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歌》（The Pale Song） - 青楓神社（6）

　　不。

　　不要離開。

　　我推開人群，妄圖抓住往來花紋各異的浴衣之中逃竄的一角粉紅色衣料。

　　我捉住了。

　　蜜糖粉的方臉。

　　——不好意思......

　　——你是誰？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我倏然定住。

　　原來是這樣。

　　奈奈說的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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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奈最近行跡十分鬼祟。

　　每天吃飯總是磨磨蹭蹭不吃完，留到最後一刻說要回房裡慢慢品嚐。

　　——好了，告訴我，你到底要把那些剩飯剩菜裝到哪裡去？

　　——噓，哥哥，別那麼大聲，奈奈是要去照顧新生命。

　　我在學校逮住奈奈，終於從奈奈口中探出她打算搞什麼鬼。

　　她說，回家路上某根柱子旁邊放了一個箱子，裡面有一隻被遺棄的小貓，很小很小的黑貓兒，叫黑黑（是奈奈改的沒錯），喵喵亂叫，很弱小，很需要人照顧。對了——奈奈從書包拿出一瓶牛奶，朝我晃了晃——沒錯沒錯，奈奈今天是告訴媽媽打算把牛奶帶回學校喝，有什麼好驚訝的，少喝一瓶半瓶奈奈才不會長不高，但這瓶牛奶對一隻流浪小貓來說就是最重要的生命之水，嗯哪，奈奈決定要把牛奶拿給黑黑喝啦。

　　——奈奈先走一步啦，哥哥，奈奈給黑黑送喝的去。

　　奈奈向我揮揮手，蹦蹦跳跳跑遠了。那樣歡快，那樣充滿期待，跟那一晚的她再次重疊起來。

　　我微微一笑，用散步一樣慢悠悠的步調走回家。等會兒我還是會遇到奈奈的，還會看到一幅和諧的畫景：貓貓伸出粉紅顫抖的小舌舔牛奶，奈奈則蹲在一旁睜大猶如星辰灑落的閃亮瞳眸，不時悄悄伸手撫摸貓咪佔便宜。

　　看到了。

　　我愣了愣。

　　不是我想像中的畫面。

　　兩個成年人，雙臂交叉，眉頭纏擰，怒氣從緊抿的兩邊嘴角緩緩洩出。奈奈站在電線柱旁邊低垂下頭，雙眼噙滿眼淚，打翻的牛奶流到她的小紅皮鞋邊。而且，我難以置信地停下腳步，黑色脆弱的一團東西垂在奈奈前面的地上。

　　「不是奈奈幹的，請相信奈奈！」奈奈猛甩頭，淚珠灑落。

　　「可是這塊小蛋糕，」比較高的男人指著地上半邊凋零碎落的小蛋糕，嘴角享受而殘忍地勾起，「是你喂給貓咪的吧？」

　　「是......但那是一個大哥哥給奈奈的。」

　　「年紀小小撒謊還死不認錯，你叫什麼名字，帶我們去見你父母。」

　　奈奈無助地抬起頭，瞥到我，仿佛落水狗看到救星，她眼中的光芒匯聚回來，化成金色的箭矢直直射向我。

　　「哥哥！太好了......請幫奈奈解釋解釋，蛋糕真的是一個大哥哥給奈奈的，奈奈也不知道那塊蛋糕有問題......奈奈說的是真話，請相信奈奈！」

　　我的腳好似拖著千斤鉛一般重，兩個大人的視線齊刷刷投向我，懷疑、憤怒、毫不寬恕，真令人不爽。

　　「你是這孩子哥哥？」另一個問。

　　要是我回答是的話，凶巴巴的高個子肯定會大步流星走過來鉗住我的手，拽我過去。我又要如往常一樣擋在奈奈前面不停鞠躬道歉，但是這次嚴重到道歉多少次都不會有用，我們要被抓去見父母。

　　不可以。

　　「不好意思......」

　　只有生命不可以。

　　「她認錯人了。」

　　只有生命的責任不可被推卸。

　　「我不是她哥哥。」

　　只有生命不是一句對不起可以被挽救回來。

　　「我根本不認識她。」

　　即使被奈奈記恨，這次我也不會站在奈奈這一邊。

　　我深深朝大人鞠了一躬，挺直胸膛，無視奈奈驚愕的目光，重新抬腿越過他們身邊。

　　沒事的，再走一會就到家了，再走一會就到家了，不要看奈奈，我沒有錯。我沒有理由要這樣替奈奈擋刀，害死小貓的人是她，不是我。我沒做錯。

　　我絕對沒有做錯......

　　回家後沒多久，奈奈也回來了。

　　她拖曳著腿走進客廳，我僅瞥了一霎她的模樣便不忍地撇過頭，我看見了，在她臉上那極少能夠捕捉的沉重的了無生氣。她走進來，緩慢又笨重，宛如陳舊破爛的發條玩具，在家門到客廳的漫長路途，她完全沒有將目光施捨給我，她對我的存在毫無反應。

　　那個下午，我們唯一的互動，便是我站起來，而她不發一語地擦過我的身邊。似乎為了強調，她加快離去的步伐聲重重擲地，好像根本就是要擲到我的心上。她在走道盡頭拐彎消失，隨後「嘭」的同樣重重一聲，她關上了門，將自己鎖回到臥室裡。

　　第二天奈奈出來的時候，和煦的笑容如旭日東昇，燦爛宛若昨日毫無隔閡，幾近令我錯覺我們之間並無橫亙著黑黑的生命。

　　然後她笑靨明媚地衝我打招呼：「早安，龍一君。」

　　對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奈奈沒再叫過我哥哥。

　　我理所當然接受了新稱呼，甚至沒有產生過一剎那的不自在，奈奈賜予我的「哥哥」稱呼，原來如此輕若鴻毛。

　　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奈奈幾乎與惡作劇絕緣，鮮少向我求助。

　　我的專業替奈奈道歉生涯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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