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
當我摩拳擦掌接過成績表，我知道身為學生的我們不可能記住長輩曾說過的某句話。無論出來社會的結果如何，我覺得自己在學業生涯贏了，起碼可以完滿畫上句號。從我每次考試都秉燭達旦，廢寢忘餐就足以證明我對那句說話聽而不聞。彷彿世上並沒有存在過那句話，又彷彿在夢裡才能實現。
「你考得怎麼樣呢？」她雙手交叉抱著公文袋，裡面分明是裝起她的成績單。抱著它似乎更有安全感，不怕給別人拿走，看到裡面的秘密。
「很滿意，妳呢？」
「能具體說說嗎？」她的眼神充滿著不安與無奈，似乎在告訴我，她考得並不好。假如我說出來，豈不是將刀子插在她心裡？如果我考得不好，她是否會心安理得一點呢……
「我……要說嗎？」
「說吧！反正我是考得不好，二級二等榮譽罷了。」既然她已經敞開心扉，那我所擔心的，我所隱瞞的都沒有必要。
「一級榮譽。」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擱下公文袋，拉出椅子，有氣無力坐上去道：「我就知道，妳一定能渡過難關然後有個好結局。」
我們在文憑試考得不好，去讀副學士，幾經辛苦終於有大學看得見渺小的我們，卻發現大學一直都是精英的地盤。我們這些爬上樹頂的螞蟻一時間發現天空是如斯廣大，還有其他動物比我們爬得更高，又或者他們隨便張開翅膀就可以輕鬆到達高點。
「我這種成績都不知道有甚麼前途了……」她的情緒越來越低落，端出一副要哭的樣子。
「那在副學士上不了大學的同學呢？他們還不是好好的在工作？」說到這，我想起以前她說過想當個中學中文老師，無奈大學的制度問題導致沒能在畢業前報讀中文教育，要在畢業後才能再來。所以畢業成績非常重要，特別是我們可以申請到別的大學讀教育。
我該說甚麼安慰她呢？我不知道。
為勢所迫，從古到今都是如此。古時候只有考科舉才能當官，不考就連一點點機會都沒有。學習似乎不只是增長知識，背後還包含著奪得功名。所以你能告訴我求學如何能不求分數呢？那只是人生理想，死後都不能實現的目標。
也是虛談。
她目光裡的懼怕至今令我難以忘懷，而我又怎會沒有犧牲？地上一堆新掉下來的頭髮，最近脫髮問題頗嚴重。白髮增長的速度快要比得上《白髮魔女傳》的練霓裳，不漂亮了。
我們有著共同目標，當個中學中文老師，讓學生不要忽略中文的重要。派成績之後便是我到大學面試讀教育的日子，順利地收到取錄的信件，畢業後受到母校青睞。這些都得來不易，全因我依舊秉燭達旦，廢寢忘餐。
而她繼續進修，從加入細小的補習社開始累積經驗，再看看能否到中學教書。她的路比我的路更要迂迴曲折，只因我們成績的差異，社會競爭大，導致求學必先求分數。
我們之間本身還有一位朋友，同樣是副學士認識的志同道合的人。考試前夕，我收到她的來電。
「明天我決定要實行我的大計。」
「甚麼大計？」
「考試時候我戴著藍牙耳機，讓別人告訴我答案就行了。」
「你打算作弊？為何呢？」
「實在是沒有辦法！誰叫提交論文的日子跟考試這麼接近，我前天才趕好論文，檢查清楚沒有錯漏再交出去。那我溫習的時間就剩下一天了。」
「盡量記一些吧！我想這樣好比作弊，萬一被發現了……」
「妳放心吧！比起考糟了上不了大學，不如我冒險，說不定這樣就能考好，考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上大學了啦！」
她為了作弊，絲毫沒有想到藍牙耳機的麥克風功能甚差，只能聽到別人的聲音，別人聽不到自己說話。考試期間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拿起手提電話，於是每一次遇到不懂得的題目都要去一趟洗手間。每做一題長問答，去一次洗手間，用打字方式叫電話裡的人將答案讀出來。
久而久之，老師覺得她有點不妥，懷疑她是否身體不適而頻頻去洗手間。在她出來的時候遇見老師，而電話裡的人已經開始「工作」，情急之下她只敷衍老師便衝回去座位。這些都是她後來告訴我的，當時只見她是跑回來，做小偷似的。老師當然不會放過她，直接讓她離開考場審問，最後發現她耳朵戴上藍牙耳機，裡面有人在念答案。
她的夢想可能在這裡被擱下路障，事件會記錄在案，成為老師的理想或許灰飛煙滅。她只是想考好而已。
每一個人有夢想，想有所作為，於是去學習。學習的過程如果成績不好，你便被淘汰，漸漸地留下一班精英繼續向前，這是學習的定律。
這明明是學習的定律才對。可是我那中四的學生並非這樣。
他從中三升上中四，選讀了兩門選修科，當然不少得中、英、數、通識四大天王。可是駐校社工通知我，他最近的情緒依舊不太妥。於是我在放學時抽出時間跟他聊天。
「老師，為什麼我們要讀書？」他一坐下來就拋下這個難題給我，我只好勉強回應：「讀書了，長知識了，才會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不喜歡的又是什麼。」
「中文、英文、數學我通通都不喜歡，我喜歡畫畫，想在藝術方面發展。」
「讀好了其他科，考好所有試，將來就可以到大學讀藝術了。」這是最現實也是最能解決問題的辦法，想要讀藝術不能只學藝術，還要學其他科目。求學是為了夢想，不求分數如何能達成目標呢？
有人舉出愛因斯坦的例子，除了數學成績好，其他都只是低下分數。他被退學後研究物理，最後得到至高無上的成就。在這個小小的城市中，又如何能自主地學習呢？所有學生受到主流學校教育，定必要闖文憑試一關方能入讀大學，讀自己所愛。
那一次是我最後一次跟他面對面交談，之後他因為情緒健康問題而停學，日子久了，他的同學都升班，我也被安排教授其他班別。分數的壓迫之下讓他似乎在學校中消聲匿跡，我也不再需要負責他的事情，他的事自然在我繁忙的工作中淡出。
假如求學並非求分數，學生們不用因為考試而得到情緒問題，也不用社工的協助，我也不用在得到文憑試成績時大哭一場。求分數，可以升讀更好的學校，學到更專業的知識，從來不考慮考試失手，一次定勝負。一條直路就在自己眼前，誰不想一口氣跑上去，還要兜大路呢？腿會累的。
求學不是求分數？誆我吧！
and then Add to home sc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