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九十七章

三粒屎的背上瘤子，終於在盛夏前徹底收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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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處曾經鼓起如拳的硬瘤，如今不僅平坦，連那圈曾經暗紅的瘢痕，也漸漸褪成了淡淡一抹，若不細看，幾乎與正常肌膚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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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頭一回見著時，還嘖了一聲，說：「這樣一來，您也算半個俊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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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傳到紀小姐耳裏，她原本正在描眉，一聽便停下筆尖，笑道：「什麼俊後生？他若是俊，那滿城的屠戶豈不都能入宮選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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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笑得花枝亂顫：「那也得是去選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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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那時就靠著門框打盹，一聽這對主僕聯手損他，翻了個白眼：「你們怎不說我是貴妃，能一笑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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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傾紀府都勉強，還傾城……」紀小姐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語氣和風細雨，卻刀子藏袖，語不驚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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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氣極好，陽光和煦得不像夏日常有的燥熱，雲層薄薄的，風從院牆外吹來，帶著些許桂葉氣息，搖得簷下風鈴叮叮噹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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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早起後，便親自挑了一身石青色襦裙，衣襟繡了淺銀色的細葉紋，隱隱閃著水光。她還戴上了一支小銀釵，是早年從江南帶回的，月牙形，兩頭嵌著米粒大的一對青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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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著銅鏡端詳許久，似乎還換了淡妝，那眉峰收得更柔，唇色也染得清透些。芙桃與碧瑤在旁邊看得都發呆，眼神像是小廝看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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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會不會太過了？」芙桃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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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是去吃鴨……」碧瑤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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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彎唇一笑：「要賞給那人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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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剛說完，三粒屎就探頭進來，一見這身打扮，立刻皺眉：「妳要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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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你啊。」紀小姐轉身，語氣一本正經地說：「癒後第一宴，總得像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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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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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是一陣小小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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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提著果醋，芙桃打理銀釵鬢角，紀小姐一聲令下，連貓都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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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貓長得不大，脾氣卻倔得像紀小姐本人。今日牠坐在小姐臂彎中，懶洋洋地搖著尾巴，活像個出巡的小王爺，眼神裏全是倦倦的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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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南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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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巷平日雖不起眼，街角灰牆斑駁，石板路坑坑窪窪，午後常有老人坐在門口剝瓜子。可這條巷子有個寶：老莫烤鴨鋪，傳了三代，名聲極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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舖子不大，木牌樓早就褪色，招牌歪了幾度，斜斜吊在門前，每回有風還會嘎吱作響。可偏偏就這麼一家店，常年排隊，從巷口彎到牆根，無人不知。鴨子是拿果木炭火烤的，據說是老莫家祖傳配方，外酥內嫩，汁水飽滿，香氣穿牆透戶，十里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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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紀小姐早早託人預定，剛落座便有夥計端來兩大盤鴨肉，紅潤光亮，熱氣騰騰，香得人眼睛都冒光。連隔壁桌的牙婆都咕嚕嚥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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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那裏見過這等吃食？剛拿起一隻鴨腿咬下去，只覺皮酥骨脆、油香四溢，吃得兩頰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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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嚼一邊眼角斜瞄著對面紀小姐，她今日神情特別端正，坐得直直的，指尖撕著鴨胸肉，一片片慢條斯理，連指頭沾了點油也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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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肉片送到小蟲嘴邊，那貓舔舔舌頭，才慢條斯理含進去，咀嚼沒幾下，就被她順手撓了撓下巴，發出一陣咕嚕聲，舒服得直翻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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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著，忽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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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麼？」紀小姐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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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你這是請我慶功，還是請你家花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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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牠怎麼了？牠陪我看你換藥，比你還守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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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以後不如也學牠，喵兩聲，或許妳肯多給我幾口鴨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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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別學牠亂撲雞，街口賠錢那一回還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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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芙桃已憋不住笑出聲：「那回小姐抱牠回府，滿身雞毛，老爺還問是不是去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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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翻白眼：「我那是替小蟲討公道！那家鬥雞的胡說牠咬雞，明明是那雞自己挑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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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也忍不住接話：「姑娘當時還指著雞屍說：『你見過被貓偷走的雞自己把頭撞石頭上撞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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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笑作一團，連店裏夥計都偷笑著搖頭，過來問：「幾位貴客可要添壺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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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句話一出，三粒屎忽然收了笑，想起前些時那起花雕酒背後的哀事，臉沉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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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察言觀色，沒多問，只是夾了塊鴨胸放他碗裡：「吃飯，別想太多……今天是為你慶祝的，當個傻子快樂一回，也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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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低地「嗯」了一聲，竟真像個聽話的傻子般，大口咬起餅皮包鴨，沾了點醬汁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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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見狀，笑著伸指要去擦，他卻一偏頭：「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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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不讓你擦，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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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把我嘴也一起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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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拽下來更好，省得你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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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來我往，鬥得歡快，氣氛熱絡。芙桃與碧瑤坐在一旁看得心裏癢，嘴上雖不說，眼神早交換了幾回，像是瞧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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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半，小蟲忽地跳下來，蹲在店口盯著街上的狗。狗也瞪著牠，貓狗一人一個位子，誰也不讓誰，尾巴與鬃毛齊齊立起，像兩軍對壘，氣氛緊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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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壓低聲音說：「這兩個怕不是前世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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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結帳時，紀小姐忽然問：「這幾月你武藝是不是也快到瓶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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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放下碗筷，點點頭：「就是差那口氣卡著……但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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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突破一層，我就考慮讓你摸一次小蟲耳朵。」紀小姐眼也不抬，語氣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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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愣：「啊？牠有耳朵？我一直以為只有刺，老是動不動就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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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要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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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要要！」三粒屎坐直身子，「小姐說的話，那是千金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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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瞥了他一眼，嘴角抿著笑：「哼，嘴巴甜死了。要是這回練不成，我就把你爪子剪下來給小蟲做鞋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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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撓頭一笑，沒再說話，只是低頭啃起鴨腿，樣子像極了那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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