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短篇小說比賽 -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

言畢，少女的臉上流下兩道淚痕，然後往天台外圍踏出一步，消失在視野之中。

我愣住不動。

我經常親眼目睹他人跳樓、割脈等自殺的瞬間，但剛才的情況略有不同⋯⋯

我明明⋯⋯已經成功說服她不要輕生⋯⋯

為什麼還要跳下去？

胸口頓時一陣劇痛，忽地感到呼吸困難，我掏出𠱼喘藥，拼命吸入肺部。

待病況得以緩和，我放鬆全身，癱軟在地。此時雨勢開始轉大，我依舊動也不動，任由雨水淋濕全身。

閉上眼，一再回憶烙印在眼皮下，少女的甜美笑容。

＊＊＊

阿良笑得合不攏嘴。

儘管人在醫院——而且我躺在病床上——阿良也沒有絲毫保留地完美飾演「朋友遇難，全力恥笑」的好友角色。

「你知道被墮樓自殺者壓中的人，概率可是比中六合彩頭獎還要低嗎？」

昨天我下班回家的途中，經過某大廈時，恰好被跳樓自殺者壓中。她率先摔落路邊攤的帳篷，再跌落在我的雨傘上，最後撞上我的右手。儘管抵消了一部分衝擊，右臂依然是嚴重骨折。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介意屈就一點，中一次更容易的頭獎喔。」我回道。

發生事故後，我在醫院接受了手術，現在右手包上厚厚的石膏進行固定，還需留院檢查。而跳樓自殺的少女，很遺憾地……新聞講述她當場死亡。

據警方調查，少女懷疑因感情問題自殺，死因無可疑，已作普通自殺案處理。我不禁嘆息，大好青春的少女就這樣斷送生命，難免有點可惜。

七天飛快過去，我正式出院。離開醫院之際適逢下雨，由於石手臂仍然被石膏固定，只好以單手開傘、撐傘，但始終是非慣用手，解開魔術貼的瞬間一時抓不住，從手中滑落。

唉，我暗付做人真難。我彎腰撿起，總算撐起了傘，此時，身旁冒出一個陌生人。

一名少女站在左側，距離不到數公分，簡單點說就是一起撐傘。可是，如此突然的豔遇沒有令我暗爽，反而瀰漫著恐怖的氛圍。

因為我沒有看見她走過來，完全是憑空出現，更甚，定神一看，居然是認識的人。

「對於你的傷，我想說聲對不起。」

話雖認識，但也充其量在新聞報章看過黑白照而已，根本談不上熟稔。我與她的關係，正如她所言那般——正是令我骨折的元凶。

墜樓死去的少女靈魂，居然依附上我的摺傘。

＊＊＊

一如以往，我在手機上觀看直播。

打電動不是我的目標，無聊的美女直播聊天室也不能吸引眼球。不見任何人，觀眾甚至不達雙位數的直播才能勾起我的興趣。

云云選項中終於找到符合興趣的直播，直播主正在爬樓梯，觀看人數也寥寥可數。

我將螢幕切換為全屏，直播主來到頂層，走到天台去。黑夜中混雜著樓宇和街燈的光污染，暫時未知確實地點。

畫面突然靜止了數分鐘，留言板開始問直播主是否離開了？此時耳機隨即傳來直播主那仍然稚嫩的聲音：「一直在這裡。」

「咔嚓」——攝影器材（十之八九是手機）被拿起，一下子提升了高度，視野也變得廣闊起來，我不斷查看，尋找熟識的地標或建築。未幾畫面再次靜止，正中央是一雙白滑的大腿，小腿懸吊在天台外圍，正下方是柏油鋪起行車道。

對面的大廈恰好映入畫面，特大的公司英文名閃爍著刺眼的紅光。記得是人跡稀至的工業區，我知道直播主身在何處。

我撿起鑰匙和哮喘藥，飛也似的急忙出門。

「要跳下去嗎？」留言板冒出這句話，直播主以沉默作回應。

拜託，在我趕到之前，別跳下去。

＊＊＊

回到家裡，洗了一身熱水澡，我再次打開雨傘。

不知為何，每當雨傘打開，少女就會出現在旁，而且除了我之外，她看不見其他人。當時太過焦急，收起傘直接跑回家。

好……來吧。

讓對方說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電視劇、小說的情節都是這樣演，來確認自己沒有患上精神病。

就結果而言，我寧願自己患上思覺失調。

「硫氯氬鉀鈣……」眼前的少女俐落地背讀元素週期表，我遮掩元素的列序，隨她背讀的速度慢慢挪開。首２０個我也略有記憶，接下來的便是重點。

「鈧鈦釩銘錳鐵鈷鎳銅鋅……」

全、全中。

「還要繼續嗎？」她偏著頭，表情有點尷尬。

除了元素週期表，物理公式、生物題等理科的知識都不在我的領域，而自稱今屆應考生的少女對一切都對答如流。

我扶額搖頭。媽的，撞鬼了。

「其實，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來了，靈魂拜託活人的下三濫橋段來了。如果拒絕，一定會被纏繞一輩子。

「你可以幫我一個人嗎？」

少女停頓片刻，忽然顯得羞澀，「我想向勸我別自殺的人，說一聲謝謝。」

＊＊＊

天台上的景色與直播內容如出一轍，中大獎了。

少女依然背向坐在邊緣，烏黑黑的長髮長及臀部，看來沒有發現他人的存在。手機直播早已關掉，必須要趕在滋事者出現之前完事。

天開始冒雨，少女撐起傘來。我逐步走近，每一步也小心不會發出聲響。

我與少女的距離餘下不到１半。

少女仍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伸出手，輕拍她的肩膀。接下來我會發揮出色的對話技巧，成功說服她放棄輕生念頭之際，我會親手推她下去。

將甜美笑容破壞得體無完膚，是我的興趣。

少女回過頭——吃驚的程度不下於我。

「是你？」

我們，認識對方。

＊＊＊

具體來說，那是一場意外。

少女憶述當時因考試壓力過大，萌生自殺念頭，不過是在社交媒體上戴一張高處拍下的照片，不到半小時就有一位陌生男子來到天台。

他自稱社工，在社交媒體意外看到她的照片，感覺抱有輕生念頭，於是憑籍照片拍攝到的大廈推斷出確實位置。

經一輪對談後，最終她重生振作，決定不會逃避影響未來人生的考試。沒料到此時腳底一滑，跌出大廈邊沿。8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sES5gCKTJ

那位社工，就是要尋找的人。

「謝謝你的幫忙。」少女總是心懷感激地道謝。某程度來說，我是無條件幫忙，確實如此。不過死去的人想向恩人道謝，不覺得有點淒美嗎？單純這點就不需要其他理由了。

然而事與願遺，政府機構和網址都找不到那位社工。

「是未註冊社工？或是為了讓妳感到安心而自稱社工呢？」若然如此，這位無名英雄就更難找到了。

少女一言不發，托著下巴緊盯著我。

「我們可以反過來，引他出現。」

一瞬間，少女的眼神彷彿閃過一道光芒。

＊＊＊

「阿、阿良？」

少女——不，我的好友男扮女裝，一面驚訝地喊出我的名字。

仔細一看，他不旦剃光腳毛，還化了淡妝。雖然右手仍然包著石膏，但身形瘦削的他稍作打扮，單從背後會難以辨認其性別。

可、可是，直播的聲音明明是稚嫩的女性——可惡！被單純的變聲功能給騙到了。

「你在幹什麼？原來你有易服癖嗎？」我努力保持平日相處的態度，從而掩蓋緊張的心情。

他搖搖頭，一絲尷尬也沒有。反而把傘靠過來，為我擋雨。

「看得到嗎？」

我四處張望，看什麼？什麼也沒有。

「喔，果然只有我看得到。」他開始自言自語，「……不對，往左邊多旁近一點。對，沒錯。」還突然為我拍一張大頭照，更將畫面靠向我的身後，就像身後站著一個人。

未幾，他一面嚴肅地看著我，靜靜吐出幾個字。

「找到了，就是你。」

——什麼意思？我……敗露了？一向小心翼翼，究竟哪裡出錯？為什麼是好友？為什麼偏偏是最難處理的好友發現？可惡！那時候你被壓死就好了！可惡死惡可惡！人生完蛋了嗎？等下，等一下……

「呼……」他嘆了一口長氣，雙眼仍然像獵鷹般沒有絲毫鬆懈。「接下來可能會有點難以置信，不過一切都是事實。聽我說，你——」

他一拍我的肩膀，我反射撥開，再任由恐懼佔據全身，用力將他推出天台邊緣。約莫幾秒鐘後，傳來一道轟雷般的巨響。

易服癖男受不了世俗目光，以最真實的身姿從３６層高跳樓自殺。這將會是明天新聞的頭版。

對了，要回收他的手機。

得把不利因素逐一排除才行。

我急忙來到地下，還好仍未有途人發現。我走向躺在泊油路上好友的屍體，用他的指紋將手機解鎖，打開照片一看——

我嚇得往後一退，手機也從手中滑落。

最新拍攝的照片，是我的近照，神奇的是，一張少女的臉龐靠在我的旁邊。而她，是兩個月前在我眼前跳樓自殺的少女。

忽然呼吸變得困難，全身乏力，一旦過於焦慮，哮喘就會無聲襲來。我倒在大馬路上，狼狽地掏出呼吸器，但不知怎地總是沒能成功對準嘴巴。

全身都在顫抖。

同時，一道刺眼的鎂光燈從遠而至，一輪大貨車迎面而來。司機似乎沒有發現有人倒在地上，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

此時，我居然看到一位少女張開雙手，擋在我與大貨車之間。司機急忙轉向，最終打滑翻倒在一側。

我吸入了哮喘藥。

＊＊＊

警長緊皺雙眉，不時看著手中的報告。凌晨３時許發生的車禍現場，發現一具作女性打扮的男性屍體，以及自稱死者好友的嫌犯。

他承認把好友推下天台，十分爽快。

死者的衣物和手機都有他的指紋，加上自己認罪，牢是坐定了，可是現場還有一點未解的疑點。

據失事司機所言，當時完全沒有留意到嫌犯躺在馬路中間，直到迷一般的少女擋在前方，他才急於轉向。

煞車痕和翻側痕跡都顯示司機所言屬實，之不過，車拍沒有捕捉到少女的身影。換言之，她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嫌犯和死者在道路上發生爭執，女裝打扮的死者阻擋過大貨車後，與嫌犯雙雙走上天台，隨走被推下樓。」我說出自己的推理，好讓疑點能夠解釋。

「司機明確說出少女『張開雙手』，試問右手包石膏的死者如何辦到？」

「石膏是事後偽裝？其實死者的右手沒有任何骨折。」

報告「啪」一聲打到頭上，警長叉起腰，沒好氣地說：「初步的驗屍結果早就排除掉這個可能性，再說，他有明確的住院記錄。換言之，是『那個』啦。」

「『那個』……即是哪一個？」

「資料室還有一大堆未解的懸案，其中比例最高的『那個』。」

喔！是靈異事件的「那個」！

「其實少女的存在根本不重要，只要警方抓到人行了。之不過我仍然跟嫌犯直接對話，他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警長坐在辦公椅，十指交疊在發福的肚皮上。「什麼『被死去的人救了一命』、『從未感受過如此偉大的愛』等等，起初以為是精神失常，直至看到報告，才當頭棒喝。

「話雖我對靈異事件的接受程度比一般人高，但揭開心扉談論得猶如重獲新生的人，還是頭一次遇到。所以，我頻頻說理解、相信他的話。沒料到他流下兩道淚痕，向我道謝並說：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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