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濤的父親馮郭鋒走進他兒子房間的時候馮濤正坐在落地窗前，背影如同一塊死寂的石頭一樣。

  “你是怎麽對你奶奶的？”馮郭鋒看到床頭櫃上沒有動過的飯壓著怒氣:“你奶奶把飯給你端過來你就是這麽做的？”

  他可以不注重兒子的學曆因爲馮郭鋒本身也是沒什麽文憑，他不知道怎麽在學習方面教導孩子。

  但是這個中年男人和許多家庭的父親一樣非常注重兒子對長輩的態度。他不會用溫柔的語氣安慰人也就只能用他最原始的聲音粗聲粗氣命令馮濤吃飯。

    “我不想吃。”馮濤將輪椅轉過來對著爸爸，倔強地重複一遍:“我不餓。”

  他抗拒這種強硬的態度，但是卻不敢在爸爸面前隨便發脾氣，馮郭鋒的威嚴是長期養成的如同帝王對待臣子的威壓一般。

  “我也不要去上學。”馮濤盯著爸爸眼睛聲音放大了點:“我的腿沒了！”

  是了這就是最近馮濤感到越來越暴躁的原因，他的爸媽說什麽也要他去學校。明明知道他很討厭和過去喜歡的相似的一切，因爲只有他的腿不同。

  馮郭鋒的手已經擡起來，但是掃過兒子空蕩蕩的褲管放下來。他把飯碗往馮濤手裏一塞，什麽都沒說被氣走了。

  但是爸爸決定的事情馮濤是改變不了的，馮濤心裏清楚，他最終沒有吃那碗飯，他不是想要反抗他只是爲了懲罰自己的懦弱。

……

  又是一個夢真實恐怖得足以讓任何成年人發指，萍元媛沒有害怕甚至于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這個夢中的主角本不是她，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她越來越靠近夢境她變成了夢的主角。

  每天重複于一個不斷死去的夢是什麽樣的？那是她連痛都可以清楚感受到的夢境。

  利器一下一下刺入血肉的滋味如同一條垂死的魚在鍋裏面呼吸，呼進去的不是可以維持生命的氣體而是灼熱的油煙。

  身體中的鮮血蔓延開去，很多很多就像永遠流不盡一般。然後整個世界變得昏暗，冰冷席卷全身。

  死亡之後是什麽樣的世界誰也不知道。因爲死者無法敘述而生者無法預見。漫天的是神佛還是星辰，死後是輪回還是湮滅這些也是未知的。

  照人類本質說對待未知萍元媛應該感到害怕，但是她心裏一點兒恐懼都沒有。也許是因爲什麽也不知道，所以沒什麽好怕的。

  她准時六點起床在廚房間煎了一個雞蛋，拿出冰箱裏昨晚留下的飯做成了粥，放在桌子上開始吃起來。廚房間只有她一個人，狹窄的空間裏除了廚房該有的基本東西外只有一張椅子桌子。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升起來，蟬在吱吱叫著。萍元媛擡頭看著外面翠綠色的樹和蟬感覺它們的活力。她想起了學校裏的同學，他們也是一樣的。

  她喜歡所有鮮活的東西，她也曾經想要試著變得鮮活起來。夢裏的世界卻把她所有的語言都打碎。她不僅夢見自己被殺死還夢見了其他人的。

  正如她的媽媽說的那樣她有病，也許是嚴重的妄想症又或是其他病。萍元媛敲了敲腦袋讓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她還要去收晾好的衣服。如果不快一點上學會遲到。

  萍元媛的衣服不多這節省了她洗衣服的時間。她換好洗得發白的校服，其實她學校的校服真的是醜，藍色的體恤衫和淺白色的短褲。

  所有女生都不會去穿它，就算是鄉下的孩子也知道這衣服的醜，只有萍元媛會，她聽進去開學老師說的一句話:最好大家都穿校服。然而其實班裏只有她一個人穿。

  萍元媛長得不錯，遺傳母親白淨的臉上有一雙大眼睛，翹鼻子嘴巴也是小巧的。   她個子不高在高二的女同學中只排得上中等，她即使常年穿著校服也是漂亮的模樣，她一直都是文文靜靜的。

  萍元媛背起書包把洗好的碗筷整理好，看見躺在塑料桶裏的魚給它換了一些水。她很喜歡鮮活的東西，買回來的魚只要還活著她都會養著，每隔幾天換一些水。當然她的媽媽從不會計較變多的水費。

  她來到學校教室裏向大家道了聲早安然後上課，課間時候她不會去找人說話，因爲她怕自己不小心會傷害到其他人。

  萍元媛每天傍晚准時到家，把買好的菜燒好飯煮好吃完，如果留下一些就作明天早飯。她燒得不會太多家裏的碗筷也只有一人份的。

  之後去寫作業睡覺。每天的日子就是這樣過去從沒有波瀾，萍元媛卻還是找的出日子的不同。

  有的時候晚上天氣涼快一點就沒有蟬的叫聲，顯得很安靜。那個時候天空上面的星星會露出來月亮會隱下去。璀璨迷人的恒星在宇宙的某一處綻放著光芒。萍元媛知道它們的光芒來自許多年前，那些星光是時間的旅客在夜空留下的痕迹。

  有的時候萍元媛會被田裏的青蛙吵醒但是她從來沒有煩躁過，因爲她知道這是一場場熱戀在進行，不久的將來在某天悄無聲息地繁衍出新的生命。當然還有的時候作業激增，萍元媛得熬夜寫完它。

  這樣的生活讓萍元媛很滿足，那些噩夢從來影響不了她，夢裏的其他人死去還是她在夢裏死去都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平常到就像喝水一樣，除了恐水症沒有人喝水會害怕。夢外的人該活著還是活著。

  但是當萍元媛第一次看見馮濤時她察覺到一切都變了。這個男生在她的夢裏出現過一會，雖然是只有一會也足夠萍元媛記住他。

  關于馮濤的夢就像是在一堆蘋果裏面出現一個菠蘿，不可能不注意。與一直是身邊的同學和她不同馮濤是個新出場的人，是如同所有說書人要介紹一場戲時把新出場的角色的背景樣貌都說一遍，關于馮濤的夢真的很細。

  夢裏的馮濤也是和現實的馮濤一樣失去了雙腿。現實的馮濤變扭地寫完自己的名字耳朵都紅了，夢裏的馮濤也是。

  萍元媛有些驚訝于是她第一次盯著一個男生的臉看了很久很久，看著確認還是很熟悉而且是真的不是做夢。

  馮濤自從沒了腿心思就和姑娘家一樣細膩，注意到一道視線不肯放過他于是脾氣又上來了。

  他抓緊輪椅想要把自己移過去發一通脾氣。老師卻先行一步把他推到了第一排幾乎和最後一排角落裏的萍元媛隔了一個教室的長度。

  “大家好好照顧馮同學，馮同學是從城裏來的成績優秀。”

  說到這裏馮濤差點沒從輪椅上掉下來，他媽媽到底怎麽和人說的怎麽會得出這個結論。卻不知道奶奶所在的村子偏僻，這裏學校教的東西比他曾經所在的學校的教的簡單很多。

  馮濤在這裏幾天反而變成學霸。當學霸的滋味也沒什麽意思，因是被一群人圍著問問題不是觀望他的腿，于是馮濤不能發脾氣只能憋著，他的脾氣憋著憋著變成了別人眼中的沈著冷靜，大概那些成熟的好學生都是這副模樣。

  馮濤很不喜歡被人套個虛名，下課後就躲人，他對那些莫名叽叽喳喳圍成一團的女生提不起心情。

  他出教室的時候都會發現只有萍元媛坐在光和影子交會的角落處，那個第一天一直盯著他的女生永遠是一個人。

  萍元媛每次好奇地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不動了。馮濤盯著她的脖子白瓷一般的肌膚，突然浮現出那天早上飛進房間的白蝴蝶，非常脆弱虛幻的樣子。

他用頭磕了一下窗戶把自己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趕走。

  學校生活算是適應下來了至少在馮濤的親人面前看來是這樣。其實馮濤並沒有太大變化，他還是每天盯著衣櫃發呆，那空蕩蕩的褲管被風吹得晃動著，他還是每天想著那只蝴蝶怎麽還不來？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見到那只白蝴蝶，是在夢裏面馮濤終于把它抓住了。

  他撕開白蝴蝶的翅膀看著它和其他一直生活在地上的蟲子一樣爬動，又想起自己沒有膝蓋以及下部分的腿，于是提著兩邊的蝴蝶的腳把它們扯開去。沒有蟲子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白蝴蝶掙紮著死了。

  馮濤有一時的暢快淋漓，但是白蝴蝶死得太快，他看著地上的殘肢感覺很沒有意思。他在夢裏依然是坐在地上的，馮濤夢裏的腿就和現實中一樣在那場災難後不見蹤影，白蝴蝶死了他的腿也沒有回來。

  一時間馮濤非常厭倦這個夢，想著爲什麽還不醒過來就讓夢快點結束。

  他漸漸地有了醒的感覺，那是一種迷迷糊糊的感覺更像是要睡覺進入下一個夢境。

  馮濤醒來前突然想要再看一眼那只白蝴蝶，于是他就看了過去，但下一秒他感到恐懼，倒在那裏的不是白蝴蝶，而是萍元媛滿身是血四肢支離破碎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