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北極星之四） - 19 總會有那麼一天

「他想見你。」

他們都知道話裡的「他」是誰。

「我和他無話可說。」

泰爾洛毫無情緒起伏地回答。

意料之中的反應。

夕霧也像是提過他不願意就算了，繼續一天的生活。

身為血脈相連的兄弟，泰爾洛很清楚安達克絕不會放棄，如果真的不想相見，應該立刻離開⋯⋯

夕霧起身倒茶，泰爾洛坐在窗台上維持望海的動作，視線卻隨著她映照在玻璃上的模糊倒影移動。

該走了。

心底怒吼一聲比一聲還大，他卻始終沒有動作，直到尖銳的異物感闖進他拉開的感知範圍，泰爾洛幾乎在同一瞬間就認出那是安達克——

泰爾洛猛然起身，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讓夕霧一愣，還來不及開口問怎麼了，他逕自開窗翻了出去！

「咦？」夕霧嚇了一跳，連忙撲到窗邊向外張望，同時間尖銳的煞車聲在門口響起。她只來得及看到泰爾洛的身影隱沒在茂密的樹叢間，而安達克正下車循著他消失的方向跑去⋯⋯

這場追逐，一直持續到深夜，安達克才陰沉著臉回到小屋門口將車子開走，甚至沒有和夕霧打一聲招呼。

幾個小時後夕霧接到了皮蒂的電話：「夕霧妳沒事吧？」

「怎麼了嗎？」

「哎呦！就是那個泰爾洛呀！」皮蒂嚷嚷著，這個答案並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後面這句：「本來他又打算來找歲川麻煩，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打消念頭，然後我就看不到了。妳離我太遠了，我看不到妳那邊，妳要小心那個瘋子呀！」

皮蒂擔心的叨叨絮絮恍惚間漸漸遠離，夕霧彷彿可以看到安達克終於放棄一整天的追蹤後，泰爾洛滿腔怒火的想找個人發洩，卻在看到醫院建物那刻頹喪下來。

建物溫暖的光線、同伴相互力挺的背影⋯⋯

她大概可以猜想結果，默默將深藏在櫃子裡的東西裡拿出來，就這麼坐在客廳一直等，直到清晨才等到那個一身泥土，光著腳在樹林裡逃竄一整天的男人。

破損的病人袍掩不住賁起的肌肉，即使渾身髒污沾滿泥土草屑，看起來仍充滿攻擊性而不是狼狽。

他早就恢復健康了，如果他想，大可以就這麼一走了之，有得是辦法弄到身分離開這裡。

但就像夕霧知道泰爾洛一定會回來一樣，泰爾洛同樣清楚這個女人會等他。

為什麼在意？她不過是個牢頭？

無法解釋自己的行動，泰爾洛繃著臉憤怒而迷惑站在夕霧眼前。

夕霧揚起纖弱的頸項靜靜回望，所有怒意都像投入棉花一樣，只剩下空落落的沈默。

夕霧拿起放在身邊的一疊衣物，起身遞給他：「去洗乾淨吧。」

他終究順著她的意思進浴室把自己打理乾淨，穿衣服時才發現她準備的衣服不再是病人袍，而是剪裁舒適合身的卡其褲針織衫，甚至連他藏在褲頭鈕扣上的刀刃，都比照辦理。

看著鏡中人模人樣的自己，泰爾洛彷彿有某種預感。所以當走出浴室，看到夕霧穿戴整齊在門口等他時，他毫不驚訝。

「我送你一程。」

「到海邊走走？」

他們同聲開口，然後一起啞然失笑。

夕霧抬手掩唇，淡笑著同意：「好呀，去走走。」

冬天的海邊依舊蕭瑟，籠罩在陰霾雲層之下。這次夕霧記得圍上圍巾，不會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和泰爾洛並肩漫步在沙灘上，一路無話，直到走到上次泰爾洛找到夕霧的礁石旁，夕霧停下腳步，從口袋掏出一本護照遞給泰爾洛。

「我就送到這裡。」她輕輕揚起一向淡漠的唇，彎起眼角，「泰爾洛先生，你自由了。」

「你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泰爾洛的視線從那本護照緩緩移動到夕霧得體的笑容上。

她很清楚，當安達克找上門，而他用如此決絕的態度拒絕會面，就代表他無論如何都會離開。他們兄弟的恩怨與歲川和醫院無關，既然已經確保兩個人都能活下來，那就沒有再強留下他的理由，不如送他體面離開。

無法分辨那本原先並不存在的護照，究竟是歲川還是夕霧的意思，但輕鬆離開的路，沒有道理拒絕。

「你打算去哪裡？」

泰爾洛接過護照卻沒有馬上收回手。他再次深深望進夕霧黑曜石般的瞳仁，還是無法辨識這個問題究竟是出自真心或是客套。

「告訴安達克，就當我死了。」重申這句話，泰爾洛將護照收進口袋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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