿上的被子被他攥得皺巴巴的。
“我們正義的政府很快平息了暴亂,四三零事件的恐怖分子被全部消滅,政府對倖存群眾提供了無償醫療服務,並慰問了受難者家屬……”
“犯下罪行的群眾也被人民的政府所感化……這次暴力示威行動很快平息了……”2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5sbNeQvWA
劉真可以看到周圍的人們也都和他一樣變得面紅耳赤了,那位老人甚至激動得握緊了拳頭,那位中年女性的眼眶似乎濕潤了。
“這是何等的博愛精神啊!”
此刻,劉真腦子裏的碎片全都聯系了起來,他無法抑制的全想起來了。
恐怖分子,人群,顫抖著的手,起爆按鈕,流著淚的母親,血肉橫飛,燒焦的屍體……“都是我幹的。”
“萬歲!偉大的祖國!”眾人高呼。
羞耻心和負罪感對劉真的心理堡壘進行著狂轟濫炸,終於,它崩塌了。
“你們在撒謊!!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是政府指使我幹的!”劉真從床上蹦了起來。
所有人都懵了,不解地看著劉真。
“我就是那個恐怖分子,是政府讓我幹的!不關我事,政府騙了你們,騙了所有人!對不起,是我幹的,都是我殺的!對不起……”
眾人的表情逐漸從不解變成了憤怒。
“你在說什麼?你這個瘋子!”那個中年女性用尖銳的聲調沖他喊,“你是從哪裡來的?敢給我們的國家抹黑!”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原本安靜優雅的女人瞬間變成了潑婦。
“你活了這麼些年?你歲數比我還大?早就覺得你這個人不對勁,看是個神經病!”那個老人也有些氣急敗壞,方言都吼出來了。
“我不是!我是冬眠者!那個恐怖分子就是我,我幹完之後就冬眠了!”
“冬眠?你以為你是狗熊啊?哪裡來的啊你這畜生?”
劉真懵了,0293皺著眉頭嘀咕:“我們好心把你從焚屍爐裏救出來,醫療費都是國家出的,你怎麼不知道感恩啊,莫非真的有精神疾病?”
劉真傻了。“什麼?我不是在冬眠調養?我被從焚屍爐裏救出來?我為什麼會到焚屍爐裏去?這是哪?……”他癱坐在床上,信息量太大了,他接受不了……
那個制服男人闖了進來,他戴著一頂藍邊軍帽,身材魁梧。眾人見到他就對他喊:“把這個傢伙丟出去!丟出去!”劉真感覺到自己被架了出去,他沒有反抗,剛出了門他就聽到房間裏一陣歡呼。
“人民的委員會!消滅一切反對派!”
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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